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上這麼不靠譜的朋友,她太難了。
回去路上,她竟然傻傻地上了去城中村方向的地鐵,還好在要踏上公交前及時醒悟。
好不容易輾轉回到小區,沈安菱已走得小腿痠痛,路過綠化帶邊的木質長椅,果斷坐下歇歇腳。
望著手機上的微信對話框,沈安菱終於點了發送。
“你還好吧?”
她其實很想問問他現在好了沒有,如果是因爲昨天她請的那頓面導致的,她願意道歉,並且付醫藥費。
可刪了一次又一次,最終覺得怎麼問都不合適。
“?”
“我很好啊。”
任子楊趴在牀上,腹部墊著個軟軟的靠枕,忍著胃部的灼燒感,雲淡風輕迴應。
真的沒事嗎?小魚頭不是還看到他在醫院輸液了?沈安菱有些不確定。
抱著手機,對著任子楊簡單的幾個字反覆解讀,她想以他的性格,要真有事,指不定又要她請吃飯,應該是輕癥好得快。
沈安菱揮了揮手,趕走身邊嗡嗡嗡惱人的蚊子,收起手機,不再想這件事。
接下來一個多月,任子楊都很少在公司出現,偶爾回來也是匆匆去趟沈總辦公室就走。
沈安菱倒沒有特別留意,只是身邊的李瑜成天望穿秋水似的數日子,盼著能跟大神搭上話,一有風吹草動就在她耳邊唸叨,她想不知道都難。
週五快下班的時候,項目經理突然發郵件通知大家,下週一的部門例會取消,改成新人的總結分享會,地點在大會議室。
“臥槽,不會還要寫PPT彙報吧!”李瑜伏案哀嘆,望著沈安菱的眼神充滿哀怨,“安菱,救救集美?!?
二人已經很熟,沈安菱自然知道她不過感嘆兩句,並不是真的讓她幫忙做報告。
望著開放式的辦公室,沈安菱雖也爲總結報告發愁,內心更多的卻是唏噓。
一轉眼,她已經要轉正了,唔,如果順利的話。
項目經理雖未明說,沈安菱也知曉,下週一的總結會關係到他們幾個新人的轉正考覈。
週末,另一個同事要麼去客戶處加班,要麼陪女朋友,沈安菱已經習慣。
倒是angel,週末也開始不著家,且穿著打扮少了瀟灑幹練,增添許多女人味,沈安菱總覺得有貓膩。
她一個人餓了就叫外賣,寫報告寫累了就刷刷偶像劇放空腦子,時間逝如流水。
臨睡前,沈安菱心血來潮換了微信頭像,風景畫變成很陽光的卡通女孩,希望能給她帶來好運,順利轉正。
週一快到中午的時候,許久未見的任子楊來了辦公室,很罕見地沒坐在斜對面大家默認的專屬座位上,而是坐在沈安菱正對面的位置。
沈安菱一擡頭,正巧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
他眉形似劍,眉色比旁人都濃些,便是此刻深邃的眼眶下泛著淡淡的青,微露疲憊,仍讓人感覺很精神。
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落在他整潔的白襯衫上,形成明明暗暗的紋路,說不出的高級感。
沈安菱莫名想起週末刷的偶像劇裡,那個氣質乾淨如琉璃的男主角,帥得讓她嗷嗷叫。
她匆匆低下頭,待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反應,又忍不住低咒自己犯的什麼蠢。
帥到讓她尖叫的是那個男主,又不是任子楊。
“你微信頭像怎麼換了?”任子楊盯著她,語氣淡淡的,像是在問今天多少度。
落在沈安菱耳中卻如平地驚雷,炸得她腦仁兒嗡嗡直響。
自從上次他急性腸胃炎後,他們再也沒聯繫過,他怎麼知道她換頭像了?她明明昨天晚上才換。
沈安菱忍不住腦補,他是不是打開過她的對話界面?還是找別人的聊天記錄時無意中掃到她的頭像?不打開對話界面會顯示新頭像嗎?
沈安菱不確定。
“大神,你怎麼知道安菱換頭像了?我都不知道?!比巫訔畹穆曇魜K沒有刻意壓低,李瑜也聽見了。
李瑜的話像只炮竹,瞬時將辦公室的氣氛點燃。
“對啊,James,你怎麼知道安菱換頭像了?”
“James,你不會是在偷偷關注安菱吧?”
“偶買噶,我彷彿聽到全公司的芳心碎落的聲音。”
……
沈安菱稍稍伏低身子,讓電腦屏幕擋住所有人的視線,她一點也不想這樣被人矚目,尤其是跟任子楊扯在一起。
她極力控制自己紛亂的思緒,告訴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他那樣驕傲自信的人,是不可能對她這樣一無是處的土包子有任何想法的。
可她的心跳越來越亂,完全不受控。
沈安菱將心口抵在素白的辦公桌邊沿,試圖強行壓制它的躁動。
目光焦急地落在李瑜身上,衝她搖頭,示意她不要亂開玩笑。
耳朵卻兔子似的警醒豎起,她無比期盼任子楊說些什麼緩解她的尷尬,卻又擔心他胡說八道。
“你們但凡把八卦的心思,分一點放在技術上,也不必總找我幫忙?!比巫訔蠲嫿巧蠐P,氣定神閒。
他將辦公椅往身後一轉,長腿往前伸展,背部貼在座椅上,指尖捏著一隻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中性筆快速旋轉,自信又坦蕩:“你們說的芳心都與我無關,我只關心有幾個新人能轉正?!?
話題瞬間轉移。
“大神,求給我徒弟多打幾分,讓他留下給我搭把手啊,否則我再這麼忙下去,女朋友都要跟人跑了!”
“對啊,大神,求留下我徒弟,我特麼連相親都沒空去,救救單身狗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浩浩蕩蕩去樓下餐廳吃飯了。
沈安菱沒去,她沒臉去。
“小魚頭,我剛剛差點被你害死,惹到James是不能轉正的你知不知道?”沈安菱的臉這會兒還燙的很,她只想快點去洗手間洗把臉,冷靜冷靜,“幫我帶份盒飯,我想靜靜!”
“不……不至於吧?!崩铊び行┎淮_定,又有些愧疚,“我就隨口一問,也嗑你和大神的CP啊,誰知道那些技術男這麼能腦補,有那想象力寫什麼代碼呀,寫小說得了!”
“要不改天我也換換頭像,讓你還回來?”李瑜摩挲著下巴,似乎認真在想這件事的可行性,“他們要是開我和大神的玩笑,我肯定興奮到飛起!安菱,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安菱腦中亂成一團,狠狠瞪了李瑜一眼。
“我馬上去幫你打飯!”李瑜舉雙手投降,匆匆奪門而去,辦公室裡靜得只能聽到臺式主機運轉的嗡嗡聲。
爲什麼她不能像李瑜那樣輕鬆對待?
明亮的洗手間四下無人,沈安菱拿冷水狠狠潑在臉上,雙手撐在洗手檯邊沿,望著鏡中那張臉。
透明的水滑過臉頰姣好的弧度,在細巧的下顎處凝成水珠,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直到不堪其重,跌落白瓷盆中。
鏡中人眼神藏著一絲慌亂,沈安菱閉上眼睛,隔絕所有光亮。
沈安菱,你可千萬不要喜歡上任子楊,他那樣的人,是不可能跟你有關係的。
就像年少時只能遠觀的漂亮衣服,不是你配擁有的。
回到辦公室,沈安菱已然恢復平靜,看不出任何異樣,只是她再沒看任子楊一眼。
七點半,大會議室裡。
沈安菱和李瑜作爲新人中唯二的兩個女生,並肩坐在第二排,第一排是大家心照不宣留出的領導座。
任子楊從她身邊走過,帶起一陣風,沈安菱聽到他跟後排的其他項目經理說話,應該隔著兩三排的距離。
她很想知道任子楊有沒有在看她,對她的試用期滿不滿意,會給她打多少分。
但是她沒法兒問,甚至不能回頭看,否則所有人都會知道她在關注任子楊,所有人都會笑她自不量力。
沈安菱如坐鍼氈,只能藉著不停地同李瑜說話,來轉移注意力,否則她真怕待會兒的工作總結搞砸。
“你今天怎麼這麼多話?”李瑜發現了她的異樣,緊緊握著她的手,“你這小手冰涼,工作總結而已,不至於這麼緊張吧?白天也沒見你這麼緊張啊?!?
沈安菱當然不能說實話。
她壓低身子,可憐兮兮地望著李瑜:“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以前每次大考之前,甚至坐火車之前,我都會肚子疼跑廁所?這次沒找洗手間,已經算是相對而言不那麼緊張的了。”
“你這應激反應,唔,害挺有趣!哈哈……”李瑜猝然捂住嘴巴,縮起肩膀,減少存在感。
沈安菱順著她躲閃的視線望去,哦,原來是項目總監來了,李瑜說過,她要是不能轉正,以後爸媽就要剋扣她的零花錢,要命誒。
新人們陸續上去總結,並沒有抽籤排號,全靠自告奮勇,沈安菱沒有勇,她只想當鴕鳥到最後一個。
等待期間,發現她想說的很多話都被別人先說了,沈安菱心下越來越緊張,兩條腿幾乎僵硬到失去知覺,下意識摩挲的手指越發冰涼。
“小魚頭,我先去趟洗手間,馬上回來?!鄙虬擦舛亲右呀浲吹揭滩蛔?,說完便貓著腰,極力減少存在感,溜出會議室。
匆匆跑進洗手間,餘光在鏡子裡看到自己面色煞白。
沒多久,就輪到沈安菱上臺總結,臺下燈光暗,臺上燈光卻出奇的亮,晃得沈安菱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腳像踩在棉花上。
她不敢看臺下,原本準備好的臺詞忘掉大半,全靠臨場發揮,硬著頭皮將總結講完,沈安菱的背上全是汗。
會議室裡空調冷氣十足,涼意透過毛孔,點點滲入骨髓。
下臺回到座位上,沈安菱的雙腿不自覺得發顫,她上一次這樣,還是初三時作爲優秀學生代表在開學典禮致辭的時候。
李瑜笑著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湊近她,壓低聲音:“行啊你,講得這麼好!”
其實沈安菱腦子一片空白,壓根兒想不起自己剛纔說了些什麼,聽李瑜這樣說,她才感受到一絲絲的溫暖正從心田流向四肢百骸,僵硬的四肢慢慢恢復知覺。
老員工們不必作總結,倒是也一個個上去說了自己對這屆新人的感受,別人說了什麼沈安菱都沒記住,獨獨記住了任子楊的話。
“在座的新人都非常勤奮,進步之快有目共睹,尤其是angel的小徒弟沈安菱?!?
彼時,沈安菱正埋首盯著會議桌上的原木紋路,極力剋制自己擡頭看他的衝動,即便不看,她也能想象他站在臺上有多耀眼。
這句話忽而落在她耳畔,砸得她猝不及防,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