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一樹桃花情誼熱切,似纏綿雲霞,悱惻溫柔。
南行止清淺的話音縈繞耳畔,分明未說任何話語,卻讓成青雲生出不捨。
她頷首,不去看他的眼神,桌案上的桃花同樣灼目。
“青雲,”南行止撿起地上一朵飄落的桃花,輕聲說道:“若是我們成親,我爲你制一副桃之夭夭的首飾可好?”
桃之夭夭……
成青雲輕嘆一聲,若是他晚來一步,她可能就逃之夭夭,遠離京城去找青嵐了。
他將那朵桃花輕輕地別在她衣襟上,微微攏了攏。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成青雲輕輕地問。
“去衛宅找你,小丫鬟說你和胡柴出門了,所以我就趕過來了。”南行止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不生氣嗎?”她埋頭看著前襟上,那朵粉嫩的桃花,似乎要把花蕊都數清楚。
南行止暗哂,怎麼不生氣,知道她要去找成青嵐,他恨不得抓到她把她的腿打斷。
可強行讓她留下,不如攻心,讓她自願留下。
他似笑非笑,說道:“你若是此時還想離開,我不會攔著你。”
成青雲愣了愣。
鼻息間是淡雅的花香,如絲如縷,縈繞不覺。
南行止步步退讓,實則以退爲進,她如何不懂?
“青嵐不會有事吧?”她低聲問。
南行止蹙眉,“我不敢保證他萬無一失。但成青嵐在京城之中籌謀多年,怎麼會不達到目的就輕易出事?”
成青雲靜默沉吟。忽而手被人輕輕握住,冰涼的指尖熨帖著他溫暖乾燥的手心。
“這麼冷,怎麼沒多穿件衣服?”他輕輕地搓揉著她的手。
“回去就加衣服,”成青雲說道。
南行止定了定,捏緊她的手,伸手將她抱入懷中。他清晰鋒利的下頜親暱地貼著她的額頭,平穩的呼吸終於變得急切。
“好,我們這就回去。”他說道。
成青雲閉上眼,依偎在他懷裡,摒棄雜念。此時此刻,她除了與他一同留下,其餘的,什麼都不想去想了。
馬車轔轔而行,穿越悠長又迂迴的小巷,踏過青石板上簌簌落花,斑斑點點,蜿蜒而去。
南行止帶著成青雲回了瑞親王府,入院時,他才放開她的手。
成青雲感覺疲累,一回府就回到房中,坐在軟榻上,一言不發。只是將桃花□□花瓶中。
南行止與她一同坐在軟榻上,隨手擺弄花枝,凌亂無章的花,經過修飾,變得靈動清雅。
片刻後,胡柴將成青雲的馬和包袱也送了過來。
成青雲拿了軟枕半靠著,感覺袖中短劍冷硬,便把短劍拿出來,放在小案上。
她呆怔地看著劍鞘上,那朵被簇擁著的月下之蘭。
“世子……”成青雲緩緩地嘆息,囈語般說道,“你很早就知道我是女兒身了,也很早就開始懷疑我的身份了吧?”
南行止俯身,在她身旁躺下,伸手把她撈進懷中。他又壓到了她的頭髮,可他不想挪開。
“是,”南行止握著那柄短劍,“當我發現這短劍上的蘭花時,我就起了疑心。”
成青雲無聲而笑。她多蠢啊,那麼多次,沒心沒肺地在他面前耍短劍。
“是我第一次拿出短劍時嗎?”成青雲問。
“要晚一些,”南行止說道,“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吧。”他輕笑。
成青雲無力氣結。
“我當時也只是抱著□□分的懷疑。直到入京後,你和成青嵐相遇,我就越發肯定了。”南行止說道。
“爲什麼?”成青雲不解。
爲什麼?南行止無奈一笑。難道告訴她,是因爲他發覺成青嵐對成青雲的感情,已經超出了平常的兄妹,還是告訴她,其實他還知道更多關於成青嵐的秘密……
他本想一一解釋,可若如此,她或許難以接受。
與其讓她強行接受,還不如讓她親自去經歷。若是有一天,她能直面真相,要比他親口告訴她,要來得更慘烈些。
哪怕慘烈的真相,會讓她悲痛。
但那又如何?南行止本人也是自私的,他也容不得半分不完整的感情。
成青雲握著短劍,輕輕地摩挲著劍鞘上的蘭花圖紋,輕聲自問:“爲什麼,父親要把這柄短劍給我呢?”
南行止臉色微微一暗,只輕輕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成青雲覺得有些彆扭,想要躲開,擡眼間,卻發現南行止的凝睇她的目光很是複雜。
憐惜、心疼、溫柔、不忿、甚至慍怒……
在她打算深究時,他眼底的情緒一抹而盡,消弭於無形。
“若是想知道真相,就等成青嵐回京之後親自問他吧。”南行止說道。
成青雲將短劍放回袖中,在他懷中翻了身,枕在軟枕上,“也只有如此了。”
“過幾日,就是春蒐……”南行止的聲音輕輕浮在她耳畔,忽而頓住。
“鍾靈郡主,不是說要在春蒐上選夫嗎?”成青雲輕聲一嘆,“她若是知道了青嵐此時的消息,恐怕會心急如焚吧。”
“鍾靈……”南行止臉色一凜,立刻翻身下了軟榻。
出了門,他立即叫來秦慕錚,問道:“鍾靈郡主在王府嗎?”
秦慕錚恭敬地說道:“這幾日郡主都在府上,若是她出府的話,也會有人跟著。”
“立刻讓人去她院中看看!”南行止眉頭緊蹙。鍾靈這丫頭鬼主意多得很,若是她想要出王府,又怎會讓人發現。
果然,去查看的人回稟,鍾靈郡主根本就不在院中了。連兩個貼身的丫鬟都被捆了起來。
南行止怒火叢生,咬牙切齒地說道:“立刻讓人北上,將鍾靈郡主抓回來。若是她敢反抗,不用管她周全,只要把她活著帶回來就行!”
“是!”秦慕錚得令,立即派人北上追回鍾靈郡主。
南行止回到房中,見成青雲坐在軟榻上。她臉色平靜,目光清明中有帶著些淡霧般。
“若是困了,就先歇息會兒,若是無事可做,就去看看小紅馬,春蒐快到了,把馬照顧好,說不定可以大顯身手。”南行止輕笑道。
成青雲搖頭,“我聽見你方纔說的話了。”
南行止挑眉。
“如果我也有這麼一個不省心的妹妹,我一定打斷她的腿。”成青雲輕笑。她本沒有立場評論鍾靈郡主對青嵐的感情,可她作爲局外人,將青嵐與鍾靈郡主的感情看得清楚分明。
神女有夢,襄王無心。鍾靈郡主對青嵐,或許是一廂情願。
青嵐如此決絕,甚至冷漠地拒絕了鍾靈郡主,鍾靈郡主卻還放不下……
還能說什麼呢?人的感情,最難推測最難弄懂。
南行止倒了一杯茶,慢慢地飲了一口,“當我得知你要北上時,我也想打斷你的腿。”
成青雲愣住,輕聲說道:“青嵐畢竟是我哥哥……”聲音微弱輕柔,只有她才能聽清這樣低弱的囈語。
一兩個時辰之後,秦慕錚押著鍾靈郡主回到王府。
這些侍衛果然沒對鍾靈郡主客氣。用軟布將她捆著,鐵桶一般將她圍在中央,讓她無法可逃。
侍衛也沒從鍾靈郡主那裡得到好處,每人身上捱了幾鞭子,臉上還帶著鞭子打出的血痕。
南行止端坐在軟榻上,沉默不語。
鍾靈郡主紅著雙眼,橫眉怒目,瞪了他一眼,怒哼一聲,倔強高傲地昂起頭、偏開臉。
“喲,這是去哪兒了,弄得這副狼狽的樣子?”南行止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不管你的事!”鍾靈郡主咬牙切齒,“你快把我放了,否則我就告訴王妃嬸嬸,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南行止不爲所動,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遍。
她將府上侍女的衣裳穿在裡面,想來是溜出王府之後,又在外面披上了胡服。
此時她衣服上草屑泥漿裹了滿身,臉也是花的,一雙眼睛紅彤彤。
“你去找成青嵐,你就確定,他會見你嗎?”南行止眉眼帶笑,笑意不及眼底。
他重重地將茶盞放下,逼視著她反問:“你難道忘了,那個大雨之夜,青雲幫你去找他,他也未曾見你?”
鍾靈郡主頓時委屈倔強的紅了眼,她抿脣,“那晚是那晚,現在是現在……”她急切地走到南行止身前,委頓地說道:“哥哥,青嵐不見了,京城也收不到他的消息……他是不是在北方作戰時出了意外……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險?”
南行止沉吟不語,閒閒地看著她。片刻後,嫌惡地蹙眉,對外面的侍女說道:“將郡主帶下去洗澡沐浴,換身乾淨的衣服。”
“我不!”鍾靈郡主跺腳,“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嗎?成青嵐是兵部侍郎,朝廷重臣,堂堂朝官出了事,皇帝哥哥不管,你也不管嗎?你們甚至都不派人去找他,也不讓人去查探他的安危,你們!你們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南行止不怒反笑,“我有義務要管成青嵐的死活嗎?皇上要如何處理,又與我何干?”
他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鍾靈郡主,駭得鍾靈郡主微微後退一步。
“我現在還管你的死活,就已經不錯了!”南行止說道。
鍾靈郡主忍著酸澀的淚水,大聲喊道:“成青雲!成青雲你出來!你在不在王府?我告訴你,成青嵐要死了,他遇到危險了,他是你的親兄長,你怎麼能坐視不管?你出來,你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