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的沈天曄,初次進入這棟別墅時,溼冷暈厥的感覺頓時消散得一乾二淨。
外面電閃雷鳴,屋子裡面卻是靜謐敞亮,厚重的紫金窗簾阻隔了昏暗的天空,壁爐裡燃燒著熊熊火焰,絲毫沒有因爲暴風雨帶來一絲一毫的寒冷。
一切都是少年沈天曄見所未見的奢華。
唯一有些突兀的地方,是頭頂透明的玻璃天花板,屋內的燈光照在上面,與漆黑的夜空形成了強烈的視覺衝擊。可以清晰地看見雨柱奔騰,好像隨時都能砸到腦袋。
少年沈天曄仰著頭,奔騰的雨柱猙獰地呼嘯著,好似專門要淋虐像他一樣窘迫的人。
這會兒的他已經(jīng)泡了個熱水澡,換上了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褲,他不熟悉這樣的觸感,卻感覺很乾淨柔軟。
他怔怔地仰望著透明的雨柱,在堅固的壁壘遮擋下,外在的強勢力量就像是拔了尖牙利齒的老虎,色厲內荏而已。
少年沈天曄眼裡閃著光,如果他是這堅固壁壘的主人,是不是再也不會害怕?
驚雷霹過,童明德瞧見他的眼神時怔了一瞬,寬大的手掌在他瘦弱的肩上拍了拍,“好小子,膽子真大,這麼響的雷眼睛眨都不眨。這下正好,小清兒從小怕雷電,你卻無所畏懼,總算是有個哥哥能陪伴她。”
沈天曄一愣,順著童明德的視線,他這纔看到,客廳盡頭,深褐色木梯上站著一個小小的粉色女孩。
懷裡抱著一隻大大的泰迪熊,穿著粉紅色的棉質睡裙,蓬蓬的捲髮垂在肩上,白瓷一般的臉上掛著閃亮的淚珠,遠遠望去就像一個脆弱的瓷娃娃。
童明德朝著女孩招手,“小清兒,過來見過哥哥。”
哥哥?
少年驚詫。
這個雷電之神一樣的高大男人,這裡的主人,言語之間,輕鬆地賦予了一個落魄少年新的身份,將他從地獄拉進了天堂。
小小的童清一步一顫地下了樓梯,鞋子掉了,鼻子還在一抽一抽地哽咽。她慢慢走近,仰著腦袋打量著溫和的陌生哥哥,突然驚雷劈過,發(fā)出驚天的巨響。
小童清尖叫一聲,懷裡的泰迪熊掉了地,小小的人緊緊地抱住了眼前的沈天曄。
“別怕,雷電而已,哥哥會保護你。”
那晚,一向在雷電之夜哭鬧不停的小童清,靠在少年溫暖的懷裡,睡得很安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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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來的時候,天空已經(jīng)放了晴。
嚴實的窗簾不知何時被拉開了一條縫,陽光穿透進來。童清瞇著眼睛盯著那股明亮,窗戶上的油墨筆跡,赫然幾個大字。
“早安,瓷娃娃!”
童清猛然跳了起來,連鞋都顧不上穿,踉蹌地跑過去。
手指擦了擦,墨跡早就乾透了。童清怔在原地,她想起這是她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沈天曄時畫上去的。
同樣的雷電之夜,原本哄著她睡覺的爸爸,接了個電話就匆匆出去了,把她丟給了張媽。
她哭著鬧著,不肯睡覺,直到從樓梯上下來,看到了客廳中央仰著頭的溫潤少年。
壁爐的火焰在他身後泛著紅光,他就像童話裡的王子一樣,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拯救被雷電嚇壞了的公主。
公主的水晶鞋掉了,王子抱起了她,沿著幽深的木質樓梯,一步步將她抱進了靜謐的夢鄉(xiāng)。
她第一次安安靜靜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陽光就像現(xiàn)在這般明媚,窗戶上寫著幾個漂亮的大字,“早安,瓷娃娃!”
旁邊畫著一副可愛的卡通畫,是一個眨著閃亮眼睛的蓬鬆捲髮的娃娃。
童清手指撫著娃娃的笑眼,好似回到了小時候,嘴角浮起了微笑。伸手向兩邊拉開了窗簾,遠遠地望見對面山峰上的塔尖,“咚……”
晨鐘響起,鐘聲穿過耳朵向心髒蔓延,童清陡然清醒,笑容僵在嘴角,微笑的娃娃變得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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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早飯的時候並沒有看見沈天曄,童清微笑著和李然然聊了會兒天。
李然然神秘地眨著眼睛,“小姐,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童清喝了口牛奶,“好啊,一覺睡到天亮。”
李然然撐著腦袋,滿眼羨慕地望著童清,“這樣的雷電夜裡,只有少爺陪著你睡,你才睡得著。”
“咳咳……”童清嗆了一口,咳了起來。
李然然慌張地撫著童清的背,“小姐,你沒事吧?你不要誤會,我說的睡不是那個睡!”
昨天晚上,沈天曄在她房裡?
她爲什麼一點都想不起來?
張媽圍著圍裙出來,呵斥道,“小然,一大早地胡說八道什麼,小姐吃早飯,你在旁邊搗什麼亂?”
童清咳出了眼淚,好不容易纔順了氣,“張媽,沒關係,是我叫然然陪我吃的,一個人吃飯?zhí)聠瘟恕!?
張媽嗔怪道,“小姐,您會慣壞她的。”
童清揉揉李然然的頭髮,“小女孩嘛,就是要寵著的。”
童清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李然然,“沈天曄呢?”
李然然撅了撅嘴,“少爺去‘那邊’了,晚上纔回來。”
晚上還來?
童清一點胃口都沒了,抓過她早就準備的小揹包,“張媽,今天天氣好,我要出去買點東西,不用等我吃飯了。”
“小姐,讓我陪您去吧。”
“不用了。”童清的聲音落在門外,深深吸了一口氣,雨後空氣格外清新,壓抑一掃而空,童清的心情舒暢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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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石板小徑下了山,在公路旁坐上了公交車,大概二十分鐘的樣子,就到了對面的山腳下。
這座山與她家別墅所在的山不同,別墅所在山偏僻寂靜,
在山羣的東側,爲數(shù)不多的幾棟別墅分得很散,隱落在林間,難以發(fā)現(xiàn)。
而這座山因爲山上有座可以求姻緣的廟,小鎮(zhèn)上的人常常會去廟裡祈福,熱鬧些。儘管天氣寒冷,雨後路不好走,人流還是不少,比她三年前走的時候多多了。
童清坐上纜車上了山。
廟裡的住持師父是童明德生前好友,當年這座廟的修復童明德出了巨資。童明德還在世時,有一次開玩笑說,若是他死後,就將他的靈位供在廟裡的功德堂內,有這個老朋友每天替他誦經(jīng)唸佛,他才瞑目。
三年了,童清第一次走到這裡。
明天是爸爸的祭日,她想先過來看看,見見那位住持師父,她這個不孝女三年之後纔來看望爸爸,爸爸會不會不願見她?
她才踏上廟外的廣場,身後就傳來一聲驚疑的呼聲,“童清?”
童清詫異地轉過頭,寶藍色的毛衣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白皙明靚、單薄纖細,陽光很是溫暖。童清看清身後之人時,眼睛驟然睜大,名字到了嘴邊卻說不上來。
“你是……”童清手指點著太陽穴拼命地思索著。
“真的是你?”穿著黑色皮夾克的年輕男人不以爲意,右手握拳在她腦袋上蹭了幾下,兩眼閃閃發(fā)光,“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殷點犀啊!”
“啊,對!殷點犀!”童清退後一步,不可思議地打量一番,“風格大變啊,這麼酷!”
童清記得,殷點犀是爸爸捐助過的一個孩子,每年爸爸會帶著她和沈天曄去看他幾次,過年的時候他也會來別墅住幾天。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樸素的男孩子,頭髮剪得短短的,但是很早就顯露出天生的好相貌,五官端正,眉清目秀,長得很精神,眉眼裡有股不服輸?shù)膭蓬^。
爸爸好像很喜歡他,不過相比於年少時溫和的沈天曄,殷點犀渾身上下帶著點拽傲的不可親近。
所以那時候寥寥幾面,童清並沒有將這個“遠房哥哥”放在心上,這會兒看見,纔會覺得面熟卻想不起名字。
殷點犀笑了笑,嘴角弧度上揚,顯得幾分不羈,“不至於吧,我不是一直都這麼酷嗎?難不成你上了大學,都沒見過我這麼帥的帥哥?”
童清笑了笑,“確實你比較帥。”
殷點犀開懷大笑,一把攬過童清的肩,“走,哥哥帶你吃好吃的去。”
童清一僵,殷點犀的動作太過突兀,她很不習慣。再說,她今天來是有事的。
“住持師父不在,明天再來吧。”殷點犀好像看穿她的心思,忽然變得很深沉。
童清詫異地望向他。
“別看了,再帥的人被美女看久了也會不好意思的。”殷點犀擡手擋了擋她的眼睛,笑意裡帶著不可察覺的落寞,“這三年,童叔有我這個乾兒子盡著孝道,你回來了我終於可以盡情地花天酒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