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之上,唏噓之聲起伏不定。有人唾棄蔣洵,也有人曖昧地揣測這對蔣氏父子與青鸞之間的風流韻事……
紛雜的議論聲中,蔣洵再次沉緩地開口,“的確是我和母親,將青鸞殺死的……”他撐起有些癱軟的身體,端正地坐著,神色凝肅,絲毫不見任何悔意,只低聲地訴說著一個事實,“那晚,我發(fā)現她似乎又和子逸相見了,一怒之下,與她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一時急火攻心,對她動了手,我不記得細節(jié)了,只知道當時她被打得渾身是傷,我還……”
“你還□□了她?對嗎?”成青雲依舊清楚的記得,青鸞形成蠟化了的屍體之上,清晰的殘留著被□□過的痕跡。
“是,”蔣洵總算是羞憤地閉上了眼睛,“她反抗,出言不遜,我急怒之下,拿了劍,失手將她殺了……”他慢慢地睜開眼,“那時,我不知所措,更不知道如何處理青鸞的屍體,恰好我母親得知我與子逸又起了爭執(zhí),便過來詢問情況。於是她就知道了我殺死青鸞。我是朝廷命官,又關係著蔣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存亡,所以……母親就提議,毀屍滅跡……”
衆(zhòng)人聽得心頭髮寒,紛紛噤聲,一言不發(fā)。
“恰好,當時母親院子裡,有個做過屠戶的嬤嬤,她威脅那嬤嬤,將青鸞的屍體分解了,又讓她將屍體分別帶到不同的地方掩埋。事成之後,我給了那個嬤嬤一些錢,讓她遠離京城,從此不要再回來。結果你也知道的,那嬤嬤,肯定是被殺了滅口了。在她回鄉(xiāng)的途中,讓人動些手腳,僞裝成她自己失足落水而亡,根本就不用花費籌謀太多的力氣。只是……”蔣洵冷笑,懊喪又譏諷,“只是,我還真不知道,那嬤嬤,竟然把一部分屍體,埋在了子逸的院子裡。也許是她當時太過慌亂,或者是嫌帶太多屍塊出走太麻煩,所以才這麼做的吧。”
“又或許,她是害怕自己被滅口之後,有些真相永遠無法得以見天日,所以才這麼做的。”成青雲補充。
蔣洵一怔,無聲地看著成青雲,輕蔑一笑。“本官真是想不到,會敗在你這麼一個芝麻官手裡。”
成青雲在蜀郡成都做捕頭時,從未見過倚勢欺人的官員,想來,大約是身邊都是些與自己相當的捕快,自己又自幼在成都生長,當時成都的太守對她也頗爲照顧;再次,自己所破獲的案子,大多都是市坊裡的小案子,鮮少涉及官場。如今到了京城,所經歷的案子一件件牽扯涉及到高官朝廷利益,自然少不了要遭到白眼和輕蔑。
若是不久之前,成青雲面對蔣洵這樣輕蔑鄙夷的態(tài)度,或許心頭酸澀堵滯,可如今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儼然正色。
崔玄鏡快速讓人整理好供詞,卻並沒有立即交給蔣洵。蔣洵是朝廷命官,官階從三品上,他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只好將供詞交給南行止審閱。
南行止看過供詞之後,讓衙役將供詞交給蔣洵。
“蔣尚書,若是認罪,便籤字畫押,大理寺和刑部,依舊會定你的罪,只是定罪之後,判刑還需皇上裁決,你靜候最終的判決吧。”南行止說道。
蔣洵顫抖著手,一字一字地將供罪書看完,顫抖著手拿起筆……
“爹!”蔣子逸突然悽慘地哭喊出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跪伏著向蔣洵爬過去,一把抓住蔣洵的手,想要搶過蔣洵手中的筆。“爹……”他無助地喊著他,回頭懇求地看著站立在一旁沉默無聲的蔣夫人。
蔣夫人冷漠地看了蔣洵一眼,蹙著眉頭,偏開臉。
“沒用的東西!”蔣洵掄起一巴掌,狠狠地將蔣子逸推開,“我蔣洵一生風光亮潔,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他抓住扶手,指尖不住的顫抖,“你……你等我一死,你就回到老家去,做一個普通的農戶算了,不要再做什麼風流公子了。”
“我不我不……”蔣子逸頓時大駭,跪倒在地上猶如一個撒野的孩子般慌張又茫然,“我不要當農戶,爹,你別簽字……你一簽字,什麼都完了……”
蔣洵閉上眼睛,先快速而決絕地杴了手印,等衙役將蔣子逸束縛好之後,他才簽好字。
至此,三樁案子,全部落幕。
蔣洵蔣夫人被人帶走之後,崔玄鏡帶著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整理案情後續(xù)問題。
成青雲這纔有些脫力地鬆了一口氣,僵挺的肩膀和脊樑緩緩地放鬆。有大理寺和刑部之下的主事和主簿前來給她看卷宗,並恭喜欣羨幾句,語氣之中,頗有些奉承。
“將卷宗給世子看吧,”成青雲說道。
主簿將卷宗交給南行止,南行止見成青雲臉色有些蒼白,略微蹙眉之後,低頭查閱卷宗。
成青雲慢慢地走到位置上,正欲擡起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水,身旁忽然有人遞過來一張乾淨的手絹。
這是一方簡約深色的絲質手絹,乾淨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託著,如潔淨的雲般,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擡頭,發(fā)現是成青嵐。
“用這個擦,”成青嵐說道。
成青雲接過手絹,擦了擦額頭之後,將手絹還給他。
“案子結束了。”成青嵐對她說道,“可以不用這麼緊張了。”
“不,”成青雲搖頭,她蹙眉,看著他,說道:“你應該知道,這案子雖然水落石出,但是卻還沒有結案。”
“因爲那個叫做樓三孃的藝女嗎?”成青嵐問。
成青雲端起茶水,大口大口地灌進了肚子裡,喝完之後,感覺暢快了許多,放下杯盞,說道:“是,這三起案子,都與她有關,可以說,她和那個已死去的青鸞,是這環(huán)環(huán)案件的起點,那麼,也必須由她作爲終點。她如今還沒有伏法,這個些個案子,就不算了結,也還不能結案。”
“可調查過樓三孃的背景?”成青嵐問道。
“查過,”成青雲點頭,可清雋的眉頭不由得再次蹙起來,“她的身份很簡單,就是一個流落到教坊之中,靠賣藝爲生的孤女而已。她曾經在京城做過藝女,又因爲情愛追隨心上人去了杭州,所以與她京城之中的姐妹們失散。她在杭州賣藝,有了些身家之後回到京城,想要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妹,卻不曾想,得知了青鸞被害的事情,所以,她才設計籌謀,開始了這一系列的對蔣府的復仇……”
成青嵐輕輕地點頭,爲她斟上一杯熱茶,“累了吧,去我府上休息,我還等著你來爲我炒蛋炒飯呢。”他勾脣一笑,仿若清冽的光透過當年滿樹芳華的梅林。
成青雲微微晃神,幾乎就要答應,突然聽到南行止冷冷地聲音:“案情還未結束,你還想去哪兒?”
成青雲怔住,立刻端正坐好,她說道:“世子說得是,案情還未結束,我不不會就這麼離開的。”她起身,很認真地問道:“卷宗沒有問題了吧?”
南行止淡淡地與成青嵐對視一眼,才漫然地說道:“沒有。”
離開大理寺,日影染上雲彩,京城街坊之中,依舊繁華熱鬧,川流不息。
勾欄瓦舍重樓高閣,依舊錯落參差,起伏如犬牙交錯,鼎沸繁華不已。
成青雲擡手遮住耀眼的日光,微微瞇了瞇眼。
“走吧,”南行止對她說道。
成青雲見前方一輛馬車平緩地行駛而來,稍稍定了定,與南行止一同上了車。
掀起車簾,恰好見成青嵐騎馬拐過街頭,消失在熙攘的人羣之中。
“有樓三孃的消息了嗎?”成青雲放下車簾,車內的光變得朦朧如紗。
“還沒有,”南行止說道。
這個答案似乎並不意外,成青雲只輕輕點點頭,靠在車壁上休息。南行止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沒再打擾她,車伕也似會選路一般,走了比較安靜平穩(wěn)的街道,這一路到了王府,她竟然還睡得很平穩(wěn)。
馬車停在王府門口,門房見狀,立刻上前來,剛想打開車門掀起車簾,卻被南行止輕聲制止。南行止輕輕地將手放在成青雲的肩膀上,還爲有所動作,成青雲立即醒了。她警覺地睜開眼睛,有一瞬迷惘地看著他。
“世子……到了?”她問。
“是,若是困的話,便回房去休息。”南行止說。
成青雲端正坐好,稍稍偏了偏身體,卻發(fā)現動不了,一低頭,纔看見是南行止壓住了她的下裳。
她用手輕輕地拽了拽衣角,說道:“世子,你壓住我衣服了。”
南行止卻沒動,片刻之後,才慢慢地起身,放開她。
成青雲如蒙大赦,又如同溺水的人突然呼吸到空氣,逃也般就想跳下車。
“青雲,”南行止猝不及防再一次壓住她的衣角,成功困住了她。
她警惕又緊張地擡頭看著他,輕輕垂著眼簾。
“青雲,案子結束了,可你,休想借此躲著我……”南行止的聲音如絨毛般,輕柔的浮過她的耳畔,又如同重錘般,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心頭。她的臉驀然間紅白交加,好不容易佯裝的鎮(zhèn)靜再難以維持……
她握緊手,慢慢地矮下身去,幾乎將自己縮成一團,又快速地往車內輕輕一躍,從車門口讓開。
“世子……我方纔擋著你的路了……你,你先下車吧。”她幾乎是哀求地看著他。
若是再共處一室,她一定再也無法假裝了。
有些事情,雖然彼此不說,可卻能清楚地感受到。
但是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行。
南行止失落地看著她,終究下了車。成青雲聽見他與門房說了幾句,便入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