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羅山水,已經十一點多鐘,熊瑛華等不及到天亮,亟亟連夜趕去胡耀顥家,向他討一道對策。
趕到胡耀顥家,顧不上喘口氣,熊瑛華對他細述了羅山水真實情況,將軍下作戰命令似的要他馬上想出個絕妙好辦法,好讓羅山水重返學校。
很生氣很生氣,她的學生輟學,好像他胡耀顥犯多大的罪,還幾個鐘頭等不住連夜趕到他家來。但是胡耀顥沒有把生氣顯露在臉上。他就想不通了,一個學習不好的學生,值得她熊瑛華這樣付出嗎?
不知道胡耀顥心頭生氣,瞧他沉默不語,熊瑛華還以爲他在想辦法呢。
也許正是胡耀顥沉默不語,平常一旦和胡耀顥在一塊兒,熊瑛華心裡總會有莫名其妙踏實感,可是今晚她芳心第一回不踏實,甚至三分浮躁。
皺眉擡起頭,胡耀顥苦重著臉對熊瑛華無奈搖搖頭,說,不管她怎麼恨他,這件事,砍了他的頭,他照樣沒辦法幫她。羅任孝是個賭棍、酒鬼,偷廠裡東西當鐵賣,全廠人都知道。他要麼給羅任孝錢,要麼給羅任孝加工資,那他這不是明擺著公開鼓勵工人偷廠裡東西嗎,那他不是要親手毀掉這個工廠嗎?
這是什麼話?把事情推卸的乾乾淨淨,這是他胡耀顥的一貫作風嗎?可是胡耀顥說的是大實話,天大的道理,熊瑛華找不到任何理由駁斥他。
胡耀顥今晚上的嘴巴像是焊住,熊瑛華軟磨硬泡,欲要哭了,也沒辦法撬開他那張嘴,不由得一團無名之火竄上心頭。
一怒之下,熊瑛華憤然揚長而去,胡耀顥要送她,她死不肯。
已經下半夜一點鐘了。
街上,靜悄悄的。
又不放心熊瑛華這個魔鬼身材大美女在這個時刻一個人回去,又沒辦法,胡耀顥只得遠遠跟在她後面。
裝作不知道,熊瑛華頭不回一個勁頭往前走,對這個犟頭,她今晚上總算領教了什麼叫犟,咒罵他被鬼迷了心竅。
憋著一肚子氣回到家裡後,熊瑛華賭氣地抓起枕頭往牀上猛打,不停大罵胡耀顥:“你這個小個子良心全被狗吃了,當年武斷放棄上大學,把我一顆心碾碎。哦,現在我另一個學生因家庭原因而輟學,叫你這個老闆想個辦法,這樣絕情絕義冷血。”
“我偏不信這個邪了,離了你胡司令這個小個子,我不行。”一邊脫衣服,熊瑛華一邊仍不服大罵:“不就是一個賭棍、酒鬼嗎,你連他的弱點都找不到下手狠狠攻擊他,你還有臉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一頭匹擊狼,我呸,我呸,我呸——”
又是一個星期六。
一大早,熊瑛華獨自一個人再次去羅任孝家,希望以自己一顆愛心、責任心,感動、說服羅任孝那個酒鬼、賭棍,讓他兒子重返學校。
羅任孝家在市南。
這是一棟木瓦房,屋裡光線暗淡,或許是屋裡主人住習慣了,外人一走進潮溼又不衛生屋裡,一股窒息迎面撲來……
心頭明白熊瑛華上門是爲哪一樁事,羅任孝不由得一肚子惱火,但沒辦法,人都已經雙腳踏進他屋裡了,他總不能拿掃把將人家打出去吧。在羅任孝心頭,熊瑛華這是狗捉耗子,跟他過不去,存心砍斷他一棵搖錢樹,斷了他羅任孝的賭資,酒錢。
坐下後,熊瑛華笑吟吟的,口氣溫和勸戒羅任孝,說,他兒子是一個高中生,不是一個三歲小孩子了,目睹忍辱負重的母親終年遭到酒鬼、賭棍、無賴父親毆打,腦子早已亂糟糟,在同學面前也擡不起頭,做兒子的哪有心思放在讀書上。羅任孝既然爲人之父,理應該責無旁貸要擔起父親、丈夫的擔子……
面對熊瑛華的勸誡,羅任孝不是慚愧,是憤怒是惱火,居然當他家人面前說他是酒鬼、賭棍、無賴,熊瑛華這是對他的侮辱,壓不下涌上的火,呼地站起來責備熊瑛華:“熊老師,你什麼話都用不著說,你能保證我兒子百分百考上名牌大學,我讓他重新上學校讀書。你不敢保證,什麼屁話都不用說。”
話撂地,羅任孝一甩頭,竄出門,賭博去,哪管的熊瑛華,兒子都不讀書了,他纔不怕得罪兒子的班主任。
猶如戴千斤重腳鐐,步履沉重擡出羅家大門,熊瑛華鼻子一陣麻酸,禁不住淌出一把渾濁淚水,心裡徹底明白,她已經無回天之力挽回學生羅山水重返校園。這個時刻,熊瑛華恨透了胡耀顥,這樣冷血的人,她還認他做什麼弟弟。
哪料,劇情起了變化。
星期日晚上吃飯當兒,輪到胡耀顥這個老闆忽然意外出現在羅任孝全家人面前。
擡頭一瞅,是胡耀顥,羅任孝一陣哆嗦,臉色跑掉。熊瑛華充其量不過是他輟學兒子的班主任,他不怕,但是眼前這個胡耀顥,他羅任孝可要掂量掂量。叫羅任孝死了始料不及的是,胡耀顥這個老闆會和他兒子班主任同蹚一趟渾水。
耐心坐在一旁,等著羅任孝全家人吃完飯,收拾乾淨飯桌,大家坐定,胡耀顥一對冷峭噴霜犀眸直瞪羅任孝,這是他第一次擺出一個老闆一個廠長高高在上架勢,快刀斬亂麻,半句客套話不說,“啪”地一聲驟響,把一紙開除羅任孝的“通知書”拍在其面前。
一瞅,羅任孝怵怵顫抖,一陣眩暈,心裡完全明白這一回公雞落在湯裡——全完蛋。昨天面對熊瑛華,他敢氣呼呼責備,憤怒竄出家門,但是今天面對一張開除“通知書”,羅任孝大氣不敢出,骨頭都酥了。
銳利、冷峭目光是一把剛從千年冰川裡取出的寒劍,冷冰冰刺中羅任孝心窩,胡耀顥厲聲道:“羅任孝,你要認清了,現在的電子工業機械廠不是國營的,是我——耀顥幾個哥們的私人工廠,你偷廠裡東西賣錢,等於偷我們的錢。對你的開除,本來決定在下次董事會上宣佈。前天,你兒子班主任熊老師找到廠裡,談了你兒子輟學一事,替你求情。今晚上,當著你全家人面,我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這是最後一次改邪歸正機會,要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選擇吧。”
羅任孝顫顫諾諾:“胡司令,我——我一定改邪歸正。”
霍地,胡耀顥站起身,直筒筒立著,高高逼視羅任孝:“你在我面前說什麼話,都等於放臭屁。要不是熊老師替你求情,哼,憑你這種無賴一個的酒鬼、賭棍、盜賊,跪死在我腳下,磕破頭,我——耀顥照樣不會給你這種人機會。機會僅僅一次,是看在熊老師是我最最最尊敬、崇拜的老師面上,你好自爲之,好好珍惜吧,羅任孝。”
和熊瑛華充滿柔情和人情味相比,胡耀顥則是冷血動物,臭面孔冷冷冰冰,根本不把羅任孝當作一個人看待。
面對怵怵發抖的羅任孝,胡耀顥毫不客氣嚴厲譴責、訓斥、唾罵他根本不配做一個男人。想必熊老師早已到過他們家,把他羅任孝兒子羅山水學習差的真實原因,一五一十,原原本本擺在了他羅任孝面前了吧?羅任孝該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了。是一個人,還有一點男人自尊的話,羅任孝就應該扛起大梁,盡到丈夫、父親責任,洗心革面,徹底改邪歸正。
把目光轉向羅山水,胡耀顥嚴肅問道:“山水,你實話對我說,如果你爸爸改好,你能保證學習一下提高上去嗎?”
一個箭步立在胡耀顥跟前,羅山水淚水滾滾發誓:“胡老闆,我一定會,我向您保證。”
啪。啪。啪。啪。
但見羅任孝“撲通”一聲,忽然跪在胡耀顥腳前,朝臉上左右開弓,打了幾巴掌,痛哭流涕:“胡司令,今天當你面,我——羅任孝保證從今往後一定改邪歸正,要是再不改,我——羅任孝一頭撞死在牆上。”
外甥舉燈籠——照舊。
沒有收斂冷峻,胡耀顥依舊冰冷冷如同一座千年冰川:“羅任孝,我早聽膩聽煩你一文不值的空話,我要的是你實際行動。我——耀顥負責任地告訴你,這次機會不是我給你,是熊老師給你。你給我好好記住,如果再給你改錯機會,我——耀顥是你羅任孝孫子,我讓你當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