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止吩咐侍女將鍾靈郡主送回房冷靜冷靜。
鍾靈郡主一路憤怒,被侍女請走。南行止這才聽王妃的侍女將事情的原委說清楚。
原來,南行止曾無意之中向皇帝透露過鍾靈郡主對成青嵐的心意。當時皇帝也只當鍾靈郡主年紀小,心性未定,便不以爲意。
卻不想,這幾年過去,鍾靈郡主對成青嵐依舊癡心一片,任誰勸說也聽不進去。南行止便暗示過皇帝,可以爲鍾靈郡主選一個門當戶對且對鍾靈郡主用情深厚的世家子弟爲夫。
皇帝日理萬機,又牽掛鍾靈郡主的終身大事,便將鍾靈郡主的婚事交託給了王妃。王妃看著鍾靈郡主長大,與鍾靈郡主情同母女,定會將鍾靈郡主的婚事安排得妥當得體。
出人意料的,鍾靈郡主聽聞了王妃對她的婚事安排,絕望憤怒之下,與王妃發生了爭執。出言相向之下,將王妃氣倒了。
南行止當即去看望王妃,王妃正半倚在軟榻之上,臉色沉沉,擔憂隱慮。
甫一見到南行止進門,王妃立即起身,開口便問:“鍾靈呢?她如何了?”
“她沒事,不過是任性發發脾氣,我已經讓人把她送回房了。”南行止見一旁的侍女端著藥膳,接過來要伺候王妃服下。
王妃蹙眉,搖搖頭,喟然輕嘆,“放下吧,我先去看看鐘靈。”
“母妃,”南行止蹙眉,“鍾靈如今還在氣頭上,現在去看她,說不定她又將脾氣發在別人頭上。不如等她冷靜下來。”
王妃是關心則亂。她輕嘆一聲,看了看南行止,又寬慰地笑了笑,“這個藥膳味道也不是特別好,你去幫我換一個。就是上次你從成郎中那裡帶回來的蜜汁燉梨。”
南行止舒展眉頭,抿脣而笑,“正好,她隨我來王府了,我可以讓她馬上給你燉。”
“這怎麼好?”王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無妨的,”南行止理所當然地讓人去吩咐成青雲去廚房爲王妃做蜜汁燉梨。
“我看靈兒並不是很喜歡那位瑯琊王家的公子,不如再選選?”王妃起身,斂衽端然而坐。微微沉了沉目光,眼底似有隱隱的傷感。
“母妃中意誰呢?”南行止問。
王妃蹙眉,斟酌片刻,淡淡地說道:“鍾靈不是說,她有喜歡的人嗎?”
“成侍郎?成青嵐?”南行止嘴角依舊噙著微笑,只是眼底的笑意略微淺淡了些。
王妃到底是南行止的生母,他一舉一動,哪怕是細微的變化,也逃不過她的眼睛。王妃遲疑地看著南行止,“怎麼?你如何看?”
南行止不容反對的,便冷硬地說道:“若是鍾靈執意要嫁給他,我也不會同意。”
“爲何?”王妃探究地看著他,“我也讓人去打探過這位成侍郎,倒是人品端重,模樣俊朗,鍾靈喜歡他,或許也不是沒有道理。”
“母妃,”南行止恭敬地勸說,“鍾靈心思簡單,所以纔會一門心思地認爲成青嵐好,可是據我所知,此人居心叵測、心機深沉,且爲人行事也不如世人所見那般亮潔風光,這樣心思陰沉隱秘的人,不適合鍾靈。”
王妃喟然輕嘆,“或許你說得對,這託付終身的大事,若是任由鍾靈一個人做主,恐怕不妥。但是……”她收緊十指,輕輕垂眸,說道:“我是害怕,害怕她重蹈你姐姐的覆轍。若是隻聽他人安排,不顧自身心意,到頭來,所託非人,成爲終身的遺憾。”
“姐姐嫁給皇上,也並非見得是所託非人。”南行止不以爲然,“母妃或許只看到了姐姐入宮前或許猶豫遲疑,卻沒見過入宮之後,皇上對錶姐的一片用心。姐姐如今貴妃貴妃,已是皇上能給她的所有的恩寵。”
“可是作爲一個女人,光有恩寵是不夠的。”王妃淡然輕笑,又覺得自己與南行止聊這些兒女私情有些不妥,便搖搖手,說道:“罷了,罷了,我再好好想想。”
“成先生……”忽而門外傳來恭敬而意外的聲音。
南行止一愣,起身向外走去,見成青雲端著蜜汁燉梨,靜靜地站在殿宇門口。
殿宇之外樹木橫斜掩映,遒勁雅緻的木葉在微風中搖曳,疏漏過淡淡日光,將成青雲疏淡的眉眼映得淡弱雲靄,似極淡的淡墨般,輕輕一抹,便會消弭。
“青雲,快進來。”南行止上前,伸手便要去扶她。
成青雲愣了愣,將手中的蜜汁燉梨交到他手中,“世子,燉梨好了,我給王妃送過來。”
“好,”南行止眼底的笑意清淺溫和,舉止從容淡雅,“進來吧。”
成青雲退後幾步,行禮恭敬地說道:“在下進去頗爲不妥,還是……先告辭了。”她擡眼,倉促地看了南行止一眼,漠然轉身離去。
南行止臉色一冷,冰冷地注視著她離開的背影,一時難掩從心頭涌出的慍怒。
他從容清雅舉止,坦然溫和的笑意,在面對她時,卻被視而不見,甚至讓她避之不及。他緊緊地捏著手中的托盤,盤內剛剛燉好的燉梨冒著熱氣,氤氳著他冰冷的眉眼。
他冷笑一聲,忽而覺得自己的溫柔和坦然,在她的眼中,似乎都是可笑的。
“她是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他冷冷地問一旁忐忑的侍女。
侍女連忙謹慎地回答道:“回世子,有好一會兒了。奴婢本來是想讓她進去的,可是成先生卻沒有立刻進去。說是王妃和世子在說話,貿然打擾很是不妥,奴婢就……”
“知道了!”南行止冷聲打斷她的話,又立刻說道:“你讓人去留住她,讓她今晚住在王府。若是留不住……”他凌厲的眼尾狠狠地掃過去,那侍女陡然變色,立刻欠身說道:“奴婢這就去將成先生留住!”
蜜汁燉梨的清香,與飄繆的熱氣悠然而上,似將他的神色與眉眼攏得陰沉不定。
他佇立在門口,好一會兒之後,才轉身進去,將蜜汁燉梨交給王妃。
王府內,草木浸染,蒼翠與秋意齊生。
成青雲疾步上了遊廊,滿腦子都是南行止的話語。身旁的景色緩緩地後退,他低沉冷漠的聲音卻似夢魘一樣糾纏了上來。她覺得沉悶又窒息,擡手扶住胸口,呼吸也有些酸澀,最終腳步如飛,卻是慢慢地變緩,步履沉重地再走一步都要痙攣似的。
自從與南行止相遇,她的人生軌跡就完全改變。京城真是一個深如瀚海的地方,任何人一旦涉入這繁華,便會被城中的駭浪卷席,隨之沉浮。若是不改變,恐怕會淹沒在這瀚海之中。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隨波逐流的人?若是不抓住南行止這方枕木,她是否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故而她有什麼資格去質問青嵐的改變和立場?這幾日,她無時無刻不牽掛著青嵐。幼時光景,曾經的時光,點點滴滴,已經深深地鐫刻在她腦海之中。
在暴風雪中來找她的青嵐。
陪她一起偷青梅的青嵐。
在窗櫺之下,伴細雨燈火讀書的青嵐。
每一年,都會爲她準備生辰禮物的青嵐。
每一天,都會爲她準備美食的青嵐。
和她一起成長,見證了她過往一切的青嵐。
還有三年前,踏著晨曦,迎著薄霧,一路向北再也不回頭的青嵐……
過往的熟悉的,纔是她所認識的青嵐。可如今的青嵐……蕭妃口中虛僞奸詐的青嵐,南行止口中居心叵測心機深沉的青嵐,還有步步籌謀,爲除清阻礙刀不血刃的青嵐——也是青嵐!他始終都是她的兄長!
她跌跌撞撞地停下腳步,伸手扶著遊廊之上的欄桿,深深地呼吸著,似要強迫的將胸口涌上的那些灼熱而沉悶的酸楚壓下去。她迷濛的雙眼定定地睜著,看著遊廊之下的池水,水中游魚浮萍搖曳漂浮,粼粼漣漣的倒影模糊依稀。她好像什麼都看清了,又好像什麼都看不清。
眨眨眼,似有滾燙的水滴落在池水之上,激開平靜如畫的水面,水中她的倒影扭曲盪漾,似置身於幻境之中。她想看清楚,可又有水滴落下,將平靜的水面砸得一片狼藉混亂。
她擡手揉了揉眼睛。隨後便有瀟瀟瀝瀝的雨滴,冰冰涼涼,淅淅而下,天地一瞬間,席捲在一片秋涼雨幕之中。
水榭遊廊之上秋風乍起,迎面而來,吹得成青雲微微打顫。她起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混沌的頭腦也清醒了不少。
她正欲慢慢地走下游廊,忽而聽見身後有人呼喊。
一回頭,見是綠黛。她一身青綠衣衫,在雨中款款而來,別有一番風致。
“成先生,”綠黛一看見她,緊張的神色立即放鬆了不少。她上了遊廊,將傘收好,快步走到成青雲身前。
“綠黛姑娘。”成青雲怔怔的。
“先生,下雨了,天色也晚了,先生不如在王府住一晚再走?”綠黛說道,“何況,先生這樣不辭而別,世子恐怕會責怪奴婢。”
成青雲懵懂遲鈍地看著她。
綠黛以爲她在猶豫,便又立即說道:“方纔先生轉身就走,世子以爲是王府院中的婢女熱得先生不快,正要責備那婢女呢。不瞞先生說,那婢女是奴婢的好姐妹,還請先生爲她說說情,不要讓世子責備她。”
南行止心情不虞,恐怕與那無辜的侍女無關,只怕是氣自己憤然離開吧?
她咬脣,稍稍遲疑片刻。若是方纔,她會覺得無法面對南行止,可這秋雨瑟瑟,淅淅瀝瀝,打得院中木葉瀟瀟作響,難道也有留人之意?
她輕笑,淡淡地點頭,“如此,我便留下吧。”
綠黛抿脣而笑,將傘撐開,說道:“那好,奴婢這便送先生回房。”
作者有話要說:
又因爲工作輾轉外地,若是停更,說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