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辦公室裡燈火通明。
所有的光芒悉數(shù)自他頭頂灑下,落在他墨染的眉,挺直的鼻,下顎的陰影襯出清雋的弧度,像是被上帝親吻過。
跟記憶中的少年相比,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或者說故事感。
他當(dāng)年就是班上最高的,現(xiàn)下更是比當(dāng)年高出不少,身上是在普通不過的程序員打扮,同辦公室裡其他男同事如出一轍。
偏偏他格外挺拔,透著乾淨(jìng)的少年意氣。
他的視線落在她這邊,一面往這邊走,一面將肩上的揹包調(diào)整了一下。
沈安菱將目光稍稍收了些,雙手不自覺地握在一起,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指關(guān)節(jié),他是在看她嗎?
要不要打聲招呼?還是要裝作不認識?
當(dāng)年的競爭對手,變成公司里人人稱道的技術(shù)大神,沈安菱心中五味雜陳。
如今他們倆是天壤之別,別說做對手了,她連給他做徒弟的資格都沒有,James得沈總特批從不收徒。
他不會想讓別人知道,他有這麼一個老同學(xué)的吧?
沈安菱低下頭,她忽然不想讓同事們知道,她認識James,曾經(jīng)同爲(wèi)學(xué)霸,如今咫尺天涯,沈安菱覺得難堪極了。
高中三年烙在她心上,那些揮之不去的自卑感,一絲一絲死灰復(fù)燃。
“天啊,我的小心臟要罷工了,太帥了吧!”李瑜語調(diào)誇張,卻有刻意壓低,被那些談項目或寒暄的聲音掩蓋,大概只有沈安菱能聽到,“快給我速效救心丸,救救集美!”
沈安菱沒理她,隨她演。
“James,今天順利嗎?”李瑜的師父不知何時將椅子挪走,跟任子楊寒暄,剛說完就做出自打嘴巴的樣子,“你看我說放的什麼P,有你出馬哪有不順利的?上次的事,謝了啊!”
沈安菱這纔想起來,那天看到的矮的那個,是李瑜的師父。
哦,任子楊剛纔並不是在看她,而是再看李瑜的師父吧,方纔李瑜的師父正好在她斜對面。
可能人家早就不記得她這個寂寂無名的同學(xué)了。
沈安菱自嘲地扯了扯脣角,卻也鬆了口氣。
以普通同事的身份相處,挺好。
任子楊果然沒注意到她,在Angel對面的位置坐下後,便一直盯著筆記本,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鍵盤上“噼裡啪啦”翻飛不停。
“誒,小姑娘,給姐姐騰個位置,你坐那兒去。”Angel風(fēng)風(fēng)火火走進來,沒空理沈安菱,直接叫李瑜把東西搬去沈安菱身邊的位置上,她自己則把電腦包放在了李瑜的位置,很快就跟任子楊討論起今天在客戶那裡遇到的問題,似乎很棘手。
沈安菱想趁機學(xué)點東西,豎起耳朵細細聆聽,可他們語速很快,時不時夾著英文簡稱,她不太能聽得懂,慢慢也就放棄了。
“放棄吧,你先啃熟那堆資料,轉(zhuǎn)正時能聽懂都算厲害的。”李瑜捅了捅沈安菱的胳膊肘,“你覺得帥不帥?是不是能趕上流量小生?男神級別啊!”
沈安菱默然。
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任子楊一眼,他正掰著Angel的筆記本凝神細看,眸光一行一行快速掃著,像精密的探測器。
他濃濃的眉往眉心微微蹙攏,折起淺淺痕跡,專注又冷肅,沈安菱腦中驀然閃過偶像劇裡某個高冷男主,忙移開視線。
帥不帥的,跟她有什麼關(guān)係?
瞧著李瑜一副迷妹神情,沈安菱決定還是不要告訴她,自己曾跟她口中的男神坐前後排。
“好想下手啊,怎麼辦?”李瑜暗戳戳摩拳擦掌,隔著笨重的臺式機屏幕偷看,邊看邊哀嘆。
蹲點女流|氓似的,沈安菱簡直沒眼看。
“那就去追。”沈安菱覺得以李瑜的小太陽個性,沒什麼可顧慮的,說著,她又往桌上伏了伏,壓低聲音給她打氣,“你看麒麟的男女比例,沒準(zhǔn)兒就讓你得手了。”
李瑜卻蔫耷耷地搖頭:“不要,他又女朋友了,我可不能坐第三者。”
“你怎麼知道?”沈安菱刷地側(cè)過頭去,凝著她。
大家都是第一天報到,怎麼她就像個生得不能再生的生瓜蛋子,李瑜卻什麼都知道?難道就憑李瑜跑廁所的次數(shù)比較多?
衆(zhòng)所周知,廁所是八卦聚集地。
可李瑜作爲(wèi)第一天報到的新人,能抓取這麼多信息,還是讓沈安菱心生膜拜。
“跟人資妹子打聽的唄。”李瑜頗不認同地覷了她一眼,“安菱,你學(xué)生氣過於濃了些,這是職場,你勤奮工作的同時也得聽聽窗外事啊。”
所以,聽八卦對工作有什麼幫助嗎?能讓她漲工資,還是能讓她早點買房?
見她不爲(wèi)所動,李瑜接著道:“你別的事不關(guān)心可以,男神你還必須得上點心。咳咳,人資妹子說了,全公司都知道,James是個技術(shù)宅,電腦就是他女朋友,他是要抱著電腦過一輩子的,沒主男神那就是全民老公,人人得而夫之。”
說罷,特意加重語氣,鄭重許多:“別怪我沒提醒你,千萬別對男神有什麼想法,否則你會成爲(wèi)全民情敵,全公司的集美都會羣起而攻之。”
沈安菱聞言,徹底無語。
初中那半年,她不是沒見過女生喜歡任子楊,甚至她還曾經(jīng)抹不過面子,替人轉(zhuǎn)遞過情書,任子楊連人家面都沒見,臉色黑得像要打人。
按理說S市這樣的大都市,什麼款的帥哥沒有,怎麼任子楊依舊如此吃香?
“你放心,我對辦公室戀情沒興趣。”沈安菱淡淡結(jié)束話題,她是瘋了纔會喜歡同公司的同事,萬一崩了,工作還要不要?
項目總監(jiān)進來開會時,Angel他們那邊已經(jīng)搞定。
察覺到有人在看她,沈安菱下意識回望,卻發(fā)現(xiàn)任子楊正在擺弄手機。
好吧,她似乎又自作多情了。
最近來的新人,加上她和李瑜,一共有六七個,項目總監(jiān)讓他們一一做個簡短的自我介紹,便正式進入例會。
各項目經(jīng)理彙報項目進展,普通工程師彙報本週的工作總結(jié),任子楊全程沒往她這邊看一眼。
沈安菱意外發(fā)現(xiàn)幾乎每個項目都有任子楊的參與,他麾下並無一人,卻儼然是個項目副總監(jiān)。
開會時收穫頗多,沈安菱像海綿吸水一樣吸收著各種信息,一點沒感到時間流逝。
直到散會,打開手機一看,已經(jīng)十點半。
再不快點下去,她連末班地鐵都趕不上。
“要不要我讓司機送你?”李瑜開口。
本地富二代體驗生活來的,誰能比?沈安菱心裡並不酸,別人過的好,那是上幾代人努力的結(jié)果。相反,她很欣賞李瑜,明明毫無後顧之憂,在家坐著收租就行,卻肯踏實做事,不帶任何功利目的,她就世俗多了。
“不用啦,謝謝!”電腦關(guān)機聲響起,沈安菱衝她擺了擺手,“我趕地鐵去,公交也有夜班車,很方便!”
正跟Thomas說話的任子楊,忽而往這邊看了一眼,沈安菱將包挎到肩上,擡眸正好對上他的目光,有些看不懂。
沒等她想明白他那眼神是什麼意思,他已將視線移開,彷彿只是說話間隙大腦放空時,目光隨意落過來而已。
沈安菱只能裝作不熟,經(jīng)過他們身側(cè)時微笑示意,便往電梯方向走去。
“小徒弟,你住哪兒?”Angel站在人羣中,也在電梯間等待,“怎麼剛聽你說又是公交又是地鐵的,很遠嗎?”
“也不是很遠,就轉(zhuǎn)一次車,一個多小時就到。”沈安菱不知是在安慰Angel,還是在安慰自己。
報了站名後,大家都吸了口氣:“這還不遠?要堵車就得倆小時。”
Angel皺了皺眉,妝容精緻的臉此時微微脫妝,看起來略顯疲憊:“不是長久之計,我們每週都有例會,或早或晚,你一個小女生住那麼遠的城中村也不安全。”
她略略思索,又提議:“這樣吧,你把那房子退了,搬過來跟我合租,我們租的三室一廳,有間次臥的男同事離職後半個月前剛搬走,我們一直也沒找到合適的合租對象,就你了。”
沈安菱確實很想搬出城中村,Angel租的房子自然不會差,房租也不會讓她吃虧,按理說她是該高興的。
可沈安菱高興不起來,甚至暗歎臥槽。
師父是真的挺喜歡她呢,白天盯著她還不夠,晚上繼續(xù)睡一屋檐下,好開小竈?
這麼一想,無疑取悅了沈安菱的上進心,她樂意開小竈,可一天24小時繃緊神經(jīng),她怕自己早晚神經(jīng)衰弱。
Angel以爲(wèi)她是因爲(wèi)房租有顧慮:“你放心,大家都是同事合租,你那間最小,一個月算你一千,比城中村是貴點兒,但你每天上班就兩站地鐵,以後跑客戶也不用風(fēng)塵僕僕。”
大家都幫著勸,沈安菱心知她自己是很難找到這樣好地段的房子的,就算找到她也租不起。
她早就聽唐萌說過,這樣的地段有些四人合租的,人均都得兩千左右。
“謝謝師父照顧!”沈安菱真心感謝。
Angel不在意地擺擺手:“這樣纔好,你師父我最煩磨磨唧唧的,週末就搬來啊。”
電梯門打開,沈安菱正要讓Angel先進去,卻見Angel熱絡(luò)地朝她身後揮手:“嘿,James,週末有空沒?幫我小徒弟搬個家吧!”
No!
沈安菱在心中無聲吶喊。
任子楊,你可千萬別答應(yīng)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