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雲笑意吟吟,似長風春日裡的晨曦。
她平淡的話,卻攪亂了滿朝風雲。
蕭衡盛氣冷然逼迫,聞言冷笑,“蕭妃已死,你所言不過都是臆測!根本沒有證據!”
成青雲迎上他的目光,倏然展顏一笑。她眉宇英氣,笑意舒然,明眸皓齒讓人心頭一顫,卻讓蕭衡心頭一寒!
“誰說沒有證據?”她輕笑著反問,長目修眉靈動生輝。她目光流眄,狡黠而蔑然地看了蕭衡一眼,又收斂神色,看向皇帝,說道:“皇上,臣……我有人證!請皇上允許傳人證!”
衆人驚疑不定,事已至此,得知真相的急迫已蓋過驚慌恐懼,聞言有人證,雖無人發言,卻是心頭急迫。
“傳人證!”皇帝沉聲道。
一切早已有準備,這一環又一環,顯然是南行止與南澈等人早就安排好的。
故而人證來得如此之快,衆人並未驚訝。但見微風輕拂、陽光炫目之處,有位娉婷纖細的婦人緩緩走上前。
原本騷動嘈雜的人羣陡然一靜!甚至是瞬間驚駭定住。
一道道目光緊緊地追著這位婦人,婦人舉止行動端莊款然,氣度不凡。待真正看清她的容貌,有人更是驚恐的叫喊出聲!
“蕭……蕭妃……她、她不是死了嗎?”
蕭氏父子本是強撐鎮定,聞言豁然轉身!一看見那婦人的容貌,兩人臉上的驚悚瞬間定住,神色扭曲。
蕭衡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住這女人,卻聽聞她輕聲一笑。
她的笑聲清淡冷漠,卻極爲熟悉。令蕭衡渾身一顫,腳步不穩,連連後退幾步,他恍然搖頭,一臉的不可置信。
“罪婦拜見皇上,皇上萬歲……”女人彎膝下跪,將頭伏在地上。
“蕭妃!?”嘉儀公主錯愕不已,也如衆人一般,驚得呆若木雞,直到蕭妃叩拜出聲,她纔不可思議地上前,“你……你沒死?你不是已經下葬了嗎?”她用手撫著胸口,微微俯下身看著蕭妃,“你到底是誰?”
“平身,”皇帝冷漠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女人,眼神陌生得如同看著一個路人。
若這女人真的是蕭妃,好歹也是他的妃子,皇帝卻如此冷漠,讓人唏噓。
而蕭妃未死,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含元殿上,皇帝卻未露出絲毫的驚訝之色,只怕……
衆人猜測紛紛,突然察覺,這一樁樁,一起起,只怕並不是只有南行止與南澈的安排。
有人看向丹陛之上的皇帝,少年英姿勃發、威嚴穩重,舉手投足,帝王之氣。有老臣恍然輕嘆,回想起他幼時坐在龍椅上的嬌憨無助又天真的模樣,頓時發覺,那樣孱弱虛羸的皇帝,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跪在地上的女人直起身擡起頭來,平靜地看著嘉儀公主,說道:“公主,我已不是蕭妃,蕭妃已死。我是民婦蕭婉淳。”
“蕭婉淳?”嘉儀公主蹙眉,“蕭婉淳不就是蕭妃?”
蕭婉淳或許曾是風光一時榮寵至極的蕭妃,可蕭妃這個女人,早已隨那口涼薄的棺槨入土了。世上再無蕭妃,只有蕭婉淳。
蕭婉淳不施粉黛,素顏神色極其悲涼哀婉。她微微紅著雙眼,說道:“民婦蕭氏,自知罪孽深重,唯有將所知曉的一切如實稟告,才能得以心安?!?
成青雲站定,沉聲道:“皇上,這就是微臣所說的人證?!?
幾位老臣連忙上前,御史大夫與旁邊幾位老臣相視幾眼,說道:“皇上,恕臣眼拙,這……這下跪的婦人,難道不是蕭妃?”
皇帝蹙眉,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瞭然,解釋道:“蕭妃已經被皇上削去妃位,蕭妃已經過世,如今她已經不是蕭妃,而是普通的婦人蕭婉淳。也就是蕭氏長房一脈,蕭中書令的庶女,蕭婉淳!”
蕭承建瞇了瞇眼,正欲說話,南行止卻率先打斷他,“中書令或許不想承認這是你的女兒,但是不要緊,難道你不知道,何爲欲蓋彌彰嗎?”
蕭承建頓時語塞,隱忍著暴怒,怨恨地瞪著蕭婉淳。
蕭婉淳不過是蕭氏長房一脈的庶女,若非入宮爲妃,只怕地位卑微,就算是長房之女,命運也難以自控。
“老臣有疑惑,既然蕭妃已然病逝,爲何……爲何還活著?”御史大夫不解地問道。
南行止溫和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輕輕拂袖,說道:“自然是早有籌謀。爲了查明真相,早日揭穿兇手的真實面目,我將蕭妃暗中帶出了皇宮。一來,是爲了替她養傷,好讓她適時出來做人證,二來,也爲了避免她被殺滅口。”
話音一落,便是長時間的寂靜。衆人看了看皇帝,就算有再多的疑惑,也不敢追問。
蕭氏父子面若死灰,身形再也難以挺立,猶如風中殘葉。
蕭婉淳目光涼薄,淡淡地點了點頭,“民婦當時病重,奄奄一息,只怕再不及時診治,就會丟了性命。世子讓大夫爲民婦調養將近三個月,纔有了幾分氣色?!?
有人問道:“既然如此,你殺害沈太妃被揭穿時爲何不道明真相?”
蕭婉淳臉色一白,怨懟的看向蕭承建,說道:“我被逼無奈,不能說!從我出生起,我的人生,我的一切,就被逼迫到我無法反抗的地步!”她閉上眼,逼去眼底的酸澀溼潤。
“這話從何說起?”蕭衡收斂冰冷的戾氣,溫柔又憐惜地看著蕭婉淳,“父親對你如何,族中的人對你如何,你自己心裡清楚。你雖爲庶出,可一應待遇卻與嫡出沒有差別,更甚至,父親爲你安排,送你入宮爲妃,這是何等的尊榮?你入宮後,所得的一切,難道是有人逼迫你?”
蕭婉淳隱忍悲痛的臉色瞬間崩潰,變得憤恨悲怨,“入宮爲妃,獲得尊榮?你以爲我一開始就想入宮嗎?”她冷笑,“我若是對你們沒有用處,你們只怕不會看我一眼!我不過就是一個庶女,有什麼能耐能讓你們安排入宮?”她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抿緊顫抖的脣,“何況,我還是一個曾經嫁過人生過孩子的女人……”
衆人頓時一靜!
成青雲更是發現近處的幾位老臣面色精彩紛呈。
“你!”蕭衡頓時驚住,“你……你何時嫁過人,你……”
“皇上,”成青雲當即開口,聲音似利劍一樣,斬斷雜亂的人聲,她說道:“微臣……”她頓了頓,雖說以她現在的身份,自稱“微臣”已經很是不妥,可一時又改不了口,便只好頓住,繼續說道:“蕭氏腹部受傷,我曾爲你簡單的處理過傷口。發現她腹部有淡淡的銀白色紋理。我查閱過醫典,婦人生產分娩過後,腹部爲留下紋理。時間久了就會消失。蕭妃當時腹部的線雖然很淡,但卻沒有完全消失。因此,我當時就推斷,蕭妃是分娩過的。而且,皇宮之中並沒有蕭妃分娩的記錄,所以我推斷,蕭妃或許是在入宮之前分娩過?!?
衆人大駭。蕭妃若是在入宮之前就分娩過,卻還被蕭家人送入宮中,這無疑是欺君之罪!
蕭婉淳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厲聲道:“皇上,罪婦自知死罪難逃!可罪婦的孩子是無辜的。蕭家的人扣住我的孩子,甚至用我母親和弟弟來威脅我,脅迫我入宮爲他們辦事……若我不願,他們就會殺了我的親人……”
衆人驚疑難定,還未來得及完全理解蕭妃的話,蕭妃便有些歇斯底里地繼續說道:“殺沈太妃,殺三公主,都是蕭家的人指使的?!彼曇暨煅?,最後兩個字說得嘶啞模糊,終於梗住。
成青雲瞇了瞇眼,輕輕蹙眉,走到蕭婉淳身前。
她壓抑地哭著,身體微微蜷縮著,肩膀也微微顫抖。她爲妃時,高傲孤冷,極盡榮寵,曾風華無限不可一世,可如今卻是這般模樣,真是令人唏噓。
“蕭氏的人爲什麼指使你殺害沈太妃?”成青雲追問。有些話,必須由蕭婉淳親自說出口,才能讓更多的人信服。
蕭婉淳咬牙,擦了淚水,一字一頓地說道:“沈太妃手中有先皇的東西,像是對蕭家不利。他們找不到先皇所留的東西,便只好讓我殺人滅口?!?
“誰人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竟然出賣背叛血親!你還是人嗎?”蕭承建忽然靠近蕭婉淳,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問道。
蕭婉淳卻是平靜無比的看著他,“無人指使!父親……”她咬脣,“如今我的孩兒已不在蕭府了,你再也不能拿她來威脅我了?!?
蕭承建臉色扭曲,僵直著脊樑,一動不動。
蕭婉淳目光空洞,脣角噙著笑意,“何況,你將我送入宮中,讓我爲你殺人,讓我在宮裡爲蕭家的權勢汲汲營營、算計籌謀,難道你就沒有顧慮過我的死活?我一出事,你就將我摘得乾乾淨淨,甚至暗中讓人進入冷宮,想致我於死地!”她瞇了瞇眼,脣角的笑意更深,“難道這就是您所謂的,身爲皇妃的尊榮?”
蕭承建咬緊牙根,下頜緊繃,說不出一個字來。
衆人明白,後宮之中,大部分女人,之所以成爲皇帝的妃嬪,並非因爲皇帝的情愛,而是爲家族籌謀保全一個地位,是家族向上攀結的踏腳石。雖心知肚明,但入宮的女人,多半安於命運,要麼爲家族鑽營,要麼爲得寵工於心計。可如蕭妃這般,大起大落,被家族利用榨乾之後,還會仇恨報復的女人,只怕難得一見。
的確令人扼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