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雲聞言停下腳步,回頭,視線穿過雜亂的行人循聲望去。
那工頭和那男人繼續說了幾句,便拿了貨單清點貨物去了。成青雲微微詫異,“兵部尚書還給了朱家賠償嗎?”
“這種大戶人家會給錢安撫的。”胡柴說道,“若是不給錢補償安撫,說不定朱吉的哥哥會到府上去鬧事,鬧大了,還會鬧到官府。雖然說民不與官鬥,很多鬧事的到最後都會被壓制下來,而且下場悽慘,但是很多當官的,是不想多事的。所以乾脆給錢了事。”
成青雲點點頭,“走吧,朱吉的家就在前面。”
朱吉的家不過是一方小小的院子,院子裡有兩間像樣的屋子,其餘的廚房和馬棚等,都是用竹木稻草等隨意搭起來的。那大門不過用木頭拼湊的柵欄做成,輕輕一推便開了,進入院子之後,院中的情況一覽無餘。
院子裡有個身著布衣的男童,看見成青雲與胡柴,驚得大喊一聲,那黑漆漆的房子裡立刻跑出個婦人。婦人身著深藍色布衣,腰上圍著黑灰色的圍裙,腳上一雙黑色布鞋,手中拿著一個沾著些油漬和菜葉的鍋鏟,鍋鏟鏟柄簡陋破舊,像是用了很多年了。
那婦人詫異又警惕的看著成青雲和胡柴,飛快又匆忙地跑到男童身邊,將男童一把攬進懷中,謹慎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成青雲與胡柴雖然並不是權貴之人,但衣著服飾,比起這漕運碼頭之上的人,卻是大相徑庭,又爲考究精緻了。
成青雲心頭不由得淡淡酸了酸,放緩了聲音,問道:“這裡可是朱吉家?”
“朱吉?”婦人臉色一僵,惶恐又不安,“你找阿吉做什麼?”
成青雲說道:“我是刑部的人,來問問朱吉的情況。”
顯然這婦人並不知道刑部的人是幹什麼的,成青雲頓了頓之後,換了個簡單易懂的說法,“我是來查朱吉被害一案的。”
婦人愣住,抱緊懷中的男童,斟酌又小心地看著她,“你是大人……你來查阿吉的案子?你要幫阿吉找出害他的兇手嗎?”
成青雲輕輕地點頭。她不忍心去看那婦人小心謹慎又忐忑不安的臉,還有婦人對她和胡柴畏懼的眼神。
一聽說她和胡柴是查案的,便知道他們是當官的。婦人心頭一緊,頓時手足無措又惶惶不安。她立刻抱起男童,轉身將鍋鏟放下,連忙請兩人進屋。
成青雲四處打量了一眼,便與胡柴進了屋。
屋中很昏暗,小小的一扇窗戶正對著街上一面酒樓高高的牆,光線被擋在外面。屋子正中的陳舊木桌上,雜七雜八放著些針線和油膩的碗筷,以及些小孩兒玩耍的泥巴木偶。
婦人一進門,就放下男童,利索而快速地收拾了桌子,拿抹布擦乾淨木凳子,對成青雲與胡柴說道:“大人,您……請坐……小的爲大人泡茶……”
她從來沒有見過當官的,也不知道該怎麼招呼,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只記得以前朱吉從蔣府之中回來時,得意洋洋又驕傲的爲她講過他見到高官的情形,似乎是要叫“大人”,要自稱“小的”。
“不用麻煩了,”成青雲斂衽坐下,很是客氣地對那婦人說道。
婦人卻不敢怠慢,泡了一盞茶,那茶水黑乎乎的,水面飄著些白沫,聞著有些酸澀。除了一盞茶之外,還有一盤柿子。柿子洗得又紅又亮,果香濃郁。
“你丈夫不在家中嗎?”成青雲環視一週,問道。
桌子底下的男童慢慢地走了過來,伸手要去拿桌上的柿子,婦人順手將他抱在懷中,恭敬地站在一旁,一雙微微垂著的眼睛忐忑又溫順。
“我家男人出去了,據說是到碼頭找活兒幹,要到天黑纔回來。”婦人說道。
成青雲與胡柴沉默了些,胡柴坐在桌前,顯得坐立難安。他蹙了蹙眉,驀地起身,那高大的身軀突然之間如山一樣拔地而起,駭得一旁那婦人連退幾步。
他一愣,輕咳一聲,難得用了他最輕柔的聲音,對那婦人說:“大娘子,你……你坐下說話吧,我家大人不兇的。”
話音一落,婦人緊張惶恐地連連搖頭。
成青雲輕聲說道:“你坐吧,你這樣站著,我擡頭看你也挺累。”
婦人一驚,驀地彷彿犯了天大的錯一般,站立不安,遲疑片刻之後,小心翼翼地抱著男童,端正地坐在了成青雲對面。
房內晦暗,光線不好,婦人瘦削的身體猶如木雕一般,幹而柴,硬而木。但那張臉,在昏暗之中,倒是淡去了幾分蒼老與衰弱。
成青雲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這才發現昏暗的房間裡設了一個簡單的靈位,窗櫺上和門欄內,也簡單地掛上了白幡與白色的紗幔。房間一角,還有淡淡的燒黑的痕跡,燒過的紙錢還沒有清掃。
“這房間,設了朱吉的靈堂嗎?”成青雲問道。
“是,”婦人輕輕地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成青雲問道。
“小的叫做賈翠娘。”婦人輕聲地回答道。
“你還爲朱吉設了靈堂嗎?”
賈翠娘抱著懷中的男童,輕輕地點頭,“朱吉畢竟是我男人的親兄弟,何況,他死得冤枉……”她雙眼微紅,欲言又止。
“朱吉死後,蔣府的人來過嗎?”成青雲問。
“來過,”賈翠娘微微縮了縮肩膀,謹慎地擡頭看了成青雲一眼,“前幾天,蔣福突然來敲門,一進門,就給了我們一袋錢。那錢是蔣府讓蔣福送過來的,說是補償的錢……讓我們安分些……”
“幾天前?”成青雲微微蹙眉,“具體是哪一天?”
賈翠娘說道:“是蔣府壽宴後的那一天。”
“你確定?”成青雲狐疑。
蔣老夫人壽宴之時,發現了朱吉被燒燬在庫房的屍體,但是猶豫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根本就沒有辦法查清屍體的真實身份。她清楚地記得,屍體的身份是在壽宴的第二天被確認的。但是當時刑部的人沒有對外說過。
蔣府的人,又是如何這麼快就得知死者是朱吉,又怎麼會那麼快就讓蔣福送錢來給朱吉家人呢?
賈翠娘見成青雲臉色凝重起來,驀地頓住,又點頭,“我記得很清楚。”她緊緊地絞著雙手,一字一頓地說道:“原本,我和我男人都不知道阿吉去世的消息。是蔣福把錢送過來的時候說的。”她艱澀地嚥了口口水,說道:“他說,阿吉在蔣老夫人的壽宴中被火燒死了。那天正是蔣老夫人壽宴的第二天,我和男人還在家中等著阿吉回來……”她擡手,擦了擦淚,“阿吉是個很好的人,最疼他的侄子。他回蔣府的那一天,還告訴我兒子,第二天會爲他帶好吃的回來。蔣府之中,辦了筵席,筵席上一定會拿出些零碎的吃食……”
成青雲微微瞇了瞇眼,“朱吉在去蔣府之前,可是稱病在家?”
“生病?”賈翠娘木訥地看著她,又搖頭,“阿吉身體很好,並沒有生病啊……”
“沒有生病?”成青雲蹙眉,審慎地看著賈翠娘,“他最近可有生病在家休息過?”
“沒有,”賈翠娘回答得很肯定,“他沒有生過病,也沒有在家休息過。他做事勤勞,每天都去蔣府伺候蔣老爺的。”
成青雲沉默,她靜靜地看著賈翠娘,再回想起兵部尚書蔣洵的話。
這兩人的話互相矛盾,明顯是有一方在說謊。說謊的一方,很顯然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可是,到底誰真誰假呢?
賈翠娘低著頭,似是害怕成青雲不相信自己的話,一起身,走到黑暗的臥房中,很快拿了一袋錢出來。
她把錢袋打開,露出裡面的銀子,說道:“大人,您看,這就是蔣福那晚給的錢。”她顫巍巍又猶豫地把錢遞給成青雲,動作有些慌亂,幾枚銀子掉了出來,落在木桌上。
賈翠娘慌忙想伸手去撿,還沒摸到,就觸電般收回了手。
一塊銀子滾到成青雲手邊,那是半塊銀子,被人切割過,切口還很新。
“這不是我切的!”賈翠娘紅了眼,“這一定是蔣福切的,他最愛貪小便宜,總愛順手拿走些錢財。”她咬著脣,看著成青雲。
蔣福這樣的世族,給人銀錢,定然不會只給半塊。這錢袋裡,不過也就十幾兩銀子,雖然多,但是對於蔣府這樣的人家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蔣福?”成青雲喃喃自語。
“蔣福也是蔣府中做活的,聽說這幾年混得好,在蔣公子身邊做事。”賈翠娘斟酌了片刻,才謹慎地說道,“他和阿吉關係好,當初還是和阿吉一起進蔣府的。”她皺了皺眉,“我聽阿吉說,他最愛偷懶,最會投機取巧,最會討蔣公子歡心。最大的毛病,就是愛貪小便宜,每次他來我們家,都會順手拿些東西走,我們都睜隻眼閉隻眼了。這回他來給我們送銀子,一定也是覺著可以從銀子裡摳出些錢來……”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這幾章有些亂,我只能先說抱歉。
希望這個案子快些結束,好進入主案件……
我相信,精彩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