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親王府依舊如初,深深庭院,光影闌珊。
成青雲(yún)心頭忐忑,不知該如何以女人的身份面對王府的人,更不知如何面對王妃。
她本想先回衛(wèi)宅,卻被南行止阻止。
入了王府,一切如舊,侍女小廝各司其職,草木花圃競相生輝。
方纔入了正院,迎面便見王妃身邊的侍女迎了過來。
這侍女也算是南行止的半個長輩,說話沉穩(wěn)容雅,對南行止行禮之後,說道:“世子……”又看了看成青雲(yún),微微蹙眉,“王妃讓您帶著成……成姑娘,到王爺靈前去上香。”
南行止立即將成青雲(yún)的手握緊,笑道:“好。”
成青雲(yún)臉色發(fā)白,強自鎮(zhèn)靜,隨南行止到了瑞親王的靈位前,一路上心事重重,卻不敢顯露。
這是王府宗祠,除瑞親王靈位之外,整齊森嚴地排列著成氏祖輩的靈位。
南行止拿香,點燃,正欲上香,卻被王妃的貼身侍女阻止。
“世子且慢,”那侍女走到南行止身前,轉(zhuǎn)身從案上拿了三支香,遞給成青雲(yún)。
成青雲(yún)伸手接住,依舊很是怔愣。
“請成姑娘也上香吧,這是王妃的意思。”
成青雲(yún)呆怔住,南行止卻欣喜若狂,連忙將她推到一旁,說道:“快!點上,我與你一同向父王磕頭!”
她手心裡浸出冷汗,頭腦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卻先一步行動了。鬼使神差地,便跟著南行止一同上了香。
親眼看見兩人拜見了瑞親王之後,王妃的貼身侍女才與二人一同出了房。
“母妃可好?”南行止問道。
“王妃說,請世子上完香之後,到她房中去一趟。”
南行止微微蹙眉,見成青雲(yún)依舊沉默木訥著,便先將她送回自己的院子。南行止離開之後,成青雲(yún)才放鬆下來,整個僵直的脊樑似要抽筋了一般,見四下無人,立即躺倒美人榻上。
已經(jīng)過了午時,綠黛卻將午膳送了過來。見她成青雲(yún)身著裙裾的模樣,也只是平靜地看了一眼,將飯菜擺好之後,便退出房間了。
成青雲(yún)依舊躺在美人榻上,一動不想動。她呆怔地望著窗戶,擡手遮住陽光,驀然間覺得自己很是茫然。
這一躺,便沒想到自己會睡過去。許是放下沉重的心事,身體便睏倦了。再醒來時,窗外已是暮色闌珊,燈火逶迤。
無意識地翻了翻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睡在牀上。再睜眼,頓時驚覺這是南行止的牀!
她豁然坐起,一轉(zhuǎn)頭,見南行止坐在牀前,靜靜地看著她。
剛睡醒,聲音也十分枯澀,她啞著嗓子,說道:“世子……”
南行止閒然笑了笑,“醒了?午膳也沒吃嗎?”
她遲鈍地點頭,南行止俯下身,將她的鞋子放好,又把衣裳拿過來給她披上,“起來吧,就算想睡,也需得吃飽了。”
夜色安詳?shù)昧钊藢庫o,她下了牀,才問道:“今日沒有……沒有發(fā)生什麼嗎?”
“你認爲該發(fā)生什麼呢?”南行止輕聲笑著,“你放心吧,皇上自有論斷。其餘的,你不必擔心。”他與她一同在餐桌前坐下,“方纔許多人傳了消息來,說是明日想來王府看看你。”
“看我?”成青雲(yún)隱約能猜出有哪些人,便點了點頭。
南行止點了點頭,“先用膳吧。”
成青雲(yún)喝了幾口粥,忽而想到什麼,險些被嗆到。她擦了擦嘴,遲疑地看著他,小聲地問道:“王妃……”她眨了眨眼,“王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會不會很生氣?”
南行止頓了頓,忽而輕笑,“自然是生氣。”
成青雲(yún)的心沉了沉,無言地看著他。
“不過,她也是生我的氣罷了,”他淡笑,“若是她生你的氣,就不會讓你去爲我父王上香了。”
成青雲(yún)怔了怔,擡起眼來,期盼地看著他。明湛的眼眸似浸過山泉,透明得讓人看出所有的情緒。
南行止難得見她如此表露眼底的感情,淡淡笑著,“只要是我喜歡的,我母妃就會喜歡。”
成青雲(yún)點了點頭。回想往昔與王妃相見時的場景,自覺王妃的氣度並非一般深閨婦人所能及,當然便相信了南行止的話。
用過膳之後,成青雲(yún)回了自己房間,輾轉(zhuǎn)片刻後,便入了睡。
次日,王府內(nèi)熱鬧起來,南行止庭院之中的涼亭內(nèi),圍坐著談笑的人。
成青雲(yún)換了女裝,青絲輕綰,以玉環(huán)裝飾。髮飾與男裝玉簪發(fā)冠差不離,卻平添幾分女兒少有的英氣。端然坐著,到底還是讓第一次見她女子裝扮的衛(wèi)則風與南澤一眼便認了出來。
“哎呀!”南澤看了成青雲(yún)一眼,便不敢再繼續(xù)細看,他低頭擺弄著茶盞,恨恨地道:“青雲(yún),我看你還是回房去吧,你在這裡,我忍不住多看你幾眼,再看我就要……”他輕咳一聲,“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成青雲(yún)蹙眉,明知這些人都是來看好奇的,卻無法迴避。
她往一旁看了看,寫意山水庭院裡,南行止與南澈、成青嵐憑欄站著,似低聲交談,隔了些距離,也無法聽清楚。
“就是……”衛(wèi)則風呆呆地,“你女裝的樣子我很不習慣……不!是……就是,我也說不上那種感覺。”他眨了眨眼,悔恨交加,“你說,我以前怎麼就沒發(fā)覺你是個女人呢?若是我早點發(fā)覺,就不會被世子捷足先登了啊!”
成青雲(yún)眼眸淡淡一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嘻!”南澤輕蔑一笑,淡然看向衛(wèi)則風,笑道:“就你……簡直是癩□□想吃天鵝肉!要我說,青雲(yún),我知道你是女人之後,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如我早日知道你是女兒身,一定娶你做安王妃!這樣的話,以後行之就要叫你一聲小嬸嬸,想想都覺得爽!”
成青雲(yún)無語望天。
衛(wèi)則風目光炯炯地盯著成青雲(yún),正欲伸手去抓她,到了半空又驀地想起她是女兒身,便立刻放下。但是卻急切地說道:“青雲(yún)啊!你往後只怕不能再租我的房子了吧?哎呀……可惜可惜,我到哪裡去找像你這樣好的房客啊?”
成青雲(yún)挑眉,大約猜中他到底想說什麼。
果然,下一刻,衛(wèi)則風便說道:“你與我籤的租房契約,可是三年啊……這個……呃,你可能就要成爲世子妃了……哦,不對,也許很快,世子就要承襲瑞親王爵位成爲王爺了,你那時就是王妃了。這個……你租房期未滿……”
“你放心,”成青雲(yún)哭笑不得,“我如今還未打算退租呢。”
“我說衛(wèi)則風啊!”南澤簡直看不見去,對衛(wèi)則風的言行十分不屑,“活該你找不到媳婦兒!腦子裡成天儘想著房租了……”
衛(wèi)則風一梗,訕訕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被說到了軟處,他難免有些窘迫,便立即轉(zhuǎn)移話題,說道:“青雲(yún)啊,你可騙得我們很苦啊……尤其是清婉,我原本打算將她許配給你來著。得知你是女的,她當即躲在房裡哭,胡柴也勸不出來。”
成青雲(yún)抿脣,“你別胡說,清婉還是小姑娘,她今後會跟誰,她自己會選。”
衛(wèi)則風正欲說話,南行止的聲音傳了進來,“午時快到了,我讓人備了膳,各位移步到正廳用膳吧。”
南澤立即起身,“哈,本王早就餓了,走走走,先去喝一杯再說。”他拉著衛(wèi)則風,風風火火地前去正廳了。
涼亭內(nèi),南行止看了看成青雲(yún),在她起身前,忽而按住她的肩膀。
他伸手將她髮髻上的玉環(huán)扶正,說道:“好了。”
“這髮髻倒是別緻,”南澈淡淡地說了句。
成青嵐目色微微沉了沉,見她穿著他準備的窄袖窄領裙裾,身段輕盈簡約,配著那樣簡單的髮飾,更顯英氣。
這是他專門讓人修改過的衣裙,更便於行動,減去了少女裙裾繁複的錦袖裙襬,著於她的身上,恰到好處。
“先皇遺詔與書信在何處,一同去看看吧。”南澈說道。
南行止與成青雲(yún)對視一眼,稍稍領先一步,攜著幾人前往瑞親王的書房。
“先皇的遺詔,本該是皇上來看,”南澈一邊走,一邊輕聲說道,“但既然先皇交給了瑞親王,自然有他的顧慮。這樁樁件件的案子,只怕要看到先皇的遺言之後,纔會得以知曉最終的原因。”
成青雲(yún)還未看過先皇的遺訓,但關(guān)於禹王的案情,蕭氏一族就算有再大的權(quán)勢,只怕也難以撼動堂堂親王。或許,最大謎團的答案,就在那些字畫裡。
她稍稍落後一步,擡眼看見成青嵐筆直清俊的背脊。
他或許,比她更想知道原因,又或許,心境早已比她更加平靜。
南行止推開瑞親王書房的門,浮光交織穿梭,透過鏤空花格的窗櫺,在房內(nèi)切割出一道道筆直的光柱。
門被推開的一霎那,漫天的光芒涌了進去,照亮整個房間,晦暗中幽明的光束瞬間消失。
將先皇留下的字畫從書櫃中拿了出來,鋪開,放置於桌案上。
“這字畫……”南澈微微蹙眉。
成青嵐垂眸看著,目光沉靜。
“先皇臨終之前,留有一幅遺訓,他將遺訓裝裱成字畫,又讓當時最能巧的裝裱匠人,將字畫揭成了三幅。”南行止淡淡地說道。
成青嵐擡首,看向南澈。
南澈對他點了點頭,解釋道:“先皇最喜王右軍的字,生平愛臨摹王右軍,有時幾可亂真。但這只是愛好,他平常書寫,並不會用王右軍的字體。這幅字畫……”他仔細地看了看字畫,篤定地點頭,“這是先皇的字。”
“就算字跡可造假,但印章無法造假,”南行止說道。
“先皇將字畫揭爲三層,自然是怕人知曉他留有這字畫。”南澈說道。
“是,”南行止又從書櫃之中,拿出另一幅字畫,“這是一幅贗品。是賀長吉所假造的。”他蹙眉,“不知是先皇有意還是無意,他的字畫,被賀長吉所看到了。賀長吉與他同樣酷愛王右軍,幾乎成癡成魔。賀長吉見先皇臨摹了三幅字畫,自己也想擁有。但他也是字畫裝裱的能人,一看見那三幅字畫,便知是揭品。故而,他耗費了數(shù)年時間,終於臨摹完成三幅揭品,甚至,還將三幅揭品裝裱還原了。”
“賀長吉臨摹的字畫,有些地方被硃砂掩蓋了。”南澈說道。
“是,”南行止也未將字畫上的硃砂全部揭開,說道:“賀長吉的記憶或許有些誤差,臨摹出的作品,與先皇真跡有些差別,但大體相同。他還原字畫之後,一定是發(fā)現(xiàn),這是先皇的遺訓,所以……爲避免殺身之禍,他將字畫上的字,用硃砂蓋住了。”
“原來如此,”南澈點了點頭。
“先皇將字畫揭爲三幅之後,分別交給我父王、沈太妃,還有嘉儀公主。”南行止沉聲道,“嘉儀公主這些年,幾乎天天研究那幅揭品,在其中看出些門道,這才懷疑了蕭氏。”
“先皇到底寫了什麼?”南澈輕嘆一聲,“先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