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雲入了房,綠黛收了傘,入房來爲她找了一件乾淨的衣裳。
“方纔淋了些雨,先生換一件乾淨的衣裳吧。”
成青雲抖了抖衣角,不過被雨水浸溼了一點點,但也不好推辭讓綠黛爲難,便欣然答應了。
綠黛將暖香薰上,房間內的秋冷之意褪去不少。綠黛出門,將門合上之後,成青雲便換下了被水浸溼的衣裳。
天色暗得很快,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許久,黑夜隨著雨聲籠罩而來。王府之內,燈火次第升起,連綿朦朧,蜿蜒而去。
成青雲正準備獨自用晚膳,忽而聽見庭院之內有腳步聲響起。
雨中的腳步聲悱惻而輕柔,聲音柔軟溼潤。沉穩的腳步聲中,還有雨打傘面之聲。
她放下筷子,正欲起身,見門口一道身影漸漸清晰起來。
青竹傘,燈下煙雨,水光浸透,燈影闌珊。傘下之人一席錦衣,素然若蘭。天地寂靜,獨留雨聲,秋窗之下,風拂過,傘下君子如竹。
成青雲移開目光,快速思索著如何解釋先前自己的失態,可臨到他身前,卻發現所有的言語都是枉然。
南行止收了傘,將傘交給秦慕錚,吩咐了幾句,秦慕錚便離去了。他的身影佇立於門外風雨傾斜之中,目光幽遠卻沉重地看過來,似沸騰了一般,焦灼在她身上。
風雨聲似掩蓋了成青雲有一瞬凝滯的呼吸聲,她輕輕抿脣,便慢慢地迎出去。
南行止未動,定定地看著她。
“世子,”成青雲試探地看著他,忽而明白,要在彼此面前假裝坦然從容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她面上的鎮靜險些撐持不住,只能死死地將攏在口中的手緊緊地拽著。“世子用過晚膳了嗎?”
寂靜無聲,唯有凌亂的雨聲,點點滴滴,亂箭一樣打在人的心頭。
成青雲侷促又窘迫,在南行止面前裝沉著,還是很有難度的。他那雙漆黑的眼眸,似洞若觀火,能看穿人心。
風雨冷清,連檐下昏黃的燈光也顯得冷硬。南行止俊俏的輪廓被晦澀的光線勾勒得冷峭疏淡。
成青雲無聲喟然,她真的只會做這麼多了。在她正欲放棄之時,忽而聽見南行止輕輕地“嗯”了一聲,她恍惚地以爲自己聽錯了,連忙擡頭看著他。
他攜著一身清冷的秋意走了進來,看了看桌上的飯菜,輕聲問道:“若是我沒有用晚膳,你要如何?”
成青雲愣了愣,遲鈍了片刻才說道:“我請綠黛再添一副碗筷?”
南行止輕輕地點點頭,自然而然地在桌前坐下,拿起她方纔用的碗筷,從容不迫地添了飯,慢慢地吃起來。
成青雲臉色一白,又是一紅,嘴角打顫,想要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還好自己的那副碗筷沒怎麼動,看起來是乾淨的。或許是他看錯了。
她鎮靜地回到桌前坐下,等著綠黛給自己送新的碗筷過來。
燈光交錯相融,他俊俏的模樣柔和了不少。桌上的彩色也簡單,紅燒獅子頭,翡翠白玉卷,雞肉豆腐,還有百合蓮子湯。
他吃得比平常快一些,似覺得飯粒有些硬,嚥了咽之後,蹙眉。
成青雲連忙說道:“紅燒獅子頭的湯不錯,澆在米飯上,很下飯。”
南行止頓了頓,沒動。
她遲疑了一會兒,便慢慢地用勺子盛了湯,澆在他的碗裡。又出言打破冷場僵局,“世子沒用膳嗎?”
南行止“嗯”了一聲,說道:“去了一趟宮中。”
“宮裡出事了?”成青雲正色,問道。
南行止看了看碗裡澆上湯頭的米飯,白如玉的米粒染上飽滿誘人的色澤,看起來的確可口了些。
他擡眼,成青雲這才恍惚地發現他似帶著些許疲累與奔波的風塵。
“蕭妃去了,”南行止說道,“就在我們出宮不久之後。”
成青雲的心一沉,急忙問道:“爲什麼?自殺還是他殺?還是其他的原因?需要我入宮驗屍嗎?”
南行止蹙眉,說道:“不用,皇上已經決定,追封她爲蕭嬪,葬於皇家妃陵。”他頓了頓,“不過,如今這消息,還未對外公佈。得做些準備才行。”
成青雲氣餒而頹然地閉了閉眼,“蕭妃一死,許多線索就斷了。”她不不甘地望著他,希望他還能透露些線索來,“若是她自殺,或許還說得過去些。若是他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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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南行止正欲說話,見綠黛拿著一副乾淨的碗筷進來,便沉默不語。
成青雲將碗放好,待綠黛出門之後,又追問道:“皇上如何說?”
南行止蹙眉,眉宇間依舊有淡淡的疏冷,輕聲說道:“蕭妃一死,皇宮太平。何況,有正希望她死呢?”他勾了勾脣,“所以,皇上怎麼說,只要不生出其他的事端,就沒人會在意蕭妃是爲何而死。”
“如此,”成青雲輕輕頷首。
南行止溫和地看著她,燈光下,她那雙明淨的雙眼溫軟而沉靜。目光時而掠過來,試探而小心。
就算他再如何慍怒,也無法對她發泄出來。他迎著風雨回到王府,透過霖霖秋雨,看見她房間中的燈火,冷而硬的心情便柔軟了。
“先用飯。”他說道,“案情的事情以後再說。”
成青雲隱約覺得他口吻溫和了不少,忐忑的心情舒緩了,便用心地吃飯。
兩人用了飯,成青雲起身收拾碗筷,南行止忽而拉住她的手,按住她的肩膀,讓她重新坐下。
成青雲疑惑地看著他。
“今日我在母妃那兒說的話,你都聽見了?”他輕聲問。
成青雲坦然地點點頭,“是,世子所說的話,我聽得很清楚。”
“你很生氣?”南行止似笑非笑。
“世子,”成青雲正色,“青嵐畢竟是我的兄長,你這樣說他,我自然高興不起來。”
南行止放開她,改而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冰涼,手指有些僵硬。
“我理解,”南行止也並不爲自己所爲辯解,只是用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手指,片刻後,輕聲說道:“還生氣嗎?。”
成青雲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又輕輕地搖頭,“我沒生氣。”
“如此,”南行止脣角輕輕上揚。
片刻後,綠黛進門來收拾碗筷,看了看南行止,似有話要講。
南行止沉吟片刻,說道:“郡主出什麼事了?”
“郡主不肯用飯,”綠黛謹慎地說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直在哭。王妃勸了許久都沒用。”
南行止臉色如窗外的陰雨,“母妃過去勸解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綠黛說道,“王妃擔心郡主,茶飯不思。”
南行止起身,披上披風,“我過去看看。”
成青雲也緊隨而上。王府庭院之中,秋雨翩然,清冷秋風,將房檐遊廊之下的宮燈吹得打橫飛起。雨隨風傾斜,飄落在人身上,冰涼刺骨。
南行止忽而回身,看了看成青雲,輕輕地伸手攏了攏她的披風。又從綠黛手中拿過傘,撐上。
細雨傾斜,風吹雨淋,成青雲慢慢靠近他,走在他爲她營造的無風無雨的天地之中。
遊廊水榭,燈火闌珊,連綿細雨溫柔悱惻,卻抵不過此時廊下相攜走入風雨的兩人,身影在氤氳朦朧的夜色之中,交纏輾轉,靜美如畫。
下了遊廊,轉過幾處亭臺院落,便到了鍾靈郡主的院落之中。
門外,有幾位侍女爲王妃撐著傘,王妃靜靜地站在屋檐之下,手中提著食盒,對著鍾靈郡主的房間輕聲嘆氣。
“母妃,”南行止走上前,從王妃手中拿過食盒,揭開看了看,“全是鍾靈愛吃的東西。”他輕笑,“我有時還真羨慕鍾靈,真不知我與她,到底誰纔是你親生的。”
“胡說!”王妃厲聲打斷他的話,輕聲呵斥,“鍾靈是你妹妹,你和行章陪著她長大的,竟說出這樣不成體統的話來!”
南行止往王妃身後看了看,見爲她遮風撐傘的人是南行章,便笑道:“行章,你評評理,這鐘靈胡鬧,難道要全王府的人都陪著她胡鬧嗎?”
“誰要你們胡鬧!?”鍾靈郡主在房間內低聲抽噎,“我不要見你們,你們統統走開!我不會嫁給那個什麼瑯琊王家的人!”
南行止無奈搖頭。
南行章也是眉頭緊蹙,“母妃,鍾靈郡主如今正在氣頭上,不如讓她緩一緩?再說,您這樣其實是在縱容她的任性,於她一點好處都沒有。”
鍾靈郡主終究是女人家,王妃終究是狠不下心不去管她。細雨清風之中,暗影燈火之下,鍾靈郡主壓抑而悲傷的哭泣聲,似比這蕭瑟的秋雨更加哀傷。只因她平時爛漫,時常笑意吟吟,如今哭起來,才更加令人憐惜。
她斷斷續續的哭聲,似要伴隨著這場雨,一直沒有盡頭的延續下去。
“鍾靈郡主,”成青雲輕輕地敲了敲門。
王妃與其餘人蹙眉,正欲阻止她,卻忽而聽聞房間的哭聲聽了下來。
“鍾靈郡主,我小時候,也和你一樣愛哭,可我每次哭的時候,總不會有人理我。因爲,不管是父親還是青嵐,他們都告訴我過,哭是無法解決任何問題的。”成青雲斟酌著,或許將青嵐搬出來,比較見效些。
果然,房間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鍾靈郡主纖細玲瓏的身影映在了門上。她似乎靠著門,卻沒有立刻打開。
“青嵐……這樣說過嗎?”鍾靈郡主哽咽而輕聲地問。
“是,”成青雲毫不遲疑,“鍾靈郡主,與其躲在房間裡哭泣,不如去找青嵐。”
話音一落,頓時一片死寂。王妃驚訝地看著成青雲,片刻後,沉了臉色,隱忍著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