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涯進入萬壑山莊，手臂就一直在顫抖。他看到了當年衛雪清初次領他回家所經的小道，看到了自己被衛九重柺杖打折腿骨的茂盛草地。舊事紛紜，而前塵隔海，衛雪清就在兩裡之內，一定就在兩裡之內。見還是不見？衛雪清你何時出現，衛雪清你不要出現，衛雪清你花落誰家？

吳四絕和唐卷見李夢涯神態有異，便小心詢問，生怕他剛纔被金鐘罩撞傷。李夢涯除了王真和孔嶽，自己這段悲慘經歷並沒講給其他人聽過，這時除了搖頭苦笑，他也不想多言。

衆人走了一段，見到白玉屏，不免有些尷尬。白玉屏焦急問道：“孔盟主有下落麼？”

吳四絕搖頭道：“還沒有。”

白玉屏道：“我已經派了數名弟子在四處查訪。”

李夢涯悽然道：“那就多謝白總管了。”

白玉屏見李夢涯腿腳微跛，心知他已經落下殘疾。不過他中了衛九重的降龍神杖，至今還能行走，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楊窮秋和龍小晴等人先一步進莊。龍小怡聽洪文標講解先天八卦丘、五行樓、後天八卦塔，一時被驚的合不攏嘴巴。嘖嘖讚道：“萬壑山莊的建築果然比龍家大院複雜多了。”

衛雪清去過龍家，可龍小晴等人並未來過姑蘇，所以見到萬壑山莊恢弘的建築格局，都覺得衛、洪、白三家祖先的智慧十分了得。

楊窮秋六人被帶到一處空曠的場地，乃是金、火兩樓之間。場地中央已經搭好了一個六丈見方的擂臺。擂臺靠近後天八卦塔的地方有數層臺階，此時臺階上已經擺了一排座椅，想必是給萬壑山莊莊主總管與評證人預備的。擂臺離先天八卦丘還有很大一段距離，密密麻麻擺放著椅子。椅子按門派放置，各門派之間留有過道，過道中插著門派的旗子，分毫不亂。還有很多江湖散人在入莊時已經歸入各門各派，此時就坐到各門派後面的空座位上。實在不願併入各派中的人物，便單獨擺了兩三百個座位供其觀看。

洪文標將楊窮秋幾人引入評證席，龍小晴道：“我們人數太多，而且武功高的很少，恐怕難以服衆。”

洪文標道：“這次比武招親不僅得看武功，還得看品行，龍大俠差你們前來，自有他的道理。”

龍小怡可不想坐在這兒曬太陽，當即道：“我們還是坐到下面去!”也不等洪文標說話，就將南釋拉著跑向擂臺下面。王鑫和龍天讓見狀，對洪文標客套幾句，也都去了臺下的座位。楊窮秋和龍小晴無奈，兩人只好先行入座。

龍小晴道：“洪叔叔，趁比武還沒開始，我想跟窮秋去拜訪一下衛伯伯。”

洪文標笑道：“你衛伯伯身體一直不太好，不過待會他會過來觀戰，到時候相見，也不算遲。”

楊窮秋自從來到萬壑樓後就對白玉屏說過要去萬壑山莊拜訪，可是白玉屏總是以衛九重身子抱恙爲由，婉言相拒。此時龍小晴提出要求，洪文標還是沒有答允。不過既然衛九重馬上就會親自前來觀戰，也不急著這時相見。

洪文標離去片刻，又帶來兩個人，一個是少林羅漢堂首座減法和尚，另一個則是玄天門掌門張師古。衆人客套一番，方知衛九重只請了三位評證人。分別是少林方丈延旭大師、“潛鶴驚龍”龍庭肅、玄天門掌門張師古。現在到場的卻只有張師古一人，氣氛未免有些冷清。

幾人都不是閒話之輩，互相認識以後，就端坐在評證席上不動。

金鐘罩引鐵衣法王坐到靠近擂臺之處，旁邊長白劍派和崆峒派的人見到竟有烏斯藏喇嘛前來參戰，都是好奇不已，向幾人上下打量。

託罕狠狠瞪了衆人一眼，衆人不甘示弱，也怒目相視。

不多時，祁連刀派、長鯨門、霹靂堂、唐門、姑蘇才子會也紛紛入座，李夢涯緊跟吳四絕，坐到琴棋書畫身邊。小唐門陸陸續續又來了十幾人，跟著唐卷、唐刀、唐繡落座，唐門旁邊就是霹靂堂雷家。李夢涯見到劉暮蟬坐在雷漸身邊，眼睛四處張望，就緊緊盯住，生怕其趁著人多而溜到莊內各處查看。

雷鬥忽然拉住一人，冷笑道：“雷霸，你在萬壑山莊可混的不差啊！”那人生著一頭紅髮，冷笑道：“比在霹靂堂的時候，當然要好多了！”

雷鬥也不和他爭辯，任他離去。原來這火樓樓主雷霸，乃是雷斗的親弟弟。雷家三兄弟中，大哥雷瀚海當了西湖霹靂堂堂主，二弟遠走姑蘇，建立雷府，三弟雷霸卻因違反門規，被逐出霹靂堂。只因得到白玉屏的引薦，自身又頗具處事能力，這幾年才當上了萬壑山莊火樓樓主。

由於擂臺是擺在金樓和火樓之間，所以雷霸和金鐘罩兩名樓主就各自站在評證席兩側，維持場內秩序。

姑蘇才子會的座椅靠擂臺最右邊，李夢涯見一神情呆滯的長袍中年，揹著一柄桃木劍，直勾勾盯著遠處的雷霸。忽然一名矮小的老者滿頭大汗從人羣中擠出來道：“桃符，快跟我去找時淺衣準備飯食，這當口忙得緊，她卻不知去哪裡躲清閒！”

桃符臉上瞬間擠出一個怪笑，心知雷霸和時淺衣並未曾聯手陷害自己，時淺衣果然還是消失了。所以他鬆了心絃，一塊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便隨土行孫假意去尋找時淺衣。五行樓主李夢涯都認識，不過連點頭之交也算不上。只因五人身上特點十分鮮明，所以容易令人印象深刻罷了。

洪文標見場內已經聚集了兩千餘人，遠處還有零零星星的武林人士陸續前來，可時已近巳，不便再久坐等候。他清了清嗓子，高聲喊道：“諸位請安靜！”。洪文標內力醇厚，聲音遠遠傳開。場中諸人大多在路上見過洪文標空手奪兵刃的威風，心裡十分欽佩，轉瞬間就安靜下來。

洪文標道：“今日比武招親，能邀請到諸位武林朋友前來，萬壑山莊深感榮幸。現在請參加擂臺比武的少年英雄來到臺前簽字畫押。”

武林中不管何種比鬥，難免都會有所損傷。簽字畫押，是爲了一旦失手於人，就不得來找萬壑山莊麻煩。至於出了萬壑山莊，兩派人馬便可以私下了事，這就跟比武招親無關了。

一時間各門各派少年英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李夢涯見有八九十人排著長隊到擂臺前的桌子上簽字畫押。自己在臺下就這麼眼巴巴看著，心裡也不知是怎樣一個滋味。

等了片刻，衆青年已經將自己的性命都留在了白紙黑字紅手印上。這時有的人精神依然十分亢奮，有的人則對自己的實力毫無信心，不由心頭惴惴。

王鑫畫押之後突然見到前面一人竟是龍天讓，大驚道：“你怎麼來了？”

龍天讓哈哈笑道：“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王鑫向臺上臺下連連揮手，龍小怡和南釋已經同氣連枝，都露出古怪笑容。楊窮秋和龍小晴身爲評證人，也不能將龍天讓拉下臺來。龍小晴察言觀色，只見龍小怡在臺下扮鬼臉，心中雪亮，已知龍天讓是在胡鬧。便低聲囑咐楊窮秋:必要時候出手相救！楊窮秋點頭答應。

洪文標命人將厚厚一摞紙張保管好，又向衆人朗聲道：“請白總管爲各位宣讀此次比武招親規則。”

白玉屏自評證席後繞出來，玉面含笑，輕輕巧巧地躍到了擂臺之上，向衆人抱拳行禮。

雷鬥在臺下喊道：“白總管，怎不見衛莊主出來？”衆人一時交頭接耳。原來很多人都想看看名列武林四大高人之一的衛九重是何等英雄蓋世。今日是萬壑山莊招婿大事，怎地這老丈人也不現身，白玉屏就開始宣讀比武規則了？

白玉屏似乎早知衆人有此一問，當即笑道：“白某正要對諸位說這件事。衛莊主前些日子身患疾病，至今未愈。不過莊主神功蓋世，現在已經在臥房運功調息，將病況壓制。等到午時便會前來觀戰，然後和衆位一同赴土、木、水三樓午宴。”

白玉屏見衆人紛紛點頭，就緩緩打開一張紙，揚聲道：“萬壑山莊比武招親規則如下：一、參戰者年紀不得超過三十。”

這一點請柬上已經明說，衆人都無疑議。

“第二點，今日參戰者共有九十六人，先行抽籤，兩兩比試，只比二十招，二十招不分勝負者，由評證人判決。”

臺下諸人聽見參戰人數衆多，如果真正拉開架子上擂臺比鬥，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大部分也都點頭贊成。

“第三點，決出四十八人，便分作三組，每組十六人。十六人依然是抽籤配對，八對八進行比試。這一輪最多比五十招，五十招後不分勝負，依然由評證人判定。”

此時臺下有人喊道：“請白總管介紹評證人給我們認識！”衆人心想評證人手握大權，正應當認識一下，看看是否具備評證的資格。白玉屏便將張師古、減法和尚、楊窮秋三人向諸人簡要介紹。張師古和減法和尚威名在外，衆人沒有質疑。 楊窮秋素有俠名，號稱兩湖神捕，武功雖然遜於其餘兩位，但是最爲公正。臺下討論一陣，喧譁之聲便漸漸沉寂。

白玉屏並未介紹龍小晴，因爲龍小晴不懂武功，但是楊窮秋如果難以決斷，自然會找龍小晴商量，這一點就不便提及。諸人見到一羸弱少女坐在楊窮秋身邊，兩人親密無間，還當是楊窮秋的妻室，也不以爲意。

白玉屏接著道：“第四點：三組中勝出的八人抽籤比試，此次不得超過兩百招，規矩和前幾場相同，就不多贅言。往後四進二，二進一，則沒有招數限制。實在分不出勝負，就由三位評證人共同評判！”

“第五點：本次比武不得痛施殺手，點到爲止即可。不得使用毒藥。”

除了不得使用毒藥之外，前面的話誰也不能保證完全做到。不過要是沒有血海深仇，在天下武林同道面前，誰也不敢如此放肆。當然，意外事件則不能多加苛斥。

臺下玄天門劉一手冷笑道：“毒藥不許用，**不知能不能用？”他在姑蘇城門處差點被雷佈雷的雷陣炸傷，這時不忘了提出雷家的火器。雷佈雷聞聲霍然站起，一雙大眼隔著幾排人頭望向劉一手。雷多寶仗著身體沉重，雙手搭在雷佈雷肩膀，將他按回座椅上。

雷鬥道：“笑話，雷家的火器就像你的長劍，你是要大家都空手上臺麼！嘿嘿，不過我想你玄天門空手打鬥也未必就能佔便宜！”

劉一手被雷斗的話一堵，也不知如何反駁，便給他來個愛理不理。

白玉屏道：“第六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頓了頓話語，引得諸人側耳聆聽“最後三組決出三個魁首，由衛莊主親自挑選其中一位，作爲本次比武招親最終的魁首。”

參賽青年中長相平庸、武功高強者頓時心中不滿：這分明就是在三個裡面挑最好看的嘛！可是想的人雖多，大家都已經簽完字、畫過押，沒有人會爲了這規則而打退堂鼓。張堂鏡和劉一手相對而笑，因兩人之前已經通了聲氣，從張師古那裡得知這一規則。

白玉屏道：“還有一點大家心知肚明，先被擊落擂臺者，就算敗了。希望本次盛會各門各派能公平比鬥，以武會友。也請大家不要隨意走動，免得陷入萬壑山莊機關之中。下面，大家請到臺上抽籤！”

幾名萬壑山莊弟子搬上來一個大木箱，將參戰衆人分別編號，再把隨機挑選的四十八個號牌扔進箱子，沒扔號牌的四十八人就是抽籤者。這樣一來，只要抽籤者抽出號牌，就可以一一匹配對手。

一名長白劍派弟子道：“說來說去，衛雪清長什麼模樣，我們遠在東北，也沒機會見過，總得讓我們先見見纔好！”

臺上青年心裡其實都想說這句，但是怕顯得自己輕浮。假使最後奪得魁首，也可能因此無法入選，均不敢多問。這時有人先說出此願，臺上大部分人都跟著低聲附和。

臺下觀戰者聽了此話，很多人都站起來喊道：“久聞衛大小姐清麗絕俗，美冠羣芳，能不能讓我們見見？”

“對對對，見見衛雪清，待會臺上比武就會更有看頭了！”

山呼海嘯的期盼聲中，李夢涯緊緊抓著椅背，只覺得衛雪清的姓名一字字、一聲聲，像無數錐子刺進耳膜。

白玉屏舉手示意大家安靜，沉聲道：“等諸位抽完籤，大小姐自會出來與你們相見。”

四十八位抽籤者聞言爭先恐後將手伸到木箱中抽對手號牌。現在似乎人人都忘記了比武的危險，只期待著衛雪清的出現。

四十八人人身懷武藝，動作靈活，很快就抽完了。

白玉屏點頭笑道：“請小姐上擂臺！”

李夢涯全身一震，眼中的擂臺似乎搖晃起來，連白玉屏的微笑，九十六位參戰者的身影，都在瞬間模糊了。

只有那白衣少女的秀麗姿容，清清楚楚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