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幹了半天活,累是累了,但是胡耀顥精神爽,一點睡意也沒有,靜靜站在窗前,凝神遙望滿天繁星,他覺得今夜的星星賊啦啦燦爛,像是特意在祝賀他。
惋惜又遺憾的是,胡耀顥已經找不到那顆最耀眼的星星,那是他老師——熊瑛華,他們的師生情義已經毀滅,她在他心目中崇高的別人所不能替代的形象也不存在了。這樣也好,免得她對他老是貓盯老鼠。現在解脫了,一切全解脫了。他不再因放棄上大學而內疚,老是覺得對不起她——熊老師。
躺在牀上,身上像長刺,胡耀顥說什麼睡不著,他清楚記的自己今晚上沒喝興奮劑,也沒打雞血,怎麼睡不著了呢,出鬼了。
頂多是三天吧,一棟陰森、黴氣嗆人的老屋,將要變成一個亮堂堂工廠。三天後,白楊華和趙中動身去購買設備,要不了多長時間,他胡耀顥揚眉吐氣了。
想到這兒,一股暖流在身上涌起,胡耀顥眼前浮現出了削鐵如泥的嶄新數控車牀……
也有一個人和胡耀顥一樣睡不著,那個人是湯項丘。
被停職檢查的湯項丘,其實等於在家裡休養,他嘲笑胡耀顥是權力弱智。看到了吧,他湯某人姐夫一回來,市**大院內一羣示威、抗議刁民一個個當了縮頭烏龜——躲了起來。
停職檢查,只不過做給你們這一羣刁民看的。湯項丘得意又仇恨,這幾天被你們這一羣刁民整的,湯局長我是睡不好也吃不下,正好藉此休養休養。你胡耀顥這個婊崽呢,是不是天天躲進被窩裡哭鼻子啊,哈哈哈……
蠢到豬頭一個,湯項丘還矇在鼓裡,根本不知道胡耀顥和他的一幫哥們正在熱火朝天創辦自己的工廠。
第二天,天一亮,胡耀顥即趕到了老房子。
帶著自戀,欣然自喜圈了一圈屋裡,胡耀顥眉毛笑彎成了一道月牙兒,自言自語:“天下事,全是靠人做出來的。昨天還幽暗,散發黴氣屋子,今天通亮,空氣新鮮了。”
不等別人前來,胡耀顥握起鋤頭虎虎地幹開。
半晌時分,胡耀顥和哥們幹得滿頭大汗時刻,監察局局長刀帛兵帶著助手跑到他家去了。
拿著官架子,使眼神叫助手向吳美珠亮明他的身份,說明了來意,刀帛兵這纔開口叫吳美珠去叫她兒子起牀,他們有些事情要向他當面覈實一下。
愣了一會,吳美珠禁不住呵呵呵好笑起來:“叫我兒子起牀,刀局長,你可真會開玩笑。你以爲我兒子是你們這些當官的呀,我兒子早去做工了,哪會這麼懶,還在牀上睡上懶覺哩——”
去做工?刀帛兵半信半疑:“做什麼工?”
瞟一眼刀帛兵,吳美珠驚訝道:“做粗工啊,在工地做粗工。”
“在工地做粗工?”這一回,刀帛兵死也不相信了:“他在哪個工地做工?”
仍然是神秘兮兮,吳美珠說:“不知道啊,我沒問兒子。”
偷偷給助手使了個眼神,叫他去別的房間找找,刀帛兵自己則纏著吳美珠問了一個些無關緊要的事。
過了一會兒,助手回來,偷偷朝他搖搖頭,刀帛兵這才收兵離去,他不相信胡耀顥會去工地做粗工,懷疑胡耀顥又和他的一幫哥們躲在哪兒密謀下一步的示威、抗議,想趁吃飯時間逮住胡耀顥這匹狼。
哪料到,中午再次來到胡耀顥家時,仍然撲個空。
不想在這節骨眼上節外生枝,胡耀顥和他的鐵哥們現在行蹤絕對保密,吳美珠固然是不會把兒子行蹤對刀帛兵說出。
到了第五天,實實在在是沒辦法了,刀帛兵來個守株待兔,晚上十點鐘了,他仍在胡耀顥家裡苦苦等候。
逮不住胡耀顥,他刀帛兵今晚上是不打算走人。
十一鍾多,一身髒兮兮的優哉遊哉出現在屋裡,胡耀顥像一個農民工一樣,嘴裡哼著歌曲。
兒子驚訝看著屋裡三個人,吳美珠趕緊站起來迎上前去,指著刀帛兵和其助手介紹道:“顥兒,你回來了。這位是……”
“我知道了,媽!”胡耀顥中斷母親的話,拉下臉,很不高興朝刀帛兵和其助手說道:“你們回去吧。很累,我只想早點睡覺。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們這些狗官愛折騰折騰去,不要來干擾我的生活。”
瞧瞧胡耀顥髒兮兮的一身,刀帛兵這纔不懷疑吳美珠先前對他所說的,更相信胡耀顥說的不是假話。窘迫地站起來,刀帛兵不好意思對胡耀顥說:“胡廠長,我們……”
臭著臉,未等刀帛兵把話說完,胡耀顥已經自顧自走進了廚房去洗臉,他只是軀體很累,但精神飽滿的如同是清晨剛醒。
從廚房出來,見刀帛兵他們還沒有走,胡耀顥甚是惱火,自行車下坡——不睬,徑直上樓去。
見狀,刀帛兵慌了,這個機會一失,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再逮住胡耀顥。
顧不得什麼了,刀帛兵上前蠻橫一把攔住胡耀顥:“胡廠長,實在是對不起。我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向你瞭解一下當時具體情況……”
“打住,別叫我廠長,我現在是一個被撤職的普通百姓。”胡耀顥心頭無名之火一下子拎上心嗓眼上,只感到喉嚨在冒煙,對著刀帛兵咆哮。
“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們刀局長這一次來調查,目的是要還你一個公道,你再不配合我們,我們怎麼了解事件真相?”刀帛兵助手見胡耀顥竟然這等不把他們看在眼睛,火起,大聲呵斥。
霍地轉身,胡耀顥盯著刀帛兵助手,猝然揮手直戳他腦門:
“瞭解真相,你他孃的,別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近千人冒雨在市**大院示威、抗議,你們眼睛瞎了,沒看到嗎?”
“報紙上,網上,電視新聞上,揭露的還不夠明白不夠清楚了嗎?你們爲什麼不去向工人瞭解真相,你們的腳就那麼高貴,不走進工廠看看?”
“整個工廠癱瘓在那兒,機器如同一砣鐵疙瘩,湯項兵那個惡棍那頭瘋狗至今仍舊消遙自在,享受局長的休養。”
“停職檢查,忽悠誰,糊弄誰呢——”
“我承認,我——耀顥是一介平民百姓,無權無勢,鬥不過湯項兵那個惡棍那頭瘋狗,我認栽——我不當這個廠長,我離開農用機械廠,總行了吧?”
“還我一個公道,不要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好哄是不是?”
當了多年監察局長,刀帛兵頭一遭遇到有人敢對他發火、咆哮,眼睜睜看著胡耀顥從他眼前闖過,噔噔噔上樓,把他和助手扔在廳堂,他氣到兩腿抽筋,心口冒煙。
終於明白湯項丘撤職胡耀顥不足爲怪了,要是他刀帛兵的話,他剛纔同樣會把胡耀顥撤職。
坐在凳子上的吳美珠,見到兒子敢在監察局局長面前如此作爲,啞巴討媳婦——喜在心頭,心裡頭讚歎一聲:“我的顥兒——真是好樣的,有男兒骨氣。”
站了起來,走到刀帛兵跟前,吳美珠暗藏譏笑、不屑:“刀局長,不好意思。你看我兒子,被狗官害的,心情糟透了,脾氣變得暴躁,愛發火。你們當官的不知我們老百姓的苦,你不要再來煩我兒子了。我兒子現在是給人做粗工,累得有時回到家來不及洗臉、吃飯,一頭紮在牀上。剛纔,你看到了吧,我沒騙你們。”
不是親眼看見,刀帛兵定然又懷疑吳美珠這話在哄鬼,心頭再明白不過,賴著不走,不但問不出胡耀顥一句話,說不定惹了胡耀顥,會被胡耀顥拿著掃帚趕出去,他領教了胡耀顥的爆脾氣,這傢伙就是一個不懂尊敬、討好官老爺的愣頭青。
人家連廠長都不當,寧願去工地打粗工了,你還想他會領你的情,做美夢去吧。
可是,胡耀顥是最最最重要當事人,問不出一句話,他刀帛兵如何向上頭交待、結案?
轉頭一想,刀帛兵覺得多半是因爲沒有顧及到胡耀顥心情,這幾天不厭煩到人家去,今晚上差不多半夜了還呆在人家家裡,幹了一天活累得甚至來不及洗臉的胡耀顥,他能不火?
可是胡耀顥再火,也不能怒斥、咒罵他這個監察局局長呀,刀帛兵覺得自己很冤,天大的冤,他這一切還不是爲了他胡耀顥早一天恢復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