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人間不可辜負的美味,成青雲第一次失去了胃口。
她只吃白菜和芋頭,清婉見狀很不開心,擔憂自己做的飯菜不合成青雲口味,連問了幾次之後,成青雲只好勉強吃些。
捱到最終,她撐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清婉收拾了碗筷,她趴在桌上,按著肚子,唉聲嘆氣。
胡柴拿著抹布擦桌子,成青雲擡起眼皮看他,“清婉看起來很怕你……”
擦桌子的手僵了僵,胡柴低下頭,沙啞著聲音說道:“可能,是我長得醜陋,嚇著她了……”
雖然已經回到府中,可他還是帶著面巾。就連方纔吃飯時,他也只是將面巾掀開一些,露出嘴巴。
成青雲微微蹙眉,輕輕搖頭,“也許她不是怕你……而是……”她說不上來清婉對胡柴的感覺,並不是怕,而像是有意的疏離,疏離之中,又帶著幾分羞澀……
她不懂這種矛盾又複雜的感覺,便只好安慰胡柴,“沒事,清婉雖然嬌小,但並不是膽小怕事的姑娘。”
胡柴沒說話。
成青雲撐著桌子起身,步履艱難蹣跚地走到牀前躺下,一整晚,她胃脹難受,在牀上輾轉反側,到了後半夜,胃竟然撕扯版疼痛了起來。
好不容易入睡,疼出來的薄汗讓衣物和棉被都有些潮。這一晚,她睡得並不安穩。
次日,京城的晨鐘緩緩蕩蕩的飄過,她立即驚醒。剛一起身,胃裡便一陣翻騰,摸了摸,胃部好像裝了石頭般,有些硌手,有些硬。微微一動,胸口便滯氣,覺得噁心,不時打嗝,打嗝時,若是不忍住,便會不小心嘔吐一般。
身體也有些發虛,強撐著起牀,換好衣裳,有氣無力地上了馬,準備去刑部。
到了刑部,好容易捱過上午,臨到午時,瑞親王府來人了,請成青雲到王府用午膳。
成青雲絲毫沒有胃口,但一想到朱吉被燒死的案情,依舊照做。
她不敢騎馬顛簸,乾脆走路過去。
胡柴跟在她背後,並沒有發現她有何不妥。
好不容易到了王府,忍著胃痛到了庭院,成青雲進入正廳,南行止已然坐在桌前,讓人布好了飯菜。
“世子,”她輕輕地叫了聲。
南行止微微蹙眉,聽出她聲音不妥,起身問道:“怎麼了?”
成青雲搖搖頭,從袖中拿出一疊卷宗,遞給他,“這是今早,我整理出的案情綜述,或許能解釋兇手作案的手法。”
南行止瞇了瞇眼,將卷宗拿過來粗粗看了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涼,指尖似無力般耷拉著,想要抽回手,卻沒掙脫。
肩膀上略微一沉,他按著她坐下,爲她盛了一碗湯,湯水香味清淡。
他幽深的眸子焦灼地看著她,將碗遞給她,“喝些湯可否會好些?”
成青雲有些尷尬,見他一直看著自己,他那樣的目光直白又深沉,讓身體虛浮的成青雲心裡也悸然難安。她不由得緊張尷尬,又擔憂惶恐,不由得抓緊了袖口,將臉轉向一邊,微微垂著看著他遞過來的湯,用手接了,端著慢慢地放在嘴邊,輕輕地喝了一口。
這一喝不要緊,強忍著將湯嚥下去,突然胸腹和胃中一陣翻騰酸澀,她立刻推開南行止,俯下身嘔吐起來。
“你怎麼了?”南行止立即起身,繞到她身旁。
成青雲吐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胸腹酸澀與氣息阻塞的感覺,讓她不由得落下淚來。
綠黛立端來瓷盆,門外的侍女也快速進來,三下五除二,乾淨利索的將她吐出來的穢物清理乾淨了。
她扶著桌子,面對滿桌的美食,聞著濃郁的飯菜香,第一次覺得如此噁心。她撐著起身,想要告辭,乾脆改天再來聊案情。卻不想南行止一手攬住她,想將她扶著坐下,順便讓綠黛去叫鄒大夫。
綠黛得了吩咐,不敢怠慢,立刻照搬去了。
成青雲看著侍女端出去的穢物,頓時自慚形穢,尷尬惱怒不已。想要推開南行止,南行止卻似有預感一般,一手將她抱緊,低頭看著她。
她臉色蒼白,雙目虛弱渙散無力,可是眉頭緊蹙,不知是慚愧還是難受,抿著脣,一臉的倔強和隱忍。
他乾脆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到了軟榻前,將她放在了榻上。
“世子……”成青雲擡手遮住眼睛,彷彿這樣看不見,便不會尷尬侷促了一般,“我失禮了,真是抱歉。”
南行止肯定也沒有進食的興致和情緒了。她偷偷從指縫中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著那一桌子的珍饈美味,不知該說什麼好。
“還想吐嗎?”南行止對一旁侍奉的侍女揮揮手,侍女立即捧來乾淨的瓷盆,南行止拿過來,放在軟榻邊上。
成青雲放下手,用手按了按腹部,微微的搖頭。其實吐過之後,倒覺得好多了。她大約也是知道自己吃多了,積了食,消化不良,所以才噁心胸悶嘔吐。若是想要緩解,一是助消食,而是將積在胃中的食物吐出來。
鄒大夫來得很快,他花白的頭髮稀稀疏疏,背也微微佝僂了。這幾天鄒大夫身體也很不爽快,原本是想讓自己的徒弟來,但是他有事需要向南行止交代,便乾脆親自過來。
他爲成青雲把了脈,微微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飲食需得有度纔好,切不可貪戀口腹之慾而暴飲暴食。你脾胃稍微虛弱些,就更要注意。老朽爲你開一副健胃健脾的方子,這幾日你先吃些清淡的,忌辛辣。”
成青雲抿著脣,一言不發,只默默地點頭。
誰能想到,自己是因爲吃太多而吃到吐呢?
她瞥了眼南行止,突然感覺無地自容。鄒大夫爲寫了藥方,交給侍女去抓藥,又爲成青雲紮了幾針,成青雲舒暢了許多,便坐直了身體。
“世子,”鄒大夫起身,臉色凝肅,從袖中拿出一劑藥方,還有幾頁紙張,“那日,您讓老夫研究的白思雨的藥方,老夫剛剛得了些眉目。”他將藥方展開,藥方之上,是白司琪謄抄的妙春堂爲白思雨開的藥方。
南行止將那張藥方拿過來看了看,問道:“請鄒大夫指教。”
“不敢,”鄒大夫連忙拱手行禮,“老夫發現,這藥方似乎少了些藥物,或者說,是因爲白思雨服用的藥,其中有些藥物的分量不對,才導致白思雨服藥之後,藥效失衡,體內纔會殘留毒素。”
“藥物分量不對?”成青雲起身,微微蹙眉,“可惜我們只能看到藥方,若是能親眼看一看藥渣,說不定還能知道哪些藥分量不對。”
鄒大夫並不曾看過藥渣,也只看過藥方,也無法判定白思雨體內的毒素,到底是因爲哪一種藥分量不對才導致的。
他收拾好藥箱,將那張白思雨的藥方也留了下來。
恰好侍女爲成青雲煎好了藥,南行止吩咐著端了進來,看著成青雲喝下去。
“你到底吃了什麼東西,竟然吃到消化不良的境界,真是……連一般吃貨都難以到達你這個境界。”南行止似笑非笑,略帶戲謔地看著她。
成青雲放下碗,輕輕地搖頭,“也沒吃什麼。”
南行止淡淡一笑,說道:“小蔥拌豆腐、三鮮錦絲、清炒空心菜、炒花生米,就這麼些簡單的菜式,也能讓你吃撐?”
成青雲愣住,一時遲鈍地意識到他說的這些菜名很是熟悉……她垂著的眼睛慢慢擡起來,不期然撞上他的眼神。
很深,很沉,重重地敲在她的心頭。
兩人無聲凝視,成青雲定了會兒之後,無法承受他壓迫的眼神,只好先轉開臉。
“我本來沒吃多少,回衛宅之後,吃了清婉做的飯,才消化不良的。”她小聲喃喃自語。
誰知話音一落,南行止臉色卻似更陰冷了幾分,他清淡的目光,分明不含任何情緒,可那份無形的壓抑,總讓人難以承受。
“既然如此,那你以後吃飯都在別人家吃好了……”南行止欲言又止,讓侍女將她的藥碗拿走,自己回到桌前默默地用完了飯。
正廳內寂寂無聲,南行止修養得當,行爲容止端然得體,吃飯沒有任何聲音,連碗筷都不曾撞出聲響。成青雲乾脆躺在軟榻上,拿起一旁的藥方,靜靜地研究。
可惜她不通藥理,這藥方她一知半解,只看得懂藥物,卻不知這些藥配在一起的療效。
南行止用完飯,將她在刑部整理的卷宗拿出來看。
她在刑部整理卷宗時,因爲胃中難受,故而寫的字也虛浮無力,難得南行止看得認真無比。
“如此,你認爲,兇手是將朱吉毒死之後,趁蔣府的人將壽禮運入庫房時,將屍體混入庫房的?”
成青雲輕輕地點頭,“除此之外,便也沒有什麼可以明目張膽地將屍體送進去的辦法了。”她回憶著蔣府庫房的佈局和門窗的情況,以及當晚庫房周圍看守的人,又審慎探究地看著南行止,問道:“世子,你認爲呢?”
南行止放下碗筷,依舊冷淡地說道:“你推測得沒有錯,只是,沒有證據。”
缺少作案動機,缺少作案方案,缺少作案證據……
如今只是推測,他不能率先肯定她的想法,否則就會誤導她,也會誤導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