蘇顏攪動著手中的咖啡,透過玻璃窗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來去匆匆,不知來自何方,不知去向何處,似乎也沒有什麼事能讓他們停下腳步。
其實人生何嘗又不是一條漫漫長路,這一路上會遇到多少人,愛過的,錯過的,放下的,失去的,有的在你生命中隨風而逝,有的卻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有的隨你一路前行,有的卻不知是在哪一個路口就會與你分道揚鑣。就像她和蘇雯,她曾經以爲她們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姐妹,而如今,雖然還不至於死生不復相見,卻終歸漸行漸遠。
其實從古至今都有樹大招風這一說,現在想來不是空穴來風,而實打實的先人智慧的結晶和血淚一般的教訓。自蘇顏爲柏麗代言以來,她更是深有體會。
當你擁有了鮮花和讚美,接踵而至的少不了質疑和詆譭,還好她看得很淡,寵辱都還算是波瀾不驚。不是她有多麼的清高,只是她始終一個道理,欲戴皇冠,必成其重。如果有一顆玻璃心,她又有什麼什麼資格站在這個位置上。
所以對那些流言蜚語,大多數的時候她都選擇一笑置之。就像上一次有人給她寄的一組照片,那是阿遠和之前女朋友的合照,應該事在美國的那個時候。其實,照片上的那些女孩子是誰她並不知道,她們和阿遠的關係她也並不清楚,或許是情人,又或許是紅粉知己。
於她而言,都沒有區別,因爲那只是他的過去。無論是怎樣的轟轟烈烈,或是纏綿悱惻,都不重要了,之所以稱之爲過去,正因爲那些人那些事到不了現在,更影響不了未來。所以她也沒向阿遠提起過這個,大概是有心之人想要看她紅塵滾滾,她偏生就不讓人得償所願,自是一派雲淡風輕。
可她沒想到,那個有心之人並非是什麼八卦的網友,而是她許久未見的蘇雯。
她曾在蘇雯的包裡看見過那組照片,其實那一天之前,她似乎已經很久沒再見過蘇雯。也許是因爲彼此的忙碌讓她們很難有過多的交集,又或許是因爲她的心裡始終還有所抗拒,她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態去面對。
就像是花瓶有了裂痕一般,任你再有巧奪天工的手藝,卻也做不到能將其修復的完好如初。沒有心沒有情的事物尚且如此,更不要說最是難測的人心。
那一天,她去君悅灣看望姑姑,而蘇雯正好也在,表面上兩個人似乎和從前一般無二,連姑姑也沒有看出端倪,於這一點上,或許她們蘇家的女兒骨子裡都是天生的演員。
可不知是註定還是偶然,偏生讓她在蘇雯那裡無意中看見了那些照片。蘇雯只有片刻的慌亂便又恢復如常,之後便轉移了話題,她便也不拆穿,既然蘇雯並不想讓她知道,那她就裝作沒看見又何妨。
或許那些照片,只是蘇雯內心裡的一種情感宣泄,一種無言的控訴。感情的世界,從來沒有對錯之分,就像是《一代宗師》裡宮二所說的,喜歡人又不犯法,所以於這件事上她不會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指責任何人。
可她更欣賞的是宮二小姐的後半句,“可我也能到喜歡爲止了”,情感不可控,但行爲卻可控。
所以當遺囑和股權的事暴露的那一刻起,便註定了她的選擇和立場,現在的她再也不只是她自己,牽一髮而動全身,她已經輸不起。
她在心裡輕輕嘆息,擡起眼眸正好瞧見門口的蘇雯,穿了白色的及膝連衣裙,很淑女的款式。蘇雯一向喜歡素淨的顏色,或許與她溫婉沉靜的性子有關。
其實蘇顏心裡一直覺得,蘇雯的骨子裡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和寧靜,不是驚心動魄,卻是一種細水長流的美。也許不會於人羣之中一眼萬年,卻是難以忘懷。
所以,在那之前她從來沒想過蘇雯會有這樣自卑的心思,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蘇雯哀傷的眼睛,午夜夢迴,她總是不斷地想起。
蘇雯在她對面坐下。
她輕輕開口道:“坐,幫你點了焦糖拿鐵,還是需要換成別的嗎?”
蘇雯對焦糖拿鐵情有獨鍾,她們從前一起下午茶的時候,每次都會點一杯。蘇顏曾開她玩笑說,你這麼迷戀焦糖拿鐵,會不會連血液裡都是這個味道?所以她剛纔點單的時候不自覺地就多點了一份。
可直到見到蘇雯的這一刻起,她纔想起如今的蘇雯和她記憶中那個溫婉柔順的女子已經相差甚遠,她甚至不確定,眼前的這個人是否是從前那個疼她愛她的姐姐。熟悉的臉,陌生的心,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對蘇雯的瞭解究竟有幾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蘇雯直視她的眼睛淡淡的道:“不用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蘇顏一直以爲經過了那些事,要像現在這樣直面蘇雯會是一件很難的事,可直到此刻她才發覺這世上其實從沒有什麼無法面對的現實。昨天再苦再難的事,到了今天便成了往事;去年再痛再累的事,到了今年也不過就是一段故事。
她遠比自己想象中要來的平靜,又或許是因爲她已經無路可退,除了繼續前行在別無選擇。
她亦不閃不避,迎上蘇雯的目光緩緩道: “雯雯,你放手吧。”
蘇雯在半空中的手頓了一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應該明白的。”說完這一句,蘇顏心裡其實覺得很諷刺,類似的對話她聽過很多,似乎是小說或是電視劇裡女一號和女二號之間攤牌的標配,可她不曾想到有一天竟會會出現在她們之間。
蘇雯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有些事她其實不願意說得太明白,成年人的世界裡有一套專屬的規則,沒有對錯只有利弊。所以點到即止,給彼此都留幾分顏面似乎成了最好的選擇。更何況她此刻面對的是蘇雯,從來都是個聰明通透的女子。
可蘇雯的沉默以對讓這套通常能夠通行無阻的規則無用武之地。桌子下的指尖嵌進掌心裡去,心裡的繩索卻鬆開了些許,身體的疼痛是麻痹心理最好的武器。
“上次你包裡的那些照片,我看見了,我希望類似於遺囑和股權曝光的事再也沒有下一次。無論你心裡有多少怨恨,一切都已成定局了,你再做些什麼也改變不了現實。你罷手吧!”聲音裡聽不出一絲的情緒,彷彿只是用再平靜不過的口吻在陳述一個事實。
蘇雯微微一笑,似自嘲,似絕望:“你是說任憑我怎麼努力卻都還是註定要輸給你,是嗎?”
蘇顏垂下眼眸,飲盡杯中的咖啡:“如果你非要這麼想,那我也無話可說。”
原本溫柔的聲音裡染上了凌厲的氣息:“蘇顏,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所謂的現實到底是什麼?”
蘇顏擡起眸子直視她的眼睛:“現在你是蘇雯,而我是季蘇顏,這就是現實。”
隻言片語,於她而言卻重若千斤,字字句句都像是最鋒利的匕首劃在她的心口,從此刻起她或許終於成了蘇雯口中的敵人。
蘇顏已經走了許久,而她一直還坐在原地,方纔的字字句句似乎還瀰漫在空氣中,一遍又一遍的迴響在她的耳旁,久久不曾散去。
她曾以爲和蘇顏劃清界限她就能得以解脫,她瀕臨窒息的心能夠得到一絲喘息,可這些日子以來她她過得並不快樂。她終於明白一件事,她和蘇顏從來不是並蒂的雙生花,而是同根生長的木棉,同氣連枝、血脈相連。
口中的焦糖拿鐵失去了往日的香醇,只剩下苦澀,就像是她的心。
季遠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夕陽的餘暉裡來來往往的車輛,日暮西山,又想起了蘇顏那一天梨花帶雨的臉,覺得有幾分心疼。
他從不自詡爲什麼高風亮節的真君子,商海浮沉數十載,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這個世界裡,更多的時候只講輸贏,不論對錯。就像是逆水行舟,緩進則退,不進而亡。世人只見他站在山巔之上,卻不知身後是怎樣的白骨蒼茫。
其實在歷史的長河中,成王敗寇向來都是如此,誠如世人所說“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對立的雙方,你所謂的陰險狡詐,於我而言不過是兵不厭詐。
可惜史書工筆從來都是掌握在權利的手中,若是有朝一日權利反轉,昔日受人敬仰的九五之尊或許就成了受千夫所指的亂臣賊子。
他既然選擇這一條路,自是無怨也無悔,爲逆流而上,亦不惜機關算盡,與權謀爲伴,雙手沾染了鮮血,早已算不得什麼出淤泥而不染。
可他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這樣的卑鄙,對待他的妻子,在情慾的世界裡控制住她的思緒,在她理智灰飛煙滅的時刻一遍又一遍的要她說出對自己的渴望。
直到她如泣如訴,直到她在他身下徹底淪陷,可他卻還是覺得不安。他不知道那一句哀怨婉轉的我愛你和滾燙的淚,究竟是情到心到真心使然,還是單純的妥協。
他在她的身體裡肆意馳騁,瘋狂至極,彷彿只有那一刻他才能真實的感受到蘇顏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所以即使小人他也無悔。
而這一段日子,他們之間似乎一切如常,她依舊是他的好妻子。開業儀式上的那一段插曲似乎真的如她所言,沒有什麼影響,也沒有人再提起過遺囑的事。
可他的心裡卻多了些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沉重得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Amy敲開他的辦公室,臉色有些不大好:“Daniel,老城區旁邊的快捷酒店我們沒拿到。”
季遠臉色微沉,冷靜的道:“是誰?”
Amy輕嘆一口氣:“顧式地產,還有董事長現在讓你過去辦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