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素然,將成青雲的目光照得毅然篤定。
嘉儀公主遲疑片刻,轉身緩緩地往前走。成青雲當即跟上去。
卻不想,嘉儀公主並未向清華殿的方向而去。成青雲看著在月色下清晰如白晝的皇宮,出言提醒她,說道:“公主,您是否走錯了?”
嘉儀公主斂衽,腳步沉穩了許多,但酒意依舊未散,“本宮從小在這皇宮之中長大,怎麼會走錯?”
“可是……”成青雲欲言又止。
嘉儀公主回頭,深深地挖了她一眼,片刻之後,才譏誚地說道:“本宮知道,你想從本宮這裡得到睿兒會出現在蕭妃宮中的原因。”
“那公主可願意告訴在下?”成青雲微微蹙眉,輕笑著反問。
“並不是本宮不相信你,”嘉儀公主輕聲一嘆,“而是,本宮不想相信任何人。”她輕輕地撫著蜿蜒而去的宮牆,輕聲說道:“在這皇宮之中住得久了,人人都會變成我這樣。”
成青雲沒有她這樣深地感慨,只是理智清晰地問道:“公主和蕭妃娘娘,可有過節?”
“並沒有,”嘉儀公主坦然承認,突然直截了當的態度,讓成青雲有些驚訝。
“本宮離宮多年,對這皇宮之中的局勢已經不如以前那麼瞭解了,何況,這皇宮之中糾纏複雜的勢力,讓人捉摸不透,所以,回宮的第一件事情,我就是讓身邊的親信,去打探各宮的情況。”
“睿兒便是你讓她去蕭妃宮中打探的?”成青雲問。
“是,”嘉儀公主點點頭。
成青雲蹙眉,“恕在下不解,公主此次回京,也不過在京城之中短期駐留而已,不久之後,中秋一過,你還是要離開皇宮南下的。如此一來,皇城之中的各家勢力,又與公主何干?公主爲何要去打探各宮的情況?”
嘉儀公主輕聲一笑,“本宮沒有必要向你交代。”
冷漠疏傲的語氣讓人不虞,成青雲眉頭輕蹙,微微瞇了瞇眼,繼續跟著她往前走。
兩人靜默,誰也不再說話,半盞茶之後,到了一座宮殿之外。這宮殿巍峨華美,精巧無雙,氣派恢宏。可似乎並沒有人住。
如霜素然的月色將這宮殿照得高大莊嚴,讓人肅然起敬。
嘉儀公主輕輕地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公主?”成青雲疑惑地看著嘉儀公主。
“這是我皇弟曾經住的地方。”嘉儀公主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解釋道:“也就是祥昭太子曾經住的地方。”
嘉儀公主推開宮殿的門,一席月光從殿門之內流瀉而出,旖旎地照在成青雲身上。她瞇著眼睛,看著月色華光的宮殿,彷彿看著另外一個世界。
可眼前的世界觸手能及,仔細思索,似乎與成青雲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祥昭太子,據說是被禹王毒殺而死;禹王因此而負上謀逆之罪;南行止之父瑞親王,因去天牢之中審判禹王舊黨而被天雷燒死於天牢之中,與禹王有關的最後關聯,也消失於世;在龍尾鎮,有殺手口口聲聲說成青雲與禹王有關,甚至懷疑她就是禹王的血脈……
成青雲的臉被那抹慘淡的月色照得蒼白,那雙明湛敏睿的雙眸微微閃爍,黝黑難測。
“自從本宮的皇弟去世之後,本宮便再也沒來過這宮殿了,沒想到,這宮殿雖然沒人住,但沒被封鎖。”嘉儀公主徑直入了祥昭太子的顯慶殿,並沒有理會成青雲。
成青雲踟躕不定,片刻之後,悄悄地跟了進去。
或許是常年有人打掃,這宮殿並不荒涼寂寥,只是陳設佈置已然陳舊了。嘉儀公主在正殿之中站了一會兒,說道:“皇弟的身體,從小就不好。聽母后說,是因爲她在懷皇弟時,遭到人的暗算,動了胎氣,所以皇弟一出生,就有從孃胎裡帶出來的病。父皇的許多兒子,要麼胎死腹中,要麼就年幼夭折,都活不長。甚至到最後,父皇年紀輕輕,便已無法再生育。原本以爲,儲君之位,定然是皇弟的,誰想……”
“禹王殿下殺害了祥昭太子,”成青雲緩緩走到嘉儀公主身後,輕聲問:“公主相信嗎?”
“信不信又如何?”嘉儀公主冷冷地乜了她一眼,“這案子,是父皇親自定案的,難道誰還能回到過去,將所有真相都查清楚嗎?”
“事在人爲,”成青雲走到她身前,直視嘉儀公主,“難道公主心底就不曾懷疑過?否則,公主又爲何千里迢迢回到京城?”
嘉儀公主雙眼一瞇,眼神猶如鋒利的刀刃一般,惡狠狠地看著成青雲,眼底竟充斥著殺意,“你偷聽了本宮和駙馬的話?”
成青雲立刻拱手垂眸,恭敬而謙和地俯身,儘量讓自己顯得恭遜,如此纔不至於激怒嘉儀公主。
“公主,並非青雲有意偷聽,而是青雲也很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她輕聲而篤定地說道。
嘉儀公主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猶如一頭危險的猛獸,輕蔑地問道:“你憑什麼要知道真相?”
成青雲站定不動,直視嘉儀公主,她抿脣,眼神如磐石般堅定毅然。
嘉儀公主拂袖轉身,不再理會成青雲,快速離開顯慶殿。她背景孑然孤傲,清絕不已。
或許是她沒把成青雲放在眼裡,或許是她還沒有完全相信成青雲。不管如何,既然成青雲已然涉入嘉儀公主的案情之中,就要追究到底。不查出真相,她誓不罷休!
滿地霜華月色,這森冷的宮殿寥寂隱晦,成青雲心裡打了個寒慄,不再停留,立刻出了殿門。
往中秋夜宴而去的路上,她竟然發現嘉儀公主也回來了。她稍稍落後,等嘉儀公主入殿之後再進去。
此時夜宴正酣,氣氛比一開始時舒緩歡暢不少,羣臣開始推杯換盞,四處走動,向人敬酒。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席位,卻見斜前方的成青嵐手中握著酒杯,正與某位長官低聲說話。
鍾靈郡主端著酒壺站在一旁,見那爲長官走之後,總算得了機會,小步跑到成青嵐身前,將酒和月餅都遞給他,“青嵐,你看,這是桂花釀和月餅,比皇兄賞賜得都還好,你嚐嚐吧!”
“多謝郡主,”成青嵐恭敬而客氣,鍾靈郡主將一塊切好的約定遞到成青嵐嘴邊,成青嵐愣住,連忙用手接住,尷尬侷促地吃了下去。
鍾靈郡主頓時大笑,笑聲自在又愉悅,“再喝一口酒吧,皇兄說了,這桂花棗泥的月餅,要配上桂花釀才最好。”
成青嵐勉爲其難,又被鍾靈郡主灌了幾口酒,險些嗆住,用手掩脣,深呼吸幾口氣,連忙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恭敬地向鍾靈郡主道謝。
“鍾靈,”皇帝正坐於上位陪儷貴妃看戲,忽而回頭,見鍾靈郡主貼在成青嵐身旁,笑得雙臉如霞,頓時蹙眉,說道:“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不要打擾其他大人看戲。”
鍾靈郡主癟癟嘴,把酒和月餅都放在成青嵐的桌案上,又向成青雲招了招手,得到成青雲的迴應後,笑得兩眼彎彎,輕快地回了自己的席位。
南行止也趁機回頭看了看成青雲,別有深意地勾了勾脣之後,轉身繼續看戲臺之上的歌舞。
成青雲心頭一跳,慢慢地喝了一口桂花釀。酒釀迷人,很是沉醉,她忽而覺得臉上發燙,就如戲臺上熱情綺麗的西域胡璇,澎湃又動人。
忽而大殿之中燈光一暗,所有的燭火熄滅下去,大殿之中翁然一聲,短暫的驚慌之後,戲臺之上亮起素然如雪的光芒。
宮中舞樂司的人,早就編排好了奔月舞,領舞的舞女扮作嫦娥的模樣,在霜霰般的月色之中曼妙而舞,做奔月之狀。
舞臺上,飄起煙霧繚繞,雪白霧氣若天際流雲,若瑤臺仙霧,旖旎不覺,徜徉飄繆。
這是今夜宮宴的最後一個節目,接下來,便是曲終人散,文武百官相繼離宮,只剩皇室之中的人,隨皇帝一同到望月臺放孔明燈,許願祈福。
一曲舞罷,衆人紛紛起身,向皇帝叩首拜謝,紛紛離席。
皇帝再每人賞賜了一些月餅,讓衆人回府與家人團聚時享用,衆人再拜,再謝,其後依次離開宮殿,逶迤而去。
成青雲拿著月餅,找到了成青嵐,打算與他一同離開皇宮,兩人正欲相攜而去,忽而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恭敬又謹慎的低喊:“成大人。”
成青雲與成青嵐同時停步,轉身看向身後追來的人。
這人走到成青雲身前,謹慎得體地行禮,說道:“成大人,世子請您暫且留步,待宮宴結束之後,世子與你一同離宮。”
“這……”成青雲遲疑又尷尬地看了看成青嵐。
成青嵐輕笑:“無妨,我與你一起等,反正此時回去,也無事可做。”
話音剛落,便見殿宇之內,皇帝起身,攜領著衆人出了大殿。
大殿內燈光昏暗,宮人們打著宮燈,宮燈連綿,如溪流般,蜿蜒而出。
成青嵐與成青雲連忙恭敬地退避到一旁,皇帝不經意間看到兩人,笑道:“成侍郎與成郎中還未離宮?不如隨朕一同去放孔明燈吧。”
“如此甚好,”南行止說道,“正好我帶了兩個孔明燈來,可以送一個出去。”
“好啊好啊,我也做了好多個!”鍾靈郡主蹦跳到成青嵐身旁,將一盞孔明燈放到他手裡,熱情洋溢地說道:“青嵐,一起去賞月放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