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當空,秋末強烈的光線照射進大理寺正堂,陽光耀眼又讓人眩暈。
成青雲站在正堂中央,看著一旁的南行止身上,那些被窗櫺分割過的細碎斑駁的光影,恨不得將自己受傷的臉隱沒在陰影之中。
“哎呀……”南澤起身,湊近了來看成青雲的臉,“這樣長的傷口,該不會破相吧?”他同情的哀嘆幾聲,“青雲,你也算是個美人兒,長得英俊雋秀,可別被這傷給毀了……”他癟癟嘴,“都說最毒婦人心,那白思雨,白長了一副漂亮的模樣。她會不會是嫉妒你的美貌,所以才劃傷你的臉?”
成青雲沉默望天,無言以對。
“還好白思雨力氣小,只是傷了你的些許皮肉,要是傷口再深一些,恐怕……就算是神醫在世,也難以補救了。”南澤繼續好心的落井下石。
這話一出,衆人也紛紛看向成青雲,心裡不由得默默惋惜。成青雲的確是生得一副清秀俊朗的模樣,甚至比象姑館的清倌更有風韻,尤其是方纔斷案的那種氣勢,柔中帶剛,自有一份不可侵犯的風度。若是真的破相了,那真就可惜了。
“無妨,”南行止卻輕聲說道,“平王叔最善醫理,我定會讓他將青雲治好。”
成青雲摸了摸臉上的傷口,有些發燙。其實,有傷無傷,於她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影響,她的僞裝術,足以遮掩臉上的瑕疵和傷痕。
她微微垂了垂眼眸,擡起頭,看向崔玄鏡,說道:“大人,繼續審案吧。”
此刻已經快到午時,自然是儘快審理完畢最好。崔玄鏡重新回到上首坐好,準備開始繼續審理案情。
南澤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輕聲問南行止,“案情不是審理完了嗎?白司琪也認罪了,怎麼還要繼續審?”
南行止蹙眉看著他,捏緊袖中沾血的手絹,說道:“這段時間,一連發生了幾起案子,這些案子,看似無關,實則都是環環相連的。審理完一個案子,纔好繼續往下審第二個案子。”
南澤思索了片刻,才輕輕地點頭,“哦,原來是這樣啊。”他端坐好,正色看向崔玄鏡。
崔玄鏡依舊將主審的權利交給成青雲。成青雲行禮,說道:“大人,此案關係到兵部尚書府,還請大人將兵部尚書夫人請來。”
“成員外郎,”兵部尚書蔣洵不悅地看向成青雲,“此案雖然關乎蔣府,但我的夫人是一介女流,不宜在大庭廣衆下拋頭露面,若是大人有何疑慮,只管問本官就好,何必再叫本官的夫人?”
“大人有所不知,”成青雲冷而靜地看著蔣洵,神態還算恭敬,“此案線索很多,而且牽涉到蔣夫人,有些疑問,只怕是只有蔣夫人才知道,所以還請大人將蔣夫人請來,以便儘早破案。我相信,蔣尚書也希望儘快偵破蔣老夫人被害一案。”
蔣洵正欲說話,南行止起身,看向他,說道:“蔣尚書,凡是與本案有關的人,都必須在場協助查案,還希望尚書大人包涵。”
蔣洵雙眼之下的青黑微微的顫抖著,片刻之後,他的臉僵住,沉聲說道:“如此,但聽世子吩咐。”
崔玄鏡立即派人兵部尚書府請蔣夫人。
蔣洵慢慢地坐回位置上,身體一半沒入陰暗之中,他眼眶僵冷,眼珠一動不動,猶如入定。
身旁的蔣子逸似有些不安,不時探身看向門外,不時看向蔣洵,似是想與他說話,卻欲言又止。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蔣夫人便被請了過來。蔣夫人面色寧和,行動平穩端然,一身素色,溫婉素雅。
進入正堂之後,她稍稍停住,四處看了看,這才走到正堂中央,向三法司的三位長官行禮。
“夫人不必多禮,”崔玄鏡與蔣洵畢竟是同僚,對蔣洵的夫人也還算客氣,免了蔣夫人的禮之後,讓人爲蔣夫人搬凳子。
蔣夫人從容不迫地走過去坐下,擡眼看了看蔣子逸。
蔣子逸恭敬地叫了她一聲“娘”,她微微地點頭,沒有多言。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崔玄鏡這才示意成青雲開始審案。
成青雲靜立在中央,日光在她身上鍍上一層薄薄的光影。她沉默片刻,思索著,卻還未組織好語言。
蔣洵似有些不耐,蹙眉說道:“成員外郎,”他聲音雖然帶著些許蒼老和沉重,但依舊有身爲權貴的魄力,“你與刑部的人,都說家母是被人害死,一開始老夫實在不信。”他微微瞇眼,說道:“直到你和刑部的人來爲家母看過了屍身,確定她在臨死前,被人捆綁過。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足以證明家母是死於謀害?可對?”
“的確,”成青雲找回幾分神智,篤定地點頭,“蔣老夫人手腕和腳踝之上,有被人捆綁過的屍斑,的確不能證明老夫人是被人謀害。因爲老夫人的身上,並沒有致命的傷痕。而老夫人,的確上了年紀,總有些老年病……說是會壽終正寢,也不爲過。”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證明家母是死於謀害?”蔣洵帶著幾分逼迫,問道。
成青雲面不改色,沉著地與蔣洵對視,說道:“此案,也的確牽連衆多,若是往近了說,恐怕要從蔣老夫人大壽那日說起。”
蔣洵蹙眉,端坐如鐘,他神色疲憊,可眼神依舊銳利,微微閃著犀利的光,靜而直的望著成青雲。
成青雲與他對視片刻,目光轉向蔣子逸,蔣子逸稍稍一僵,很快讓自己鎮靜下來。
“蔣公子,”成青雲目不轉睛地看著蔣子逸,問道:“請問,你是否爲蔣老夫人準備了一個祝壽的蟠桃?”
“……是,”蔣子逸輕輕點頭。
“那蟠桃,你親自看過嗎?可知是什麼材質做的?”成青雲繼續發問。
“當然看過,”蔣子逸平靜下來,很有條理地回答成青雲,說道:“那蟠桃,是我特意到京城最有名的繡坊定製的,讓最巧的繡娘設計織繡,外面包裹著蟠桃的,是最好的蜀錦,其上的‘壽’字,也是讓會繡蘇繡的繡娘繡的。蟠桃內,包裹著五彩棉絨,填的是鵝毛羽絨。都用的是最好最上乘的。”
“那麼,在將蟠桃送給老夫人之前,你可曾檢查過?”
“檢查過,”蔣子逸點頭,“怎麼能不檢查,這些東西,都是象徵福壽的,我祖母對講究這些,生怕有什麼毀壞或者是不詳的預兆……”
成青雲輕輕點頭。又問蔣洵,“聽聞蔣老夫人壽辰之後,睡眠不好,總是做噩夢?”
蔣洵略微沉思之後,點頭說道:“是。”
“在壽辰之前,可會時常做噩夢?”
“聽家母的貼身嬤嬤說,家母偶爾也會做噩夢。但是這些年,家母修養身心,一心向佛,心緒平靜,很少噩夢連連。”蔣洵說道。
成青雲看向崔玄鏡,崔玄鏡立即讓人將早就蒐集好的線索拿了上來。
衙役將從蔣府之中帶出來的蟠桃遞給成青雲,成青雲指著蟠桃底部,說道:“這壽桃,底部的線開了,我用手指探進去摸過,壽桃內部有些中空,似乎是被人挖去了。方纔蔣公子說,這蟠桃內裡是填充的鵝毛羽絨,但是……這裡面,根本就沒有多少鵝毛羽絨了……”
“什麼意思?”蔣子逸起身,遠遠地盯著成青雲手中的蟠桃,“沒有羽絨,難道是繡娘在做蟠桃時偷工減料了?”
“我想並不是,”成青雲否認,“聽聞老夫人常常抱著這顆蟠桃把玩,應該是能發現蟠桃開線了的。而且,我問過伺候老夫人的嬤嬤和侍女,她們都不曾發現蟠桃有損壞。”她定了定,思索著說道:“這說明,老夫人生前,這顆蟠桃,依舊是完好無損的。這裡面的羽絨,自然也還在。”
“難道是有人趁著我祖母去世了,就故意拆了蟠桃的線,掏走了裡面的羽絨……”蔣子逸喃喃地問。
“這蟠桃再精貴,裡面也沒有多少羽絨可填充。”成青雲搖頭,“我只是懷疑,有人故意在蟠桃中動了手腳,往裡面加了些不該加的東西……比如,能讓人做噩夢的藥物之類……”
蔣子逸豁然起身,驚訝又憤怒地說道:“不可能!我送給祖母的東西,怎麼會有毒?我怎麼會害自己的祖母?她是最疼愛我的祖母啊!”
他身旁的蔣夫人微微一愕,冷淡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復又低下頭,沉默不語。她猶如與世隔絕,絲毫不被正堂之上的情況所影響,只漠然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成青雲看著蔣洵,說道:“蔣公子,我並沒有說是你在蟠桃之中動了手腳。”她定了定,似笑非笑地看著蔣子逸,說道:“只是,有人趁機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動了蟠桃而已。”
蔣子逸一怔,在衆人專注的眼光下,尷尬而緩慢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這蟠桃之中,到底是否是被放了可以讓人做噩夢地藥物,目前還未可知。”成青雲放下蟠桃,目光緩緩遊弋,最終定在蔣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