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遭遇大火,從外面看去,已經滿目瘡痍,破敗不堪。
負責看押天牢的獄卒說道:“大火那日,天牢火勢嚴重,爲防止牢中的囚犯逃脫,一部分獄卒救火,一部分人看守人犯。下官得知王爺就在天牢之中,已經盡力搶救了……只是……”
南行止不想聽他懺悔,打斷他的話,問道:“你可知當晚父王下天牢,是要提審什麼人犯?”
“王爺進入天牢之後,就只帶了親信,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入。”獄卒說道,“下官只是大約知道,王爺是往東邊的方向去的。”
“東面?”南行止低聲反問。
成青雲縱觀整個天牢,發現東邊天牢燒燬的程度,比其他地方更加嚴重些。
她與南行止進入天牢。天牢之中已經是斷壁殘垣,燒成木炭一般的殘牆瓦礫,以及隨處掉落橫陳的木樑到處都是。
成青雲踩著凹凸不平的地面,藉著從縫隙之中落下來的光束查看,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
塵埃與焦味很重,還有淡淡的人體被燒的酸臭氣息。
天牢防衛森嚴,防火也十分的嚴密謹慎,就算是遭遇大火,火勢想要快速蔓延,也應該很快就被控制住。
南行止已經推開一根橫樑,走進一間燒燬的牢房之中,成青雲起身跟上,腳下突然踢到一塊重物,險些一個趔趄。
“沒事吧?”南行止走回來。
“沒事。”成青雲蹲下身,撿起剛纔踢到的那塊東西。
這是一塊琉璃製成的東西,被火燒得殘缺了,形狀似羽翅。
“這是鴟吻。”南行止說道,“是屋脊之上的飾物。傳說,鴟吻是龍的九子之一,喜歡噴水,喜歡吞火。所以,許多建築之上,都會裝上鴟吻,以求避免火災。”
成青雲拿著殘缺的鴟吻起身,擡頭看了看破敗的房樑,房樑殘缺斷裂,屋脊上的鴟吻也是破爛的,沒有完整的樣子。
她又在地上撿到幾個鴟吻,終於發現一個鴟吻的頭,形狀似龍,又似鳥,瞪大雙眼,張開大口,口中吐出鐵絲。
她將燒黑的鐵絲□□,正欲解釋,又聽南行止說道:“這是避雷針,其實鴟吻能夠避免火災,就在於這鐵絲的設計。”
“我知道,”成青雲說道:“鴟吻建於房屋高處,若是有雷雨天氣,天雷劈下,首先會劈中金屬之物,天雷劈中屋脊之上的鴟吻,鴟吻之中的鐵絲,會把雷引到地下,避免天雷造成火災。”她仔細看了看手中的鴟吻,“這鴟吻是被雷劈下來的。”
她指著鴟吻之上的放射狀的裂紋,說道:“被雷劈爛的東西,裂紋一般是放射的網狀,其他幾個鴟吻,應該是被雷劈落下來之後,砸爛的。”
“鴟吻之內有避雷的鐵絲,應該會避免被天雷劈中才是……”南行止目光陡然一沉……
“所以,這鴟吻,被人動過手腳。”成青雲豁然明瞭,立刻在地上搜索,果然,在地上發現幾根斷裂扭曲的黑色鐵絲。
“這鐵絲是黑色的,其上有焦味,應該是被雷電劈過。”她蹙眉,“若是鴟吻之中的鐵絲把雷電引到地下,鐵絲和鴟吻,都不會被雷劈爛起火纔對……所以,我猜測,王爺進入天牢那一晚,鴟吻之中的鐵絲,被人改變了方向,直接將雷電,從天上引到了牢房之中,這才導致牢房失火。”
建築屋脊之上,最多會裝飾十幾個鴟吻,若是十幾個鴟吻同時引雷……
“原來如此……”南行止冷冷地看著她手中的鐵絲,冷厲而笑。
“所以,王爺之死,並不是意外,而是……”成青雲欲言又止。她感覺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無法脫身的泥潭,朝堂風雲,明爭暗鬥,有人連皇室親王都敢謀殺。
驀地又是一怔,她立即說道:“難道,在杭州之時,畫舫沉沒,其實也不是意外?”她突然有些膽寒,有人想要除掉瑞親王,同時也想除掉南行止。
親王爵位是可以世襲的,而南行止又是世子,就算瑞親王死了,南行止也照樣可以承襲瑞親王親王之位。
可若是瑞親王和南行止都死了……瑞親王府這一脈,就可以斷了……
一時間,成青雲腦海裡一片混沌凌亂,千頭萬緒,越理越亂。
南行止將鴟吻和鐵絲收好,再和成青雲一同查看了其他地方,一時沒有發現其他異常之後,與她一起離開。
“瑞親王手中權力很大嗎?”
回去的路上,成青雲忽然發問。
南行止正陷入沉思,聞言怔愣一瞬才輕輕點頭,“是,我父王,是先皇欽封的親王。先皇遺詔,讓父王輔佐當今皇上。雖然名爲親王,其實相當於攝政王。皇上登基之時才八歲,又是從皇室宗親支脈過繼的。所以,先皇讓父王與其他幾位老臣輔佐皇上。可惜,其他幾位老臣,年事已高,前幾年陸續過世了,朝中輔佐皇上的人,也就剩下我父王了。”
“皇上是過繼到皇室一脈的?”成青雲不解,“先皇沒有太子嗎?”
南行止臉色凝沉,說道:“先皇本來子嗣不濟,到了中年纔有太子,可惜太子體弱,很早就過世了。先皇臨終前,因爲沒有繼承皇位的人選,所以朝中動盪不安。各支皇室宗脈的人也想伺機奪取皇位。”
成青雲挑眉,傾身靠近他,放低聲音,說道:“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天子與你年歲相當,爲什麼當時沒把你過繼給先皇?以瑞親王的實力,一定能助你登基不是嗎?”
南行止眸光微閃,眼角微微上揚,興味不明地看著她。
“若是將我過繼給先皇,朝廷之中恐怕會有一場血戰。”南行止輕笑,“當時能過繼的人不止我一個,但是各方權衡利弊,誰過繼給先皇,都會有人不同意,難免會引起爭奪。所以,最終,將如今的皇帝過繼給了先皇。因爲當今皇上的父王,是最沒有實權的郡王,他做了皇帝,朝中的人,也不會擔心誰家權勢坐大。而且,先皇讓父王和幾位重臣輔佐,這其中經歷的波折和危機,也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得清楚的。”
成青雲點點頭,“既然先皇交託的幾位重臣都去世了,那麼如今瑞親王手中的權勢,的確讓人忌憚。如果當初,先皇的太子沒有去世的話,可能事情會簡單些吧。”
南行止冷笑一聲,“當初太子之死,可是牽連了很多人,是一樁陳年懸案……”他突然一頓,轉頭看著成青雲,說道:“天牢之中,被燒死的囚犯,有幾個便是太子舊案被牽連的人!”
成青雲只知道先皇的太子諡號爲祥昭,應當稱他爲祥昭太子。她對祥昭太子之死的陳年案子毫無所知,這等皇室舊案,應該是機密,鮮少有人知道。世人多以爲,先皇的祥昭太子,是病重而死。
她快速整理思緒,說道:“如今,瑞親王之死,並不是意外,而是一樁謀殺案。這案子,有許多的疑點。”她迎上南行止的目光,又覺那眼神太過銳利深邃,連忙飛快地低下頭,伸出手指一一數過去,“第一,王爺爲什麼會在那晚下天牢提審人犯;第二,王爺提審的是什麼人犯?第三,王爺不偏不倚,正好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去天牢,或許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暗示或者引誘他去的;第四,若是有人暗示或者引誘,那麼王爺身邊,或許就有內鬼,瑞親王府,應該肅清肅清了。第五,”她稍稍一頓,才慢慢說道:“王爺和人犯都被燒死了,或許是想徹底毀滅所有人,一石二鳥。這樣一來,很多線索,都沒有了,很難再查。”
南行止見她把修長的五個手指都收攏了,一時有些怔愣。
成青雲沒聽見他說話,便也不再多言。馬車轔轔,緩緩前行,穿梭於京城市井街道之中,耳邊起伏著生動鮮活的喧囂聲,很是熱鬧。
“你所言極是,”南行止沉默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道,“父王的死,或許牽連到十幾年前的舊案,如今朝廷之中的局勢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我必須查清真相,以慰父王在天之靈。”
成青雲只是輕輕地點頭。她自己如今孤身在京城,明天在何處都還沒有著落,她先進該擔憂的,是自己的去處,是如何在京城立足。
思索再三之後,她本想再問問南行止青嵐的下落,可想到南行止這段時間痛失至親,又忙著喪禮以及查案等事情,肯定沒有閒心去幫她打聽青嵐。而她也不想徒勞地給他增添麻煩。
回到王府,南行止需要去看望瑞王妃,成青雲獨自回到住處。
庭院之內安靜雅緻,曲徑草木掩映,亭臺屋脊風致綽約,成青雲很喜歡這個院子。
“成先生,”身後突然有人叫了一聲,成青雲連忙回頭。
只見一白衣男子款款而來,形容舉止飄逸俊雅,又不失穩重內斂。
待他走進了,成青雲纔看清他的模樣,想起這是南行止回王府那日,叫瑞王妃爲母妃的人。
難道是南行止的兄弟?
她遲疑地看著他,男子微微一笑,狹長的眼眸輕輕瞇了瞇,輕笑道:“在下南行章。”
成青雲一時拿不準該如何稱呼他,便行禮,稱他爲“王子”。
本朝王爺之子,有爵位受封的繼承人才被稱爲世子,其餘的,可恭稱爲王子或者小王爺。
而王爺之子若是想要繼承王爺或者親王的爵位,那麼一定要在朝堂之上建功立業,才能被皇帝欽封爲王爺。
故而,雖說南行止是世子,可如今瑞親王雖然去世,他沒有被皇帝欽封,也依舊是個世子,還不能承襲瑞親王爵位。
可爵位不過是個封號,瑞親王所有的一切,都歸南行止承襲。
成青雲拘著禮,片刻之後,南行章才客氣地讓她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