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漸漸駛入稍窄的巷道,車輪滾過鋪就在地上的石板,車身微微的搖晃。
街道之上嘈雜鼎沸的聲音漸漸遠去,唯有車檐之下玲玲的鈴聲,清晰又遼遠。
南行止稍稍蹙了蹙眉,“從蔣府開始,從發現那具碎屍開始,這一樁樁一件件,就應有聯繫?”
成青雲靠在車壁之上,微微垂首,快速地在腦海中整理思緒,卻發現每一樁每一件,都找不出相關的環節。
三起事件,都與蔣府有關——
蔣府碎屍,白思雨在蔣府之外被襲。
其次,便是樓三娘,在獻舞期間,頻繁出入蔣府。
而巧的是,白司琪最近也與樓三娘聯繫緊密,甚至直接爲錦雲教坊之中的客人定製磨喝樂。
成青雲快速回憶,思緒回溯,追憶到最開始時,樓三娘在皇宮獻舞的情形。
她是被鍾靈郡主帶進京城的,鍾靈郡主又因爲樓三娘是舞姬,而盤下了錦雲教坊。樓三娘與鍾靈郡主的相遇,又如此巧妙,甚至也無法查證……
“世子,無論如何,樓三娘此人,必須查一查。”她擡頭看著南行止,目光凝肅正色,“或許,她與蔣府有關。也許案子可以從她開始查起。”
南行止說道:“已經讓人查去了,或許就這一兩天,便能得到些消息。”
窄窄的巷道並沒有蜿蜒的道路,道路兩旁院落次第而開,最終緩緩地在衛宅停下。
成青雲立即跳下車,轉身對南行止說道:“世子,請稍等片刻,我換了衣裳就出來。”
她推門進院子,回到房間之中,找出乾淨的衣服換上,又確認門窗已關好。院落之中悄然靜謐,連清婉也不在。
她點上燈盞,放在鏡子前,對著鏡子照了照,又擡手摸了摸臉,還好,雖然隔了三四天了,但是臉上的僞裝還沒有褪去。
她從緊鎖的匣子裡拿出一瓶油,慢慢地塗在臉上,卸掉臉上的僞裝。又快速用毛筆軟刷等物,沾了各色的粉餅脂粉,將原本素淨的臉重新化上。
她早已熟悉這僞裝易容的化妝技巧,很快,便將一張秀氣清美的臉勾出英氣冷硬來,儼然是俊俏少年的模樣。
妝完之後,她才鬆了一口氣。起身理了理頭髮,這纔出院子,回到馬車上。
穿過青瓦巷道的微風吹起馬車的車簾,隱約露出南行止微微傾斜倚靠的身軀。
他廣袖輕展,衣袂迤邐,形容疏懶而雍染。熹微的光半入車簾,映得他的五官起伏俊利。
他一手執書,一手正揭開小香爐的蓋子,慢慢地在爐中添上些許薰香。蓋上之後,輕煙舒雋,慢慢隱沒在馬車之中。
成青雲掀起車門簾鑽進馬車,南行止擡起頭來,疏淡的目光懶懶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再移開。
那目光分明閒暇平靜,卻犀利審視,細膩又深邃。成青雲端坐著,身體微微發僵,一時恍然,只覺得自己的髮絲或許都被他看進了眼裡。
她快速地擡了擡眼,並沒有發覺自己有何不妥。她總有種錯覺,每次重新上了僞裝之後,南行止看她的眼神便會改變。
他的眼神洞若觀火,讓她臉上的僞裝都無所遁形。
“世子,接下來回王府嗎?”她斟酌了片刻,試探著問道。
南行止眼角微微沉了沉,垂下眼繼續翻閱書,輕輕地“嗯”了一聲。
車伕調轉車馬,向王府而去。
王府之中的大夫常年來,只爲王府之中的人看病,醫術高明,但醫者不自醫,大夫年事已高,身體也每況愈下,王爺去世之後,大夫也更深居簡出,將照看王府的職責交給了自己的得意子弟。
南行止並不想耽擱他太久的時間,讓人去請之後,駕著馬車帶著大夫一起去白司琪家。
即將入夜的京城尤爲熱鬧,大街小巷燈火次第亮起,街坊之外,燈箱氤氳連綴,將悠長繁華的街道點綴如星河般絢爛。
白司琪家靠近城南,越往南走,越是清靜,連街道兩邊的店面商鋪,也很是安靜清冷。好在這街坊之中,家家戶戶相融成趣,走在街道之上,依舊可以聽見坊間中傳來各家各戶的家常話語,還有雞犬鳴叫之聲。
遠遠地,便看見白司琪站在房間外等候著,他身後的小院之中,一株茂盛的果樹,繁密的枝葉隨風搖擺,婆娑作響,遠門口,還擺著兩棵胭脂花。臨近傍晚,胭脂花開得正盛。
“世子,大人。”白司琪行禮,恭敬地將南行止成青雲等人迎了進去。
這院落雖小,女牆低矮,還能看見院外高低錯落的房屋,但收拾得整潔乾淨。
進了房,一方潔淨的木桌上,已經上了茶,茶香嫋嫋,白煙似縷。
房間一角,堆放著整整齊齊的蠟塊,還有許多擺放整齊的磨喝樂半成品。
成青雲面對著那些蠟塊坐下,見蠟塊與蠟塊之間,塞了許多木屑,問道:“這些木屑是作何用的?”
白司琪說道:“蠟塊珍貴,不能受損,這些木屑是用來塞在蠟塊之間的,如此,在蠟塊和磨喝樂運輸的過程中,減少碰撞摩擦。”
“原來如此,”成青雲很有興致,“這麼說來,你送去兵部尚書府的那尊觀音,也用這種柔軟的木屑保護著了?”
“是,”白司琪臉色微微一暗,“只可惜,那尊觀音被庫房之中的大火燒燬,如今想到,真是痛心,畢竟那也是在下一點一點做出來的,花了不少心血。”
“聽說,那尊觀音被燒燬,還被蔣老夫人當做是不詳紙兆,蔣老夫人難過得都昏過去了。”成青雲隨口說道。
“蔣老夫人一心向佛,難免會因此難過。”白司琪輕聲說著,爲人斟茶。
成青雲盯著桌上的蠟燭,那支蠟燭只剩短短一截,被火融化的蠟滴落在蠟臺上,蠟臺邊緣垂掛著些蠟條,或許是常年燃燒,蠟臺邊沿稍稍發黑,簡單陳舊的花紋很是模糊。
南行止靜靜地坐了會兒,纔對白司琪說道:“這是鄒大夫,你帶他入內爲你妹妹看診吧。”
白司琪立即起身,肅然對鄒大夫行禮,便帶著他進房。成青雲也隨同進去。
房間內,瀰漫著濃烈的藥味,一走進去,便能看見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白思雨。
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雖然蓋著被子,但依舊能感覺到她被子之下,身體是僵硬的木訥的,甚至是枯槁的。她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年輕美麗,甚至有即將成熟的青澀的媚。也難怪,她的模樣,總讓蔣府之中的下人念念不忘。若她現在醒著,只怕更會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小妹,”白司琪輕手輕腳地走到牀邊,輕柔又苦澀地看著牀上的白思雨,低聲說道:“今日我又爲你請了大夫,他是全京城醫術最好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白思雨蒼白的臉上,鴉黑色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鄒大夫放下藥箱,走到牀邊,安靜認真地審視白司琪的臉色,又掀開她的眼睛,觀察她的瞳孔。
她的頭上還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在額頭左側,似連頭骨都微微凹陷了般。
鄒大夫輕輕地檢查那傷痕邊緣,便隔著被子檢查白司琪的右半身。
先是右手,再是右腿。
鄒大夫拿出銀針,精準地落下幾針,白思雨卻絲毫沒有感覺般,依舊靜默的躺著。
氣氛安靜而壓抑,白司琪殷切地看著白思雨,垂於身側廣袖之中的手緊緊地握著,指尖泛白。他的眼神沉寂又含著強烈的期冀。最終見鄒大夫將銀針收好,才終究忍不住開口,“大夫,我小妹的情況如何?”
鄒大夫微微搖頭,繼續診脈。
白司琪惴惴不安,擔憂不已。
許久之後,才聽得鄒大夫說道:“令妹所服之藥,或許不對癥,我需要查看她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