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淵明好懸沒被馮見雄那句“你的想法比我的計劃起碼少了兩三層腦回路”給噎死。

這就等於是當面說人圖樣圖森破，上臺拿衣服了。

人家好歹年屆四旬的老教授了，要不要這麼被21週歲的研究生甩臉？

幸好兩人很熟，有利益交易，又喝了點酒，知道是玩笑話。

“那……你說你的全盤計劃是什麼？”劉淵明耐住性子追問。

馮見雄斟酌了一下，依然沒有選擇把所有細節都說出來：

“在網絡遊戲產業，真正爆款的神作，都是有德者居之。如果是一家撲街的小公司，就算偶然做出了神作，但本身運營維護能力卻配不上擁有這款神作。那麼，它最後的下場也就是大暴死，然後被名門大佬重製出一款配得上江湖地位、細節也打磨成熟的同類產品，取而代之。

這其實對大家都有利——對產業有利，對消費者也有利。這個行業，本來就不應該有‘因爲我腦子靈光一閃想出了個好創意，就能吆五喝六笑傲江湖’的存在。硬實力，纔是硬道理。創意，還不配成爲壁壘的一個種類。這不是我的道德判斷或者價值判斷，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那麼，在網絡遊戲領域，一款爆款網遊，到底可以期待哪幾種壁壘呢？

首先看技術，但這很難，把遊戲做得別人做不到的優美畫面、超強效果，固然可以形成顯卡危機型壁壘，但用戶的電腦也帶不動，殺敵三千字損八百。對於網頁遊戲來說，大家都是在做把經典變成便捷版、閹割版這種事兒，所以技術壁壘就徹底不存在了。最多優化上差幾個百分點，但不是決定性的。

那麼，剩下的就只有運營和宣發了——‘傳奇’和‘奇蹟（MU）’這種可盜版的大IP就擺在那裡，明擺了誰蹭熱度誰大賺，那就一窩蜂都去做了。技術上大家都一樣，所以不管哪個技術團隊都沒資格在資本方和運營方面前涯岸自高、索要高價。這時候，誰能把自己的廣告低成本地投放到潛在消費者面前、更精準地投放到消費者面前，誰就是贏家。

你剛纔說的，找正版方要授權、以幫忙打假之名行誅鋤異己之實，只是運營勝利的一個方面而已。如何投放廣告、如何讓自己比同行更好地‘在不被告的情況下犯法’，多侵權一些IP價值、多侵犯一些宣傳拉客方面的利益、多換空殼公司在被追責之前抽逃掉賺到的熱錢，這裡面學問都大了去了。

所以我才說，這種生意，就是要‘網頁遊戲’這個細分風口過去一兩年、技術團隊大量被淘汰出來的時候，纔是我們這種法務型和商務型人才進入的好契機——當年我介入NICONICO視頻網的時候，不也是優酷、土豆都已經建站一年半以上，後面跟進的團隊發現錯過搶佔用戶心智的風口、紛紛或倒閉或賤賣求退出的時候？

今天也是一個道理，對於不懂技術的創業者，面對那些技術含量並沒有高到‘僅此一家、別無分店’的行業，咱就是要趁著那些懂技術的人沒能力要高價、面對退出困局時才入場，然後，再靠我的運營天才去扳回某一塊細分市場——不然，哪來我說一不二的溢價空間？”

馮見雄這番話，聽起來很提氣，很振奮人心，足以讓心懷狐疑的合作者重新鼓起幹勁。

當然，劉淵明也是老江湖了，他完全聽得出馮見雄在避重就輕。

比如，“XXXX方面，YYYY方面，這裡面的學問都大了去了”這句話，馮見雄在說完之後，就沒有接任何下文。

顯然，馮見雄只是想給他打氣，而具體的底牌，如何操作，都是核心商業機密，不到實施的那一天，不到需要劉淵明作爲一顆螺絲釘加入到這臺賺錢機器中幹活的那一天，是不會說出來的。

只告訴你要幹些啥，不告訴你怎麼幹。

當然，劉淵明對此也沒有任何怨言可以說，他知道馮見雄的遠見和計謀有多可怕，也知道馮見雄的腦子纔是一切的核心競爭力，人家有資格拿捏。

他回想了一下馮見雄在投資圈子裡的業績，發現剛纔的話還真挺有道理的，不由感嘆道：

“被你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麼個道理。當初你剛進NICONICO視頻網的時候，動靜還很小，我也不熟這塊，居然不知道。還是兩年前那次辯論賽上，你投投資了半年了，在跟白執中對噴的時候突然自己披露，我才注意到。當時我還以爲你貿然做投資，肯定是砸手裡沒找好下家，估計要虧。但事情都過去了，後悔也無用，我纔沒勸你。

現在想想，你倒是嚴格執行了你自個兒那個‘懂技術的人才要搶風口裡的頭口水，只懂運營和鑽法務空子的人，反而偏偏得等技術風口分出勝負、失敗的技術團隊因爲沒有獨佔性而紛紛賤賣退出時進場’的信條。

如此看來，這次你對網頁遊戲，選擇在產業第一批退出者敗退的時候切入，也是深思熟慮的了。有了上次的成功經驗，我倒是不敢隨便勸你謹慎了。”

拍馬屁也是要看水平的。尤其是馮見雄這種以真的高智商見長的人，別人想拍他馬屁，就算不可能做到當時就看穿他的計謀（如果當時就被人看穿，也沒什麼值得拍和炫耀的了），那至少也得做到“事後覆盤看得懂他的計謀”。

劉淵明剛纔那番覆盤，就屬於第二種。

很顯然，這個馬屁拍得很成功。

馮見雄這種謙虛之人，聽了都有些得意。

當年他投資NICONICO的時候，世人確實都不看好——其實主要就是身邊親密的人都不看好。

至於世人，當時一來世人都還不認識他，二來他也保密，閒人們想不看好他都沒機會。

因爲在吃瓜羣衆看來，學雷俊那樣“趕到了風口上，豬都能飛上天”的樸素創業觀，才比較好理解。

哪有馮見雄這樣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等風口裡廝殺分出勝負了、第一批失敗者等著退出、急於賤賣自己屍首時才進去的？

但後來的事實偏偏證明了，這種思路是很有效的。再熱的行業退潮時，都會形成“價值窪地”。

只要賣得出現了低估，就是“價值窪地”。這世上不存在不可以出現價值窪地的行業。

而且，風口褪去時出現的“價值窪地”，纔是那些靠計謀獲取優勢的人發揮的戰場——如果馮見雄今天是個科技重生文主角，手握黑科技，或者腦內內置百度/論文數據庫，那他當然不會來這麼幹了。

但他不是那種妖豔的賤貨。

所以，他就是需要“第一批技術持有者沒資格恃才傲物”的當口才殺進去，發揮自己遊走於犯法邊緣的天才。

告訴別人：原來這些生意還可以這樣重新做一遍！

……

“眼下進軍網頁遊戲產業，其實有個最大好的契機，就是今年開始的大數據和雲分佈環境——阿貍巴巴的馬風，今年建立了阿里雲，建立了‘雲計算’的概念，也開始發掘用雲端處理能力處理大數據的商業場景。

技術已經有了，但是利用計策，想到如何用這種技術謀取不對稱利益的奸雄，卻少之又少——這就好比有了第一批鑄劍師，鑄造出了人類第一批青銅劍，但是世上卻沒有劍客知道怎麼最高效的用劍。只有使用戈矛的傳統武士用使用石器的招數用劍，或者用鑄劍師那銅匠出身的身手來用劍。這時候，就是深諳劍法的劍客的用武之地。

有了大數據和雲計算之後，我們其實可以分析很多明星、名人對於被侵權時的反應烈度。比如某些明星喜歡低調、即使被稍稍侵犯一下名譽、肖像、代言，也屁都不吭一個。這時候我們就可以酌情非法利用他們來代言，哪怕沒給代言費，也讓我們的網頁遊戲用這些明星的照片、視頻片段打廣告。

要知道，傳奇、奇蹟這些網遊都是很老的了，現在還對其頁遊化有興趣的，並且肯氪金懷念的，主要是當年的中老年煤老闆。這些中老年煤老闆的偶像，要麼是《古惑仔》系列裡的黑-道大哥角色演員，要麼是類似的，我們完全可以通過小範圍測試投放、抓取大數據反饋分析出來。

然後再根據那些有潛力名人的歷史行爲，分析他們起訴的可能性，挑軟柿子捏……具體我也不跟你多說了。

反正大數據是個好東西。舉個類似的、但是容易理解的例子，就像是開淘寶或者狗東網店的，如果可以分析到哪些客戶辯假眼力比較弱、哪些人無所謂容易息事寧人，我們就針對性把假貨賣給那些人，這樣不就謀取到額外的暴利了麼？

一個道理。

咱是學法的，基本倫理還是要有的：沒有證據證明的犯罪，就不是犯罪！沒有被投訴的民事侵權，就不是侵權！賣給一棍子揍不出一個屁的懦弱者和明哲保身者的假貨，就不算假貨！

沉默，明哲保身，是要付出血的代價的！誰讓他們不嚷嚷，那就活該大數據時代爲那些肯嚷嚷的人代言！而第一個明白這條道理的人，就能夠賺大錢！

你要做的，只是在我佈局的同時，幫我搞定那些我試探的時候跳起來的刺頭，別的，不是你需要理解的，懂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