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溫和清淺,十分熟悉。
成青雲(yún)撿起地上的琉璃燈,站定之後,向前走了幾步,從陰暗之中走出,那人手中燈盞的光,恰好將她的身影照得朦朧隱約。
“拜見平王殿下,”成青雲(yún)行禮。
南澈在原地站定,將手中的燈盞往前遞了遞,“是你?”他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成青雲(yún)握緊燈盞的燈柄,神色自若地說道:“有個案子要查,便來看看卷宗。”
南澈一身水天色常服,錦衣之上繡著飛鶴與稻穗,顏色清淺,並不華麗,倒顯得清貴雅貴。
他看了看這四周的燈盞,問道:“這裡的等都滅了,你來了多久了?”
成青雲(yún)遲疑,稍稍沉思之後,說道:“大約兩個時辰了吧。”
“來了這麼久了?”南澈緩步走來,伸手指了指她手中燈。
她將燈遞給他,見他吩咐身後的人去爲她添些燭火。
成青雲(yún)謝過,南澈淡淡地應了聲,便開始往書架之上查閱。“這裡都是許多年前的卷宗了。若是本王沒記錯,是十二三年前的。”
成青雲(yún)愣了愣,還未說話,便又聽他說道:“你在查什麼案子,竟然能查到這麼久遠?”
南澈靜靜地看過來,冷淡的眼神似打量著她。他手中那盞琉璃宮燈映出淡淡的光色,琉璃燈罩之上竹影輕煙,將這偌大的卷宗閣照得綽約朦朧。淡淡的光影勾勒剪裁,將成青雲(yún)的身影籠罩得纖窕細緻。尤其是地上的身影,挺立若竹。
南澈很快便收回目光,卻在等著成青雲(yún)的回答。
“回王爺……”成青雲(yún)抿脣,斟酌了一個模棱兩可的說法,“下官只是知道要來戶部查卷宗,可是否能查到,也要看情況。否則以世子的聰慧,定然會直接告訴我卷宗的信息。”
“如此,”南澈輕輕點頭,又問道:“你前段時間傷得極重,如今傷情如何?”
“已經(jīng)大好了,”成青雲(yún)眼中微光輕閃,帶著感激。
南澈快速掃過書架之上的卷宗,問:“這些卷宗你都看過了?”
“是,”成青雲(yún)點頭,“王爺想要找哪一年哪個人的卷宗,說不定我還記得,我可以幫你找找。”
南澈卻是淡然一笑,“本王自己找就可以。”
成青雲(yún)行禮,“那我到那邊的書架去看看。”
南澈並未理會她,成青雲(yún)一轉(zhuǎn)身,便看見一位侍從將她的燈盞提了過來。燈盞之中已經(jīng)添好了燭火,明亮的燭火將琉璃燈盞照得明亮通透。
天色漸晚,戶部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離去,卷宗閣之內(nèi)的人也換了一撥。成青雲(yún)提著燈盞往後排的卷宗架子走,快速查看完畢之後,又與南澈相逢。
南澈蹙眉,“你還未走?”
成青雲(yún)輕笑,“我需要多看些卷宗,以免漏看了。”
南澈不置可否,將燈盞放到一旁,輕嘆一聲。
“王爺可找到卷宗了?”成青雲(yún)問。
“不曾找到,”南澈輕輕搖頭,“罷了,今日已晚,先回去吧。”說罷,他便吩咐侍從過來,侍從從他手中拿走琉璃燈盞,在前方引路。
“你還要查找嗎?”南澈回頭看著依舊呆怔地站在原地的成青雲(yún),蹙眉說道:“此時已經(jīng)快過戌時……”他略微定了定,又看向侍從,疑惑地問道:“可是下雨了?”
侍從躬身回答,“回王爺,已經(jīng)下了好一會兒雨了。”
成青雲(yún)一驚,果然看見那侍從鞋子和下裳已經(jīng)被水沾溼了。她方纔在地上蜷坐久了,膝蓋有些發(fā)酸,本以爲是正常的,此時才知道,或許是因爲天氣變涼的原因。
她臉色有些發(fā)白,燈光如月色,將她的臉照得更加蒼白。南澈端詳了她片刻,從袖中拿出小藥瓶,倒出兩粒藥丸,遞給她。
“吃下去,身體會暖一些。”他說道,“聽行之說,你有腿疾,天氣變涼便會腿疼。”
成青雲(yún)並未遲疑,誠懇地吃了藥丸,“多謝王爺。”
“我來時,並未見到有馬車,你應該不是乘車來的。”南澈繼續(xù)往前走,“我回府會經(jīng)過瑞親王府,順道送你回去吧。”
成青雲(yún)跟了上去,恭敬地婉拒,“王爺,我已不住在王府了,等會雨停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南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乾淨利落地說道:“隨你。”
成青雲(yún)抿脣,躬身行禮,送他出去。
天地一片濛濛,雨水潺潺,淅淅瀝瀝,整座京城似被雨簾攏住。千家萬戶,房屋瓦舍,在雨水中,顯得淡然而寧靜。
燈火初上,京城往日綺麗旖旎的燈火在雨水地浸沒之中,變得氤氳而繚繞。
成青雲(yún)看著南澈上了馬車,馬車漸漸遠去,消失在夜色雨幕之中。
胡柴將她往屋檐下拉了拉,“不如會去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吧。”
“好,”成青雲(yún)冒著雨穿過庭院,到戶部正堂避雨。
正堂內(nèi)只剩一盞燈,燈火如豆,搖曳明滅。
“平王殿下,竟也是來查看昭熙十七八年的卷宗的。”成青雲(yún)喃喃自語,“這到底是否是巧合?”
“你在說什麼?”胡柴看過來,疑惑地問道:“你說什麼呢?”
“沒什麼,”成青雲(yún)搖頭。
胡柴看著潺潺大雨,喟嘆一聲,“刑部尚書大人今日早說過了會下雨,可是我沒信,若是信了,我就帶傘了。”
成青雲(yún)乾脆趴在桌上,冰涼地桌面貼著臉,浸得她打了一個寒噤。
萬籟俱寂,只聽得街道之上偶爾有匆忙的行人和車馬走過。
忽而聽到車輪帶著溼潤地回聲緩緩停在大門口,門前那一盞飄零的燈籠被風吹得打橫飛起,燭火閃爍,殘燭明滅。
成青雲(yún)聽得聲音,撐起下巴往外看,將一輛寬大的馬車停在門口,車上一人撐著傘,快速跳了下來,掀起車簾,車內(nèi)走出一人。
那人撐著傘,水霧輕攏,一身淡雅素色常服,暗紋流光,宛若月華。天地靜,獨留雨聲和腳步聲。
成青雲(yún)定睛細看,那門前綽約燈火之下,水霧茫茫,那人撐傘而立,宛若立於水霧流嵐之中。翠竹傘柄,由乾淨修長的手握著,那人背脊挺立如竹,清貴如玉,風姿翩然卓犖,若瀟瀟雨中青竹,清貴風華無雙。
傘沿遮住他大半張英朗俊俏地輪廓,隔著澹澹水霧,飄渺難辨。
但成青雲(yún)卻立即認出了那人地身份。
她潛意識地起身,呆怔了片刻,正欲出門迎上去,那人卻加快了腳步走過來,說道:“別淋雨。”
她如得到命令的士兵,立刻站好,他已經(jīng)快速走過積水潺潺的庭院,到了正堂。
“世子,”成青雲(yún)訥訥地,“你怎麼來了?”
南行止蹙眉,收了傘,細膩的眼神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先上馬車。”
成青雲(yún)照做,與他同撐一把傘,他順勢攬住她的腰,明顯察覺到她肩膀僵了僵,卻也沒在意,將她帶近了些,快速上了車。
車上薰香溫暖陶醉,將重重雨幕隔絕在外,小案上一盞燈火,照得她蒼白的臉色微微泛紅。
她靠著車壁坐好,不等他將披風遞過來,便自覺地將披風披在肩上。
隔著一張小小的桌案和一豆燈火,成青雲(yún)能感覺到南行止的目光,灼熱溫軟,比黑暗中的光亮更難以讓人忽略。
“如何?”南行止終於開口,聲音低沉。
成青雲(yún)搖頭,“沒查到。”她蹙眉,“或許……或許是我弄錯了。”
南行止深邃的眼眸映上淺淺燈火,平靜無瀾地看著她,“如此,便先歇一歇,你的傷纔剛剛?cè)K,不宜勞累。”他勾脣,笑容淺淡,“青雲(yún),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明白?”
成青雲(yún)心頭一跳,點點頭,“我明白。”
有零星地雨點飄落進來,南行止擡手按住她身側(cè)的車簾,順手將她髮絲上沾染的雨水抹去。
她沒避開,卻暗暗地嘆口氣。她垂眸看著車壁之上交纏地身影,心神不由得飄遠。
“卷宗可以被人動手腳,”南行止輕聲說道,“若是查不到,就換個線索。”
“可是我想不到別的線索了,”成青雲(yún)蹙眉,欲言又止。
南行止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肩膀,“來日方長,何況,還有我。”
成青雲(yún)雙眼一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地低頭,一雙眼睛空洞地看著桌案之上的燈火。
車內(nèi)寂然無聲,南行止輕輕地用手指敲著桌案,輕聲說道:“青雲(yún),我們是否該找個時間好好談一談?”他微微瞇了瞇眼,“又或者,你希望現(xiàn)在談?”
成青雲(yún)豁然擡起頭來,眼底是一片驚悸和忐忑。她呼吸一滯,木訥地問道:“談……談什麼?”
南行止淺笑,眼眸之內(nèi)噙著笑意,卻幽深若深淵,“你說呢?”
成青雲(yún)連指尖都在發(fā)抖,她驀然將手握緊,哀求地看著他,“世子……能改天再談嗎?”
南行止的笑容微微一凝,眼底地笑意也慢慢地凝固。他握住她的手,與她指尖相觸,輕聲道:“好,你說什麼時候談,就什麼時候談。”
成青雲(yún)稍稍鬆了一口氣,卻忽然被他摟住腰,帶進他懷中。
“不是……改天再談嗎?”她輕聲問。
南行止狡黠地輕笑,“話可以改天談,今日我特意來接你,你總得給我些表示。”
成青雲(yún)避開他逼人的眼神,只無聲地看著放在南行止腿上交握的兩隻手,心跳如雷。
她所設想的,總是偏離現(xiàn)實太遠。正如她以爲南行止是斷袖,可是她錯了。
南行止是她遇到的,最撲朔迷離最難以破解的謎團……
如今她覺得自己更是錯了,她怕自己已深陷,難以自拔……
她擡頭看著他,忽而感覺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後頸突然一痛,她眼前一黑,癱倒在他懷中,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車簾之外,秋雨潺潺,街道兩旁依依楊柳在涔涔雨中,柳枝輕垂。屋舍內(nèi)朦朧的萬家燈火,在淫雨之中漣漣逶迤。
南行止將成青雲(yún)送回了衛(wèi)宅,那位叫做清婉的丫鬟忙前忙後將成青雲(yún)照顧妥當之後,他纔回瑞親王府。
室內(nèi)暖香薰繚,襯得室內(nèi)淅瀝的雨聲越發(fā)清泠。南行止看了看站在桌案前沉默不語的秦慕錚,說道:“青雲(yún)是在昭熙十八年入的蜀郡,其後便在成都定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