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佳餚次第擺開,舞樂隨之而起,絲竹管絃之中,人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衛則風與靠近蕭衍坐著,兩人相談甚歡。甚至好幾次向蕭衍介紹成青雲,蕭衍看向成青雲,微醺的臉色微微一變,雙眼一亮,立刻舉對著成青雲遙遙舉起酒杯。
成青雲被他看得起了雞皮疙瘩,勉強笑了笑,也舉起酒杯,慢慢地喝乾淨。
蕭衍仰頭一飲而盡,笑意深濃,趣味十足地看著成青雲。
成青雲撇開眼,轉頭見謝景煥起身,走到中央,將鴛鴦花向衆人展示。隨後便掀起一陣展示物件兒看新奇的□□。
這京中子弟,的確是懂得享樂的,拿出來的東西都讓人開了眼界。
有會唱歌的鳥,有會算數的狗,還有從西洋番外舶來的西洋玩意兒。
展示到最後,蕭衍纔在衆人的殷切期待中,端上自己那缸魚。
魚缸放在正中央,視線正好,所有人都可以看清。
“這……魚怎麼跳舞?”
“就是,我看,這魚跟我家養的金魚一樣,沒什麼區別。”
“這一回的勝者,恐怕是景煥兄。”
衆人議論紛紛,蕭衍故弄玄虛,不作聲色,等人好奇夠了,吊足了胃口,才優哉遊哉地伸手拍了拍。
掌聲一落,幾位教坊的藝女帶著一個精瘦精瘦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男人身上揹著鑼鼓器樂,進來之後,連忙對著衆人行禮。
“小的餘麻錢見過各位大人。”精瘦精瘦的餘麻錢行禮,寬大的衣袖之下,露出瘦骨嶙峋的雙手。
“好了好了,”蕭衍起身,走到中央,得意地看著魚缸裡的魚,從廣袖之中拿出一袋魚食,往魚缸裡扔了些,魚兒連忙仰頭爭搶,遊得優美歡快。
幾個好奇的人起身,圍擁過去,新奇得大量,微微推搡,甚至不小心撞掉了蕭衍手中的魚食。
餘麻錢是個機靈精明的,連忙討好的把魚食撿起來,雙手奉上,恰好謝景煥站在他身旁,順手就把魚食拿在了手裡。
餘麻錢訕訕地,咧嘴一笑,如猴子裂開了嘴似的。
“好了,這就讓你們見識見識。”蕭衍轉身,對餘麻錢說道,“餘麻錢,開始吧。”
衆人瞪大了眼睛,盯著魚缸,只聽見餘麻錢敲響鑼鼓,彈響三絃,魚缸裡原本懶懶散散的魚頓時如聽到號令的士兵一般,快速集結,排整齊,列隊而開!
成青雲不由得看傻了眼。
一霎寂靜,唯有鼓樂如雨,跳動飛躍。
隨著鼓樂三絃婉轉變幻,水中的魚也飛快變化著舞蹈的列隊,時而排成一列迤邐而舞,時而變成一排,原地旋轉,時而圍成一圈,魚鰭魚尾飄逸如紗,猶如胡璇飛天而舞。時而浮出水面,時而沉入水底。
鼓樂之聲變緩,音樂漸漸消失,水中的魚也慢慢停下來,各自暢遊,一曲歌舞就此罷了。
一時恍然,衆人彷彿還在夢中,沉浸在剛纔的舞樂綺麗之中。
須臾之後,又發出起伏的讚歎和驚喜。果然,這魚在水中作舞,的確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志怪新鮮事物。
蕭衍滿意地捧著魚缸,回到筵席之上,衆人也意猶未盡地跟隨著他坐回了席位上。
聽著衆人驚歎讚揚之聲,蕭衍滿臉紅光,興高采烈。
原本以爲可以奪冠的謝景煥沉靜地坐在蕭衍旁邊,突然聽見蕭衍問道:“景煥兄,你比爲,我的這魚,比起你的鴛鴦花,如何?”
謝景煥微微一笑,拿起魚食,作勢要往水裡喂,突然水中的魚盡數躍出水面,跳出了浴缸,水濺了周圍的人一身。
“哎呀……”蕭衍趕緊起身去撿魚,周邊的人也幫著他,七手八腳地把魚救回魚缸中。
“看來蕭兄的魚果然無雙,聽見人評價他,都不高興得跳出來了。”謝景煥自嘲一笑,把魚食放回桌上。
蕭衍好不容易把幾條魚完好無缺的放回魚缸裡,轉身就等著餘麻錢大罵:“餘麻錢,你腦子不好使嗎?沒事你還敲什麼鼓?魚一聽見你的鼓聲,就跳出來了!”
餘麻錢一驚,連忙行禮,“小的剛纔不小心把鼓掉地上了,小的下回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好了好了,沒你事兒了,你領了賞錢一邊兒候著吧!”蕭衍不耐煩地對他揮揮手。
餘麻錢麻利地收拾完東西,領了賞錢,千恩萬謝地,退到了一邊,隨時等著蕭大少爺一時興起又要舞魚。
成青雲微微挑眉,看來,這魚會起舞的關鍵,還是在餘麻錢的鼓。若是沒有特定的鼓聲,魚是不會起舞的,不過就是普通的魚而已。
她在蜀郡見過各種戲法,也曾見過百鳥蝴蝶聞樂而舞的,不過是房間技藝人,專門訓練出來的鳥獸,博人新奇,養家餬口的本事罷了。
不過聽說,魚的記憶只有七彈指,能把魚訓練出來,果然有些真本事的。
添酒回宴,歌舞暖響。
成青雲見所有人又開始推杯換盞、歡聲笑語,也乾脆吃點東西。
雖說蕭衍的魚讓人打開眼界,可謝景煥的花也難得一見,座下之人紛紛小心翼翼地傳遞著鴛鴦花,驚歎地觀賞著。
花送到成青雲手中,衛則風湊過來,嘖嘖稱奇,“景煥兄,你這花,可是難得一見啊,你培育了多久?”
謝景煥放下手中的葡萄,輕聲說道:“我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才培育出這麼一株。其餘的,大多失敗枯死了。”
“你果然是我們這羣酒肉之人中,最風雅的。”衛則風一笑,從成青雲手中接過花,雙手遞給謝景煥。
謝景煥連忙起身,繞過桌子來接。
衛則風交出花,謝景煥手突然一鬆,“砰”一聲,花應聲而落,砸碎了一地。
成青雲下意識伸手去接,卻突然見謝景煥全身猛地一僵,“哃”一聲跪倒在地,身體顫抖不斷蜷縮,雙手死死地捂住咽喉,口中發出嘶啞痛苦的聲音。
“這是……”衛則風豁然起身,驚駭地看著謝景煥。
“別碰他!”成青雲伸手攔住,立刻按住謝景煥的肩膀,想要將他平放在地。可謝景煥全身抽搐,雙眼翻白,口鼻歪斜,面目猙獰恐懼。
筵席之上的人立刻圍擁過來,頓時炸成一鍋粥,驚駭得口不能言。
“這是……這是怎麼了?”蕭衍駭然地瞪著在地上抽搐的謝景煥,“他……抽羊角風了?”
成青雲有些無措,立刻大喊一聲:“去!叫大夫!立刻!”
有人一愣,立刻讓守在雅間外的小廝去請大夫。
片刻後,謝景煥口中突然嘔出帶血的穢物,臉開始發白泛青,皮膚之下隱約露出很淡的血點……
成青雲的心驀地一沉,閉上眼,須臾之後,才輕聲說道:“他中毒了……”
“中毒?”蕭衍呆了呆,又指著桌上的菜品,“莫不是……這、這飯菜裡,有毒……”
話音一落,衆人驚得手足無措、六神無主。有人立刻俯身開始嘔吐,有人絕望又憤怒地要去找大夫。
在地上抽搐的謝景煥很快沒了動靜,成青雲按住他手腕的脈搏,與衛則風對視一眼,輕輕搖頭。
謝景煥死了……
在座的人更是驚恐又絕望,有人甚至嚇得癱倒在地。
成青雲厲聲說道:“若是中了毒,早就毒發身亡了,還會活到現在?”
此話一出,被嚇得失色的人才窘迫又慶幸的鬆了一口氣。
成青雲稍微檢查了謝景煥的屍體,纔對衛則風說道:“衛兄,還請你立刻去通知刑部的人。”
衛則風立刻起身,並對其餘人說道:“各位,請暫時先留在此處,待刑部的人來之後,才能離開。”
“憑什麼?”蕭衍蹙眉,不滿又焦躁,“這裡死了人,晦氣又恐怖,憑什麼還讓我留在這裡?”
“謝景煥很有可能是吃了這裡的東西才中毒身亡的,而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有下毒殺人的嫌疑,所以,在刑部的人來查清楚前,最好不要離開。”成青雲看向蕭衍,客氣地說道:“除非,是做賊心虛,想要立刻逃離現場。”
蕭衍啞口無言,想要反駁,卻無話可說,只能不甘不願地看了成青雲一眼,憤然地坐在椅子上。
成青雲繞過桌子,走到謝景煥方纔所坐的位置,看了看桌上的食物狼藉,裝食物殘渣的盤子裡,有少量雞骨頭、果皮、魚骨……
謝景煥吃的東西並不多,成青雲首先查看了雞、魚和葡萄,問道:“你們吃過魚、雞,還有葡萄嗎?”
衆人恍然看著她,戰戰兢兢地都說自己吃過了。
蕭衍微微蹙眉,平復心緒之後,目光落在成青雲身上,“我也吃過了,難道這裡面有毒?”
“沒有。”成青雲說。
衆人頓時長吁一口氣。
若是這些東西里有毒,其他人也早就毒發了。
刑部的人來得很快,刑部侍郎鍾子譽知道死者是謝景煥,朝廷命官,又是朝中老臣御史大夫的嫡孫,不敢怠慢。
成青雲向他彙報了情況,鍾子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纔想起她是誰。
“大人,下官認爲,應該立刻檢驗食物中,另外,對在場的人進行搜查,看是否攜帶有毒物品。”成青雲向鍾子譽拱手行禮,微微緩了緩,才輕聲說道:“其次,控制住教坊中廚房的人,包括傳菜上菜的侍者。”
鍾子譽蹙眉,冷聲問道:“你是蜀郡那個捕頭?”
成青雲不解他爲何這樣問,只是點頭說道:“是。”
鍾子譽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又問:“你可看出,謝家公子是中何毒而死?”
“鉤吻,”成青雲不假思索,“此毒又名朝陽草或者斷腸草,乃是劇毒。常人只需服用些許汁液或者幾片嫩葉就可致命。”她走到謝景煥屍體前,說道:“此毒發作很快,毒發時,全身抽搐、咽喉乾裂,聲音沙啞,呼吸困難,故而導致中毒者窒息,其後,全身皮膚會有血點。謝公子的中毒情況,與鉤吻毒發的情況十分相似。”
她再掀開謝景煥的衣裳,查看他的胸口,雖然中毒時間較短,但他身上已經有了隱約的青黑色的小皰,手指指尖也泛出淡淡的青黑色。
鍾子譽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成青雲抿脣,有些許踟躕,“可是鉤吻很容易得,尤其這個季節,是鉤吻生長的時候,只要去城郊草地野外,就能找到這種草。”
所以,想要查出毒源,十分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