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馨呆了半天才回到偏廳,戰鋒扶著桌子正在吃藥,看她回來,張了張嘴,終於是沒有說話。徐馨忍了忍,終於是哭了出來,“你說你,爲什麼就不能和他好好說話?”
戰鋒無語,只是瞧著手裡的藥瓶子發呆,就剛纔那一下子,他的胸口就又疼了起來,他老了,不中用了,可是連個放心的兒子都沒有,老大沒出息,老四和老七又一個比一個出息,一個比一個讓他放心不下。羅東來這幾日是眼看著一點一點不好起來,他只覺得心裡一陣的混亂,直覺這東瑾的天要變了。
小四突然說要和菁菁結婚的時候他便覺得不妥,盯著看了半天也沒從小四的臉上看得出半點情緒來。倒是看著他淡淡然地開口,“父親,我和羅菁結婚,豈不是讓大家都滿意,您也不用爲難,小七若是肯回清江或者是別的什麼地方都好,現在他不攪局,我保證一切都好。”
如今局勢緊張,小四□乏術,小七回來替他打後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他只以爲有他在兩個兒子必定不會敞開了鬧,兩人攜手挽救東瑾於困境,說不得也有重歸於好的奇蹟,可而小七回來那日,小四突然過來說的那番話,卻讓他一想起來就是心悸,連連睡不好覺。
小七回來的那天原本臉色還好,他不過提了一下他四哥,臉上的笑便換了意味,徐馨再問夏月的消息卻也開始敷衍,似乎壓根就和他們無關一樣。這兩個小兔崽子,是要互相咬死了才肯甘心不成?
羅東來病重之前曾經親自寫信請了徐世回來東瑾一次,也和徐世談過他們的意思,徐世卻很冷淡,壓根不看羅東來,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妹夫,小七是你兒子,你替他怎樣打算的,是不是也得聽聽他自己的意思?你這個做父親的不和他談,卻讓我這個做舅舅的去勸是個什麼意思?”
羅東來靜聽著,最後突然開口,“你這個做舅舅的就願意看著外甥兄弟內鬥個頭破血流?”慢慢地捏緊了茶杯,“或是你就放心他這樣逞強鬥狠?”
徐世沉默,靜靜看著羅東來,“我是他舅舅,你難道不是他的姑父,杜蘭甫還是你的至交老友,你居然作得出這樣的事情來,居然還能說的出讓我勸他的話來。”
轉頭看回戰鋒,“小七是你兒子,他要娶夏月的事情就是讓你爲難,卻也不能這樣狠絕,他可是你的親生骨肉,你對他怎麼就不能有一點寬容?”末了起身,聽也不肯聽,揚長而去了。
他和羅東來對視無語,晚上回到家裡,徐馨也是知道了他和哥哥談話的結果,想必是哭過了,眼睛都是微紅的,只看他一眼就偏轉了頭,他當真是無計可施,他只覺得對不起小四,卻連小七也要虧欠。他這個父親,這個總司令,就要看著他們一個站在另一個的血泊中向他致意?
戰子秦回到福廈路的家裡,夏月正靠在沙發上翻著一本雜誌,看見他回來,放下雜誌回頭一笑,他的心裡如同被戳破了一個小孔,酸酸澀澀的疼,想起早晨的對話,忍不住就將她攬進懷裡。
夏月最喜歡睡覺,她有一個本事,只要給她一間黑黑的房間,一張柔軟的牀,以及兩個柔軟的枕頭,一個枕一個抱著,她就能一動不動地睡上大半天。而且還喜歡睡懶覺,每天早晨他醒來去辦公的時候,她總是還睡得香香的,面對他的騷擾,只是可憐兮兮地皺著眉閉著眼,用柔軟的嘴脣在他臉上蹭幾下以示告別,隨即就能重新陷入甜美的睡眠。
可是今天早上他醒來,她卻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發呆,這已經是回到東瑾之後的第三次了,他只後悔帶她回來,她爲去見他父親的事情焦慮得連覺都睡不好了。
“寶貝,你可以不用去的。早知道就不讓你跟過來。”他抱緊她,她靠在他胸前呢喃,“我是覺得我既然來了,總要和你父母見一面,要是不見,我覺得以後就更不好見了是不是?可是我實在不願意去參加壽宴。可壽宴之後去更不好,可是要是我在宴會之前去,你父親讓我參加壽宴怎麼辦?那樣多的人,我會嚇死的。”
“嗯,我去和父親說,明天去家裡見一下。”他吻她,“你不用怕,有我呢,嗯?”
她嘟嘟囔囔地開口,“你知道什麼啊,彆扭死了,哎,我們這樣子,我總是良心不安,既然來了,總還是要拜見一下你父母纔好。你先是他們的兒子,纔是我的丈夫,你知道嗎?這有個先來後到的順序,我怎樣算都是極吃虧的。”
他失笑,將她親了又親,答應今天給父親請安的時候說這件事情,也答應儘量要求父親允許她不去參加那個壽宴,心裡卻對父親肯答應沒有多少期待。更何況,他也有了些心動,要帶著她出席,要讓人看見他的寶貝,他的妻子,他要堂而皇之地愛她。可今天父親的態度……比他料想的最壞的還壞,父親就是這樣,從來不曾在乎旁人的想法,所以纔會逼著四哥娶王秀琳,所以才那樣殘忍的對待夏月,他這樣不過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是嗎?
夏月很開心地笑著迎了過來,“秦,你知道嗎?小柳要和賀青陽訂婚了,你記不記得賀青陽?”歡樂的語氣嘎然而止,“秦,你怎麼了?”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了?他笑著抱起她,“寶貝,別人結婚你這樣高興做什麼?要不咱倆再結一次?”
“再結一次誰要嫁你?”夏月打他的手,他心裡一跳,看她渾然一副嬌憨賴皮的樣子,才慢慢放鬆下來,佯裝生氣,“你還敢嫁別人不成?”
夏月摸摸他的臉,“今天遇見不高興的事情了嗎?有什麼讓你發愁了啊?”他笑著親她一下,“累啊。”說著把頭枕在她肩膀上,夏月只道是他公務上有惱火的事情,也就不以爲意。兩個人牽著手上樓,才走了幾步就聽見電話鈴響,夏月停了下來,家裡電話兩條線,她是從來不接家裡這個電話的,方纔他不在,已經打過一個過來,不知道是不是有急事。
戰子秦似乎當真是心情不好,皺著眉頭,“什麼人?不接。”
電話鈴嘎然而止,兩個人繼續上樓,後面的侍從已經追過來,“七公子,是令堂的電話,方纔您不在,已經打過一個來的。”
夏月看著他,似乎立刻明白了什麼,默不作聲地看著他,輕輕搖了搖他的手。戰子秦看了一眼夏月,下樓去接電話。
“你父親讓你明天帶夏月到家裡來吃飯。”徐馨又快又急地說完,就焦急地靜等兒子的回答,那戰子秦想起早晨和夏月的對話不由得心裡一陣的傷感,“媽,沒這個必要吧。”
徐馨大爲失望,聽見兒子似乎是要掛電話的意思,趕緊追問,“那你父親生日那天總要來吧?”
戰子秦深吸了一口氣,“不,她不會去。”也不等母親再說什麼,一下子把電話掛了。猛一回頭,夏月已經走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突然低下頭,極快地開口,“趙媽說可以開飯了。”
他撲過去一把抱起她。夏月把臉埋在他的懷裡,抱緊他,“你不必這樣,我可以去見他們的。”
戰子秦吻著她冰涼的發,“不,你不必去,我們不用管他們的臉色。乖,不去,你只管玩你的,等我再忙兩天,就送你回清江去。”
夏月無聲地嘆息了一聲,“等柳絮訂婚之後再走好嗎?”
戰子秦抱緊她,“好。”
這一夜兩人都有心事,所以也都睡得淺,牀頭電話鈴響,讓兩個人都嚇了一跳,戰子秦皺著眉接起來,只聽了一聲就睜開了眼睛,默默聽著,突然瞟了一眼夏月,讓夏月的心也懸了起來。看他掛上電話,靠過來,“寶貝,督軍不行了,想你也過去。”
她呆看了他一會,反應了一下這個消息,怔怔然地回答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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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月跟著戰子秦到了督軍官邸的時候,除了戰京玉在裡面照顧丈夫外所有人都已經等在臥室門外了,夏月只掃了一眼就開始發抖。所幸她看見了羅菁蒼白呆滯的臉,連想也沒想地就擁抱了過去。
戰子楚站在旁邊,看著她與羅菁擁抱,心裡猛然掀起一陣的涌動,夏月察覺了什麼,突然擡頭看了他一眼,又極快地低下頭,把臉埋入羅菁的頸窩,他還沒來得及平復,就看見一隻男人的手撫摸上她柔軟的長髮,擡起眼睛,戰子秦冷冷地看著他,兩人眼神交互,什麼都沒有說,卻已是瞭然。這一晚,羅督軍要去了,東瑾的天就要變了。
不一會兒,大夫出來走到戰鋒的面前搖了搖頭,“督軍讓您進去。”戰鋒點頭,看了兒子們一眼,眼睛停在夏月身上,停了一停,似乎是在思考要怎樣稱呼,終於沉聲開口,“夏月,你跟我進去。”
戰子秦一把握住夏月的手,直視父親,沉默了一會,低頭,“月,我在這裡,你先進去。”
夏月聽見戰鋒叫她,已是呆住了,聽見戰子秦的話才清醒過來,督軍與她的母親的那段過往,還有督軍在她來到東瑾之後對她的種種都劃過心頭,她緊緊握了一下戰子秦的手站起來,看了一眼丈夫,跟著戰鋒進了臥房。
臥房裡只有牀頭一盞檯燈,昏黃的燈光透過蕾絲的燈罩滲出來照在督軍已然枯瘦乾癟的臉上只讓她想要跑出去撲進戰子秦的懷裡,這幾個月過去,牀上的那個老人已然不是那個時刻惦記著母親的溫和長者,不是辦公廳裡那個威嚴又雍和的督軍,不是杜蘭甫的摯友,甚至不是戰子秦的姑父。她只覺得莫名的悲哀,彷彿母親要離開她時的那種感覺,她慢慢地走近,看見他枯瘦的臉上慢慢浮起一絲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就哽咽起來。
戰鋒抓住她的手輕輕放在羅東來乾枯冰冷的手上,“大哥,夏月也過來了。”
羅東來無力的手指微微抖動了一下,彷彿是想握一下她的手,夏月深吸了一口氣,在牀前跪下,輕輕反握住他的手,勉力微笑了一下。
羅東來眼中笑意更深一點,張了張嘴,微弱嘶啞的聲音開口,“好,好。”滿意地看了一眼戰鋒,又勉力握了握她的手,“去吧,叫小七他們都進來。”
夏月看了一眼戰鋒,慢慢站起身來。眼光掃過戰京玉,只見她呆坐在一邊,眼睛看著角落裡的那一片濃黑,似乎壓根不知道這邊發生的一切。戰鋒佔據了她剛剛的位置,握著羅東來的手,默不作聲,她不忍再看下去,趕緊轉身出去。
戰子秦迎過來,抱住她,她依舊有些怔忪,抓緊他溫暖的手才覺得重新恢復了力氣,勉強微笑了一下,“叫你們都進去。”鬆開他的手,重新坐到羅菁身邊,將垂泣的羅菁抱入了懷裡。
戰家三兄弟魚貫進入了臥室,夏月只抱著同樣默不作聲的羅菁等待著,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門被打開,戰鋒和兒子們出來,看了一眼這邊,低聲開口,“菁菁,你父親讓你進去。”
羅菁猛地擡起頭來,搖晃了一下才扶著夏月的手站起來,快步衝進了臥室。夏月突然覺得懷裡失去了溫度,莫名地惶恐不安,戰子秦站在不遠處默不作聲地望著不知道什麼地方沉思,她慢慢曲起了手指,揪緊了膝頭的衣料。剛纔那一下子,羅菁在她懷裡哭泣,原來竟是她鎮靜的來源,這一刻她只覺得孤獨得驚惶,卻又不敢開口去叫戰子秦。
略擡了擡頭,沒想對上的卻是戰子楚的眼睛,那樣黑,那樣深,彷彿那日初見時的沉靜,心裡酸楚起來,卻只是一種平和的哀傷,漸漸竟有了些許的力氣,慢慢地站起來走到戰子秦的身邊。戰子秦回過神來,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讓她靠在自己的身邊。不經意間,目光掃過戰子楚,冷冷一曬,將夏月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不多時,臥室裡傳來羅菁的哭聲,戰鋒緊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突然身體搖晃了一下,徐馨趕緊扶住他,夏月感到戰子秦的手也是不由自主地緊了一緊。戰鋒在徐馨的手上扶了一下,長長出了一口氣,“都回家去,我有話要說。”
夏月曾經去過督軍府參加宴會數次,卻從沒去過司令官邸,跟戰子秦結婚之後也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第一次走進戰家的大門。
男人們都去了戰鋒的書房,徐馨留在督軍府幫戰京玉打點葬禮的事情,唯有戰子晉的夫人方雨菲和她一起坐在偏廳裡等著。不住偷偷打量著這個沒有過門的七弟妹。想必是匆匆出的門,只是一身墨色的織錦旗袍,燈光昏暗,看不出上面的花色,卻襯著雪白的一張小臉上淡眉輕顰,薄脣微暈,粉雕玉琢一般精緻動人,她從來沒見過夏月穿旗袍的打扮,只道她西洋氣派極濃,宛若水墨寫意畫裡的人物一般。暗自嘆了一口氣,卻不知那兩個弟弟會爲她鬧成什麼個樣子呢!
她家裡是江南仕宦人家,戰亂這麼些年一直門第正直也是不易,偏到了她這一代就她和弟弟兩個人,弟弟卻是個書呆子,一點也指望不上。當年戰老爺子過來提親,她們全家都是歡欣鼓舞的把她當成福星一般。戰子晉對她也好,結婚快二十年了,生下三女一男,她怎麼就不足意了的,非讓戰子晉往那漩渦裡面跳?
她嫁過來幾年才知道,子晉這個長子在家裡是最沒有用的。小四隻十三四歲就顯露出英武不凡來,只見過的人就說,這是公公年輕時候的模樣,一誇再誇。小七剛剛十歲就顯出絕頂的聰明來,過來給她見禮,一雙琉璃一樣名澈晶亮的眼睛笑著打量著她,“嫂子,你這樣漂亮跟我大哥可是冤枉了啊。”當場就把子晉弄了個大紅臉,督軍那時候就笑著抓他過去屁股上一頓打,“你小子會瞧女人了?出息了你了?”
那時候她只是臉紅,壓根沒想什麼,過幾年老大都生了下來才反應過來,小七那小子話裡頭的意思。子晉雖然是老大,可母親只是戰鋒元配帶過來的開臉丫頭,生下來就是元配給養著,說是長子,可元配去世之後他就還是丫頭生的。他的生母一直在老家伺候著老太爺老太太,從來都沒出現過在戰鋒的任上。不說不能和戰子秦的母親比,就是戰子楚的母親也是沒法子比的。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這個大少奶奶在家裡的地位也是隨著丈夫。後來小四和羅家大小姐鬧了一出後,被逼著娶了王鬍子的女兒王秀琳,她心裡又是惋惜又是高興。王鬍子當真就是個鬍子出身,督軍招安過來打了幾十年仗就成了個師長。她壓根瞧不起什麼師長,軍長的,不過是幾條槍架起來名頭,明天一個不慎就是血濺五步,命陷黃泉的人物,有什麼矜貴了?再說常言富三代方言貴,她家裡泥巴腿子出身的鬍子又有什麼教養了?表面上裝得賢惠溫婉,卻暗地裡總是膈應她,不就是仗著她家裡男人厲害?
房門被輕輕推開,進來的是小七身邊的董震和秘書處的一個女秘書,謹慎地和她致意,然後走到夏月的身邊,“夫人,七公子讓你先回去。”
夏月微微皺了皺眉,又看了一眼書房緊閉的大門,有些猶豫地搖了搖頭,“我等他一會吧。“
方雨菲暗自嘆了口氣,也許是這十幾年來都和王秀琳面和心不合的暗鬥,也許是她嫁過來的時候小七還是個孩子,她從來沒有把小七當成是敵人或者是對手,也沒想過丈夫會栽在小七的手裡。小七早就不是個孩子,或者說這個家裡從來就沒有過孩子,連自己的孩子都知道互相教育,父親不被爺爺喜歡,所以見到爺爺要乖一點,要是惹到爺爺生氣,那樣父親就更不被待見了。無聲地眨了眨要涌出的淚水,回頭看了一眼夏月,“你要喝咖啡還是茶?”
她的詢問讓夏月驚了一下,當真是嬌豔的美人,就那樣一怔也是我見猶憐,隨即謹慎而溫婉的點頭,“大少奶奶,不必客氣。”
她失笑,“你叫我什麼?”
夏月有些尷尬,眼裡閃過一絲惶恐,勉強微笑了一下,並沒有說話,她揮手叫了下人過來倒茶,幽幽地看著夏月,“我雖然得罪過你,可是總是小七的大嫂,這樣稱呼太矯情了吧。”嘆了一口氣,“父親等你進門,也等得頭髮都白了不少,小七是他的心肝,爲了你連家都不要了,老爺子都快傷心死了。”
夏月的手指捏緊了手絹,她怕的就是聽這個,看見下人過來,方雨菲停了嘴,暗自出了一口氣,端起杯子來慢慢地抿著。
方雨菲沒想她這樣沉的住氣,原本也不是找架吵,只是這日子過得太過壓抑,今天又一同見證了督軍的過世,她心裡發虛,就是想找人講話。頓了頓,“你和小七當真就不肯回來了?”
話音還沒落,就聽見門被砰地一聲推開,戰子秦快步進來,一把拉起夏月,“走,我們走。”
夏月被他扯起來,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身後突然一陣爆喝,“你給我滾!走了就別再回來!給我滾得遠遠的!”她心裡一顫,回頭只見戰鋒憋得臉色醬紫,恨恨地看著戰子秦,眼中幾乎要滴出血來。再看戰子秦,卻是冷著臉,森然無語,牽著她的手就要從父親身邊擠過去。
戰鋒突然踏前了一步,揮手就向戰子秦的臉上扇了過去。夏月只聽見極清脆的一聲,頓時嚇得呆了,戰子秦猛然抓緊了她的手,緊得幾乎都抖了起來,她只能看見他緊繃的臉部線條隱隱顫動,連看都不曾看他父親一眼,若不是他臉上赤紅的指印,她幾乎不相信捱了剛纔一巴掌的人是他。
“月,我們走,我們回家。”她猛然回頭看著戰鋒,卻被戰子秦拖著快速地離開大廳,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捱了他父親的打。
被他塞到了車上,她才晃過神來,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臉,戰子秦一把把她拉到自己懷裡,緊緊抱著,“月,別怕,我們回家去。”
她沒有害怕,她只是不安,只是替他難過。她看著他緊繃的臉,無聲地靠到了他的懷裡。
147
“走!我們走!”“走,我們回家!”這兩句話比兒子的拒絕更讓他心裡抽痛,他那一巴掌打走了兒子,也讓這個家再不能完整,兒子對媳婦說回家,回他們自己的家,那麼這個家呢?他再也不回來了嗎?慢慢地喝著侍從官捧過來的藥,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在當今天下諸強中,他和羅東來的出身都不高,羅東來家裡在洋鬼子早年攻佔東瑾的時候都死完了。他家裡也就是個有點田地讀過幾天書的破落官員。大革命革了先朝皇帝的命,羅東來是個小管帶,拉著幾百號人投靠了戰老爺子,一路打出來的身份。而他早年脾氣暴烈,和鄉人爭執打傷了人,被迫離家出去尋個出身,在先總統的護國軍裡從大頭兵當起,十幾年崢嶸歲月做到了師長。他們都是承了戰老爺子父女的恩情纔有的今天。那年虎狼鋪一戰,不能說不是因爲他過於激進拉開了與羅東來的空隙才讓汪家有機可乘。羅東來兩個剛剛成年的兒子那是因爲自己才死在了戰場上,戰家和羅東來的情,他一輩子再苦再難也償還不了的。
他遇見妙雲,是在先總統病逝的那一年,天底下的事一下子都亂了主張,誰都要做那管事的人,原本堅強有力的護國軍一下子就跨了,他帶著部隊在隴南漫無目的的亂轉,名爲剿匪,實則就是想給弟兄們弄點遣散費。妙雲家裡是書香門第,早年敗落下來的官宦人家,她沒有兄弟,父親一死,在家裡就格外可憐。當時城裡還有另外一支隊伍裡一個營長看中了她,兩隻駁殼槍並著五十塊大洋就要搶了她做姨太太。她性子烈,跳下花轎就往東河裡跳,他救了她上來在軍營裡養病,她說給他當丫頭也不回家了。他不敢說娶她,他十四歲就成了婚,元配夫人給他生了三個女兒,得了一場病,不能再生育,又讓她的一個陪嫁丫頭給他生的老大,如今已經三歲了。他們家裡規矩大,他雖然出來了,卻也不敢就這樣娶個如夫人,更何況,這樣太委屈了她。
後來他被戰老督軍招募到麾下,跟著羅東來轉戰東吳,她跟著他槍林彈雨裡形影不離。總算等到了雲開霧散,等到羅東來坐穩了督軍的位置的那一天,他帶著她回了山南的老家,看她給老太爺奉茶,看著族人用豔羨的目光看著她,看著她的名字登到戰家的族譜上頭。那一天他是那樣志得意滿,晚上喝得酩酊大醉,抱著老太太哭笑,最最搗蛋的倔兒阿鋒出出息息的回來了,還帶回來這樣賢惠美麗的一個媳婦。
之後的五年,是他這一世最快活的日子,她給他生了個漂亮的兒子,有著一雙和她一樣漆黑溫柔的眼睛,他每天抱著親個不夠,只是唯恐這個漂亮的孩子不夠武氣不夠威風,能走路就帶著騎馬打槍,誰都知道總司令的四公子是司令的心肝寶貝,走到哪裡都是小將軍小將軍地叫著。他每一天都那樣的快活,他和她的日子是從沒有過的快活。
可一切結束得那樣快,虎狼鋪一戰,如果不是徐家幫忙,他和羅東來很可能雙雙死在了沙場上,他對徐家的感激不亞於對當年的戰老督軍。可是當戰京玉說要他娶徐家的二小姐的時候,他立刻呆住,他不曾想過除了妙雲他還會娶別的女人。戰京玉活動了家裡的老太爺,原本他的元配剛剛去世,正是要扶正妙雲的時候,老太爺只當戰京玉是天大的恩人,二話不說就和徐家換了庚帖,戰京玉勸誡他,“徐家爲什麼要幫我們?不就是要在東瑾站住腳?他能幫我們轉頭也能幫別人,要讓他安心,不是讓徐大少爺來東瑾任個職就能作數的,這世上沒有比姻親更把握的事情了。”
他思慮再三,戰京玉和羅東來的情他不能不講,無奈地瞞著妙雲去了京城,將婚事定了下來。徐家是講道理的,卻是洋派的作風,沒有別的要求,只是要求徐馨嫁過去的時候,他家裡不能有別的女人。他將妙雲遷出了司令府邸,結婚之後徐馨主動說讓接她回來照顧子楚,他滿心歡喜地去接妙雲,卻遭到了拒絕。他第一次知道,溫婉的妙雲,乖順的妙雲竟然有這樣烈的性子,她容得了他之前有一個元配,卻不能容忍他又娶一個美麗年輕的大家閨秀。可憐的子楚兩邊奔跑,天真的孩子很快懂得了大人的殘忍,漂亮的眼睛冷了下來,看他開始生疏,在小七出生之後,更加不可彌補地疏遠了起來。
小七是兩家裡唯一一個在虎狼鋪戰後出生的孩子,他之前的幾個孩子他都沒能守著出生,都是他人在前線,電話或者電報裡接到孩子出生的喜訊,只有小七是在平和的環境裡熱熱鬧鬧地盼著準備著迎接出來的寶貝。他坐在醫院的走廊裡,尷尬著徐馨非要到教會醫院裡生孩子,也一邊體會著等待一個來源於他的生命的誕生的焦急和喜悅。當修女把那個粉嘟嘟的嬰兒抱給他看的時候,他當真是有第一次當父親那種的激動。
小七一出生就特別漂亮,女孩子一般的秀氣,哭聲卻是響亮,小眉頭皺著,完完全全的男子氣概。羅東來的兩個兒子都死在虎狼鋪,戰子秦一出生,便經常抱來給他看,出入督軍府比回自己家裡還要自在。這孩子從小就機靈,主意大,就是調皮搗蛋都有勇有謀。誰瞧他都是個鬼精靈,人見人愛,都不忍心苛責,他唯恐縱壞了他,經常打,打也不怕,越打越皮,無人管教得了。旁人只愁他驕矜任性,唯獨羅東來說,淘小子出好的,這小子將來有出息。畢竟是嬌養過度,沒有吃過苦頭,他和羅東來一直在盤算著如何放他到外面去磨礪一下。偏小七人小主意卻大。家裡還沒有安排好,他就開始驚天動地折騰起來了。
外甥像舅舅,小七天生比兩個哥哥會讀書,所有學校都呆不到兩年就逃也似地跑出來胡鬧,他們是想他吃些苦頭,卻沒想他這個苦頭吃的與原先的預想全然不同。他和羅東來從來沒有想過小四和小七這兩個孩子會這樣早就掐到了一起,小七總是孩子氣,總讓人疼不夠,也就以爲他沒有長大過。想著他不適合當兵,便不妨跟著他舅舅多歷練,將來從政也是極好的,壓根沒有想到他小小年紀就有那樣的眼界。
妙雲死後他只是覺得虧欠了子楚,無時無刻不想補償,子楚卻是最爭氣的孩子,他能想到的子楚都能做到最好,他想不到的子楚也能做到。這孩子話少,格外惹人疼,他只要一想起這個孩子就忍不住滿心的驕傲。從沒有懷疑過他將來會接自己這個位置。
一切的一切被他忽略掉的暗潮涌動都在十年前那街頭一場血戰時迸發出來,小七胡鬧是他默許的,這些老兵油子做的太過,遊擊習氣太盛,底下盤剝得太沒有規矩,是需要好好整頓一番。他就是藉著小七年紀小,做事一向胡鬧任性,等當真把事情收拾完了,他和羅東來不論是誰出來呵斥他兩句把事情打個馬虎眼糊弄過去就是了,小七不是軍中材料,在下面歷練幾年和他舅舅說好了,是讓他到京裡去謀個位置,天下分久必合,他和羅東來可都不是當皇帝的命,小四和小七加上勤勉仔細的老大,總不會吃了虧去。
可是沒有想到,底下的人居然反應會如此的大,他和羅東來都不敢相信,一夜之間滿街都是散兵,端著槍到處搜尋“逼死長官”的兇手!他們在搜誰?
他親自去了小七那裡,只見門口密密急急都是兵,小七手下的那些人沙袋都堆好了放在門口,一向嬉笑自如的小七鐵青了臉,指揮著人將機槍把門口堵住,看見他過來,“爸,我給張叔叔打過電話了,等天亮了就收拾這些反了天的王八蛋。”
他驚怒不定,拽了兒子就走。小七是沒有見過兵禍,就他手底下這幾個人,外面幾千號殺紅了眼的兵,槍聲一響就能撕碎了他。小七不肯,“爸!我不能這樣走,您不能反悔,這時候要是走了,就是前功盡棄,爸,我不能就這樣走!”
小七被他一巴掌打到在地,身後的侍從還是拽不動他,無奈只得將他綁著拖出了辦公廳,小七掙扎著叫他,他只當沒聽見,只聽著兒子在身後大叫,“爸爸,爸爸,你不能這樣…….”終於是絕望,用頭撞著車窗玻璃,逼著侍從給他開窗,伸出頭去對著身後的大樓,”阿震,小五,你們快跑,你們快跑……”
回到家裡他纔算安心下來,小七卻不肯消停,撞門爬窗戶就是要出去,他心煩意亂,抓起鞭子就抽。小七從小就是捱打挨慣了的,可這一次卻敢抓住他的鞭子不放手。他惱怒起來,讓人將他又捆起來狠抽,小七就是不肯討饒,直到打暈過去爲止。
羅東來出面去安撫外面的亂軍,他卻叫了小四過來,圍在辦公廳外面的是他岳父王鬍子的兵馬,他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什麼時候那樣溫順聽話的小四有那樣狠的心?對自己的弟弟要下這樣的狠手?
他沒料到小四是一副心理有數的樣子,很平靜地告訴自己,“父親,這件事情就到此爲止,我不會讓父親爲難。”原來一切他都清楚,他都能控制。他驚怒,“居然是你,你這是要做什麼?殺了你弟弟?逼你父親下臺?”
小四依舊是平靜,”父親,我從小都聽從您的教導,從沒做過一件讓您不滿意的事情,我知道這次是事情鬧得大了些, 也沒料到您會這樣生氣,你讓小七收手吧,整治那些叔叔伯伯,他還不配。”
原來就在一夜之間,兩個兒子都大了,他才知道他這個父親竟然是這樣失敗。
那件事情之後小四是有所歉疚的,卻是對他這個父親而不是被遠遠放逐到海外的弟弟以及一直傷心的繼母,徐世也離開了東瑾,走的時候冷冷地看著他,“妹夫,你說你這樣可是對得起我們?我沒有孩子,小七就是我的孩子,我不要你管,我接他到京裡去,我能讓他活得更好,可是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小七居然不肯回來,不肯跟我到京裡去?”
小七是個倔孩子,他認準的事情從來不肯妥協,他知道小七不肯回來是爲了什麼,可是看見小四沉默冷肅的臉又說不出話來。小四是他的心裡最疼的那個地方,小七總有地方可去,而小四除了他除了東瑾,他還有什麼?羅菁的事情,以及後來逼他胡亂成婚的事情,彷彿一塊塊大石頭壓在他的心口上,一想起來就喘不上氣,他把一切最好的都給小四,在小七回來之前就讓他把一切都做實,他和羅東來說過,他的這個位置要給小四。羅東來只是沉吟,“你家小七怎麼辦?”
他低頭,“我和他舅舅說了,讓他進京去。他舅舅年紀也不小了,我們在京裡也要有人。”
羅東來嘆氣,“你想的是好,未必你家小七肯哪!”
他發愁,“你說我該哪這小子怎麼辦?”
羅東來搖頭,“讓他回來呆一段時間吧,他還能要了他老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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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的那個女孩子,他第一次見只覺得漂亮,也並不是很像端木梓清。一雙眼睛水一樣的柔和,嬌嬌的,甜甜的,好教養好風度,十足的西洋氣派。後來路上遇到兩次和小七在一起,形貌氣質都很相配,只可惜卻是端木梓清生的,不然小七要是喜歡,他就是求也要給他娶過來的。
小七自從國外回來了以後一直和家裡不親,和她的事情從來沒和家裡說過,她家裡卻和羅東來抱怨過,小七逼得她狼狽,羅東來當笑話講給他聽,他只是苦笑,這件事情怎麼可能?大姐一輩子的心結,絕對容不下端木的女兒嫁到家裡來。羅東來不以爲意,“你以爲你家小七在乎這個?”
小七自然是什麼都不在乎,他幾乎從回來就在明裡暗裡折騰自己的一方天地,他有些控制不了這個兒子,那些老兄弟或明或暗地和他說過,小七這是要分家,他也默認了,他的家業分給兩個兒子也沒什麼不好,小七和小四都能幹,只要不掐起來,雖然不是他期待的兄弟同心的局面,他也樂得看他們各自爲政。
可是第一個來和他說她的事情的卻是小四,他要休妻娶她,他只覺得不可思議,小四和端木梓清的女兒,這怎麼可能。然後又覺得是宿命,當年他們生生拆散了小四和羅菁,如今小四卻看上了端木梓清的女兒,怎麼就是這樣報應不爽,他大姐的命就這樣的苦?這件事情絕不可能。
小四問他,是不是因爲小七,他明說就是小七也絕不可能,哪怕是這邊允許了,杜家也絕對不會肯將女兒嫁過來受委屈。這個丫頭還是回國外的好。
他想著絕無可能,小七卻把事情辦成了,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居然在夏月受到襲擊之後還讓杜蘭甫同意他把夏月帶去了新黎,還同意了他們的婚事。在小七帶夏月回到東瑾之前,杜蘭甫就通過羅東來和他見了一面,婉轉地提出了結親的要求,看他含糊,又及其懇切地請求他照顧夏月。他看著羅東來的面子上答應了下來。孩子們都這樣了,他這個父親還有什麼好說的?小七要和她一起呆在清江,那就結婚吧。
結果大姐又弄出了湯六小姐的事情來,他知道這是受了小四拒婚的刺激,大姐是要收拾小四了。最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讓小七留下執掌東瑾,給小七一個強大的助力,然後用小七來收拾小四。她雖然知道小七喜歡夏月,但是卻是確信小七會爲了東瑾這個位置去娶湯六小姐。他只覺得黯然,自己兩個兒子竟然都要爲了這個家走自己的老路,小七豈能和自己一樣?那個湯六小姐又豈有徐馨的氣度溫柔?還有杜家那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又怎麼能忍受這個?若是弄得和妙雲的下場一樣,卻要叫小七情何以堪?
大姐的決定很堅決,小七的抗拒也很明顯,他覺得若是不先壓住小七非得鬧出事情來。他知道小七和夏月已然是夫妻,差的就是一場婚禮,他還是讓小七先緩一緩,他只是沒有想到小七的反應會如此之大。他若不是突然發病,恐怕小七當晚就會離開東瑾。
小七留了下來,整頓了東瑾因爲整軍規建有些混亂的秩序,抓出和湯劍琛狼狽爲奸的老大。期間自然有不少的人拿他和湯六小姐來做文章,小七都忍了下來,因此新婚燕爾原本該是幸福甜蜜的日子想必過的是異常艱難。從那時起,小七便更是和家裡生疏,眼看著一天天乖佞冷肅起來,他心裡總是對他和夏月愧疚,聽說子楚居然還去找過夏月,他當及叫回來嚴厲的呵斥了一番。杜家的小姑娘不能理解小七,和他天天的鬧,子楚這樣一來,非得弄得兄弟蕭牆不可。
杜家的小姑娘比他想象的堅強,鬧過一陣子之後就漸漸平靜了下來。他們小夫妻兩個感情好,讓他很感欣慰。他病著,羅東來倒是常在辦公廳裡見到他們小夫妻兩個,杜家的小姑娘陪著小七上班,小七被她管的脾氣都改了,兒子心情好了,他的病也跟著好了起來,沒想就出了除夕晚上的事情。
大姐是鐵了心要拆開小七和夏月,一半是爲了那多年的心結,一半卻是爲了女兒羅菁。羅菁心裡只有小四,這是家裡人都知道的。大家也都知道,小四曾經及其堅決地拒絕過這樁婚事,一半是爲了當年的屈辱,一半就是爲了心儀的夏月。如今小四態度鬆動,開始同意要娶羅菁的原因大家心裡也都明白,是當真要利用督軍一家的威名攏住散亂的人心,也穩定被湯劍琛和小七攪亂的局勢。羅菁是個癡心的孩子,明明知道是這樣,還是一無反顧地要嫁,大姐就她一個女兒,當然不能容忍那個讓小四不能忘情的女人時刻出現在女兒的生活裡,更何況如今兄弟兩個已然到了針鋒相對的地步,再加上這樣的奪妻之恨,這東瑾就再無平靜的那一天了。可憐的羅菁,必定是這樣爭鬥的第一個犧牲品。
他是理解大姐的,因此雖然心裡希望小七留下,卻一直沒有開口,心裡暗自想著,小七夫妻兩個要是離開了倒也是件好事。他只是沒有想到,大姐會親自動手要分開他們兩個。夏月小產的事情讓他懊悔不已,小七的反應更是讓他和徐馨傷透了心。小七從小就受不得委屈,更是不肯讓他心愛之人受一點的委屈,那天小七那個樣子,像是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一樣。
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盼啊,盼啊。總算小七肯回來,卻是依舊不肯將媳婦帶進家裡來,連過來請安都是敷衍,他竟然發現他已經無法和兒子好好說話,只一開口,就將一切弄得更僵。若是近天下午不曾激怒小七,是否晚上小七就會答應自己的提議?
月,走,我們回家。小七隻要他自己的那個家了,這個家他是再不要了。他爲這些孩子們做的一切都是錯的,他的孩子竟然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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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調換了一下順序,149 和150 一連幾天都見不到七公子的人,眼看羅督軍的靈柩在安平寺裡停夠了七七四十九天就要下葬,大公子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隊伍裡場面上多少事情要處理,這軍務政務便都空出來累積著。底下人實在沒有辦法,請示戰老爺子,卻只是皺皺眉,“不是還有閒著的嗎?”底下人自然心領神會,一份份要件,一通通電話,潮水一樣撲著福廈路來。卻沒想到福廈路卻是一棟空宅,向七公子身邊的人打聽清楚了才知道,是和小夫人上城郊馬場躲清淨去了。
戰鋒聞言摔了電話不言,大公子卻也開始怠工起來,也沒等老爺子申斥,自己將車子一頭撞在馬路邊上一棵法國梧桐上,住了醫院,親近的人去探望,偷偷露出口風來說是大公子說的,老爺子這是在逼著小七回來,他在那個位置上礙著小七的事,趕緊得找個利落的法子把位子給小七騰出來。
可是位置騰出來了,小七依舊沒有動靜,這下子可當真要天下大亂了。
城郊的馬場是徐家的私業,夏月在這裡遠比在福廈路更要自在,只是這幾日卻無法完全放輕鬆心情。
那日和戰子秦一同從他家裡回來,戰子秦就要往書房裡面鑽,她又拽又耍賴才拖住他回了房間睡覺。戰子秦原來煙抽的很兇,卻沒有喝酒的習慣,看見她給他倒了半杯白蘭地卻是一口全喝了下去。苦笑著抱著她,“寶貝,你怎麼慣我這個習慣?”
她摸他腫起來的臉,“就今天喝一杯睡覺,我萬試萬靈的法寶。”
他捏她的臉,“壞習慣,還好意思說。”兩個人相擁著躺了半夜,他又偷偷爬起來要下樓抽菸,她起身跟著他,一下子就被他發覺,抱她回去睡覺。總算是願意和她說話,她總奇怪他和家裡的關係怎地這樣的差,明明看他父母都是恨不得把這個幺兒天天拴在身邊的樣子,他卻極少回家,今日總算是徹底清楚了緣由,他抱著她說了父母的婚姻的由來,又說了十年前的那些血淋淋的往事糾葛,她只聽得心驚肉跳,聽著他低沉的聲音慢慢地傾訴,沉默了良久才能慢慢開口,“我想你的父親一定一直在極力促使你們和好,還有羅督軍……”
“這怎麼可能?”戰子秦一口打斷,聲音裡流露著讓人不可思議的苦澀,“我們這樣的家裡,都已經這個樣子了,怎麼可能不爭下去?父親讓我讓,不是讓一個位子,他這是在要我的命,他壓根就不曾在乎過。”
夏月心裡驚跳,看他緩緩地擡起頭來, “四哥從來都是父親的心頭肉,他根本就不在乎四哥有多麼恨我,明明是四哥當年要殺我,他卻不讓我和四哥鬥,他明明知道我這樣不戰而降四哥也不會放過我,他還是讓我讓。父親,他是在要我的命。”
夏月心驚膽戰地聽著,他從來不曾和她說過這些,戰子楚也不曾和她說過任何一點他們兄弟之間的複雜情仇,她隱隱約約聽杜蘭甫說過,卻哪裡有這樣驚心動魄的慘烈血腥,她呆呆地看著戰子秦猶自紅腫的臉,半天說不出話來,戰子秦撫摸著她的臉,她看得出來,他根本不相信她能理解這些,就是現在他看她的眼神猶自憂心忡忡,彷彿怕她馬上就要歇斯底里的發作。
她怔怔地看著他,想從那漆黑幽深的眼睛裡看出答案來,“你和你四哥當真就非得你死我活嗎?”在不久的將來她會看見誰的失敗誰的死亡?戰子楚還是他?
戰子秦沉默,“月,你說我怎麼和你說這些?”她心裡四哥的影子怎麼也去不了,他怎麼能開口和她說這些?
“怎麼會這樣?”她不寒而慄,只能緊緊地抱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的父親看她的眼神,還有戰京玉的狠絕一下子都有了解釋,她是那個觸發在他們兄弟仇恨天平失衡的砝碼,他們終將彼此廝殺,你死我活。
“我不會輸的。”戰子秦淡淡地開口,卻更用力的抱住了她,“月,我是不會輸的,你是個有福氣的寶貝,你沒選錯人,知道嗎?”
她怔怔的看著他冷凝的臉,他贏了又怎樣?殺死他四哥,然後讓他父親永遠恨他?她靠在他的懷裡,聽著他有力而沉重的心跳,思緒紛亂,不知該如何是好。朦朦朧朧間,思緒又回到一年多前那個江邊的晚上,他帶著她和柳絮去吃宵夜,然後非拖著她去江邊陪他,他怎麼說來著?他說“夏月,我今天被父親趕出來了,我以後只有你了。”那樣漫不經心的語氣下面究竟有多少的傷感無奈?她偷偷利用胡蘿蔔在龍平購辦房產,他知道了差點掐死了她,她抱著頭哭泣,他哀傷地抱著她不知如何是好,“夏月,我不能放你走,我只有你,你走了,我要怎麼活下去?” 還有孩子沒有的那天,他把臉埋在她的手心裡,無聲的哭泣,她怎麼也想不到戰子秦會哭泣,她讓他不要哭,她受不了他的眼淚,他卻根本無法擡起頭來,埋在她的手心裡反反覆覆只是祈求,“夏月,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她看著他的臉,一點一滴回憶他們之間的種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海子突然劃過戰子楚的聲音,“夏月,沒你我好不了了。”一陣驚痛劃過她的心頭,她對他們兄弟都是那樣殘忍,她那樣輕率地離開了他的哥哥,她怎麼能再離開他?那不遠未來即將到來的殘酷現實會是怎樣?他說他不會輸,那麼輸的該是戰子楚,他說輸的人只有死,那麼戰子楚會死嗎?她不能想下去,她一想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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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軍一死,自然是要有繼任的人,當仁不讓戰鋒隨即就任東南九省督軍,但是他空出來的總司令的位置由誰擔任卻成了問題。
原本戰子楚是最佳的人選,卻因爲如今擔著聯軍前敵指揮的重任而給了湯劍琛機會。他給中央建議臨時借調中央軍第78集團軍中將參謀長譚去清來擔任。立刻在東瑾掀起了軒然大波。
原先東瑾的軍界大佬自然是不肯讓中央軍的人插手東瑾,可是誰也不敢出頭聲稱敢於擔任此重任。東瑾二十年不曾打仗,那些跟著戰鋒和羅東來出身的老人一則年紀大,二則也不敢和如今的年輕人較勁,直到有一天在羅督軍的治喪會議上,有人看見湯總長居然帶了一個個子矮小的中將軍官來了,才當真按捺不住起來,紛紛要求一直按兵不動的戰鋒開會,要求他直接任命戰子楚爲總司令。
湯劍琛推薦譚去清的理由也很充分,一則戰子楚如今是前敵總指揮,軍務繁忙,二則譚去清雖然如今在中央軍任職,卻是戰家老督軍的“門生”和戰家以及羅東來都有淵源。當即就有人嗤之以鼻,什麼“門生”!什麼“淵源”?不過是當年曾經在戰家的隊伍裡當個小小的排長,卻是作戰時候被先總統身邊的劉文蔚給俘虜過去,投降後重新提拔起來的。這他媽的算什麼的淵源,老督軍當年秉承先皇遺志弄的那個“講武堂”裡念過兩天孫子兵法的大有人在,“門生”裡面王八蛋也多的很,這樣的人總掌東瑾軍務誰能心服?
所以關鍵問題是,誰能擔當這個重任!戰子楚當然是不二人選,可是底下十幾號大大小小的督軍或者是他們的代表都留在東瑾,顯然是希望他撂挑子好散夥,中央在這個時刻自然是咬死了不肯放他。畢竟西南卻有戰事,而東瑾一片太平,戰子楚要是就此卸任,實在說不過去。
“那就兼任!”潘方勝是戰子楚用老了的人,完全不給湯總長的面子,“四公子還能在前線呆一輩子?總是要回東瑾的,除了他,誰還能擔這個擔子?”一邊說著,一邊鄙視地掃了一眼潭去清,隨即眼光又掃了一眼淡然微笑的戰子秦。意味很是明顯。
“潘師長說的太容易了。四公子就任聯軍總指揮長年在外,總司令這個職務任重責繁,如何談得上兼任?”
潘方勝不服氣,“湯總長又不是第一天來我們東瑾,原先羅督軍在的時候就多年不大理事了,都是戰老爺子一力擔著,如今四公子在外,就是老爺子主政又有什麼不行?除了了四公子,嘿,換了旁人,我第一個不服!”
湯劍琛選潭去清還有一個優點,就是脾氣夠好,當下也不開口,笑笑喝茶,湯劍琛微笑著看著潘方勝,壓根不想和這個粗人糾纏,“戰督軍兼任當然也是可以,只是督軍的身體這一年不比從前,據說四公子在外這大半年都是大公子和七公子管著東瑾的事務,不知兩位有沒有這個意思?”
戰子晉早就沒了這個勁頭,當及咳嗽了一聲,當作沒聽見,湯劍琛笑看戰子秦。今天會議在座都是東瑾的高級軍官,他是以第七軍的軍長的身份來的,因此並沒有坐在最前面,倒是很閒適地坐在一側,慢悠悠地轉著手上的戒指解悶。聽見湯劍琛的問題,不由得一笑,“湯總長說笑話呢吧?我能管得了誰?總司令是管人的差事,自然是能服衆的人來擔當,我是不行的。”
旁的人聽他這樣一說倒也是放下心來,總算這個刺頭小七關鍵時候沒拆臺,當下氣氛被他這樣一鬧給鬆快了下來,馬上就有活躍的人開口,“七公子說的這是道理,這帶兵打仗就得人頭熟,不然槍林彈雨的,誰給他流血賣命?隨便弄個誰來?開弟兄們玩笑麼?”
“說的是,得先叫人心服口服纔是。”
“大家都是革命軍人,又不是菜市場混混打架,混什麼人頭熟?”袁舉不輕不重地一曬,轉頭看了一眼笑著看笑話的戰子秦,“七公子纔是說笑話呢吧。”
戰子秦假裝訝然地挑了一下眉,“當真是正經話,自古作戰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這人和也是制勝之本,總司令這樣的要職,自然是要選能服衆之人。”瞇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潭去清,“潭參謀長既然有意,不妨試試就是。”
潭去清聽見話頭繞到了自己身上,趕緊笑笑,又覺得這話說的太玩笑,咳嗽了一下才開口,“四公子自然是總司令的不二人選,譚某自然不能與四公子相比,總司令這個位置不過是替四公子暫代此位,七公子有何高見只管指教。”
戰子秦嘿然一笑,“豈敢,潭參謀長,若按潭白嵩論,我該叫你一聲叔叔呢,我豈敢有什麼指教。只是潭參謀長幾十年不曾在東瑾呆過,對這裡的人員軍事一無所知,關鍵時刻怕是難以指揮。”
潭去清還沒開口,旁邊的袁舉卻是一聲冷笑,“七公子是在說,潭司令叫不動你們東瑾的兵?這可是違背中央的命令……”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對面驚雷一樣的粗嗓子吼起來,“叫什麼叫?叫堂會呢?老子又不是□,聽得人三幺五喝的?你怎麼說話呢?”說話的正是和戰鋒一同從護軍過來的整編獨立師的師長方文列,他是戰子秦的長輩,被他這樣一罵,戰子秦也只是嬉笑,這邊黃搏勘也接上話來,“方師長說得是,這種事情怎麼能像叫堂會,叫不動□不過是個臉面,這個打起仗來,軍令不暢可就要命了。”
底下的人嘖嘖稱是,湯劍琛眼看著這樣的局面要糟糕,趕緊將杯子往桌子上一放,發出清脆的一聲輕響,頓時止住了滿場的嬉笑,“四公子,如今是正式的會議,督軍身體不好未能出席,你是代督軍出席的,不知有何高見。”
戰子楚原本默不作聲地聽著,此刻被湯劍琛指到頭上,慢慢地擡起眼來,“今日子楚替父親來參加會議,就是要聽聽諸位的意思,湯總長既然提出了人選,大家繼續議。”隨即又閉上了嘴,根本不打算開口的樣子。
湯劍琛是破釜沉舟了,“潭參謀長是帶著參謀總部的調令來的,如今若是能有第二個人選我們還可以討論,可現在似乎是……”
他這一沉吟,底下立刻炸開了鍋,“什麼第二人選?就只四公子一人,絕不做第二人想!”
“這是生往我們頭上套轅具麼?我們東瑾的事情,中央插手插的太多了吧!”
“討論個屁,讓那姓潭的滾蛋就是。”
眼看著鬧起來,突然一個侍從進來在戰子秦耳邊低語,只見他微笑,突然站起身來,“諸位,子秦有些家務事,要先走一步。”
這一開口連黃搏勘都吃了一驚,“七公子,這可是軍務會議。”
戰子秦拿起帽子笑道,“當真是家裡有事,方纔潭參謀長都說了,不過是替四哥暫代,既然是暫代麼,諸位何必這樣認真?”
他這樣一攪原來劍拔弩張的形勢又趨於緩和,旁邊有熟人開他玩笑,“七公子,什麼家務事,這樣急巴巴要走,小心老爺子又氣傷了。”
戰子秦嬉笑著歉然環視,“今日是我夫人生日,說好了晚上要出城的。各位叔叔伯伯,同僚弟兄可要替我保密,這裡先行謝過了。也不管旁人的臉色,只管到潭去清那裡點頭致意,“潭叔叔到東瑾,自然是小侄負責招待,您想吃什麼玩什麼,只管吩咐小侄就是,不然將來見到白嵩怎麼好意思呢?”說完竟然當真轉身走了。
衆人呆了一下,笑的笑,哼的哼,突然有個人叫了起來,“壞了,忘了今晚也是我家婆娘的生日,我也得回去,不然今晚得睡地板,對不住對不住,我先走了!“
旁人拽他,“你都老夫老妻了,怎麼學七公子的做派?“
那人圓滾滾的身形只管往外擠,“家有老妻是福,你小子懂個屁!“
又有人笑道,“就你那老婆值得你這樣?是打牌輸美了還是叫堂會欠了錢?”
話音剛落就有人接口,“自然是外面那個小星給揪住了吧,快走快走,我們跟著去瞧熱鬧!”說著一窩蜂往外面涌,戰子楚自然知道今晚是夏月生日,聽戰子秦一說,便想起一年前訣別時候的情形,當真是坐不下去,緊跟著起身,原來還有些崩得住的也跟著笑鬧起來。“誰家裡沒急事呢?突然想起今天是我二姨家老四媳婦的表姐的孩子滿月,要去吃酒呢!”
“不是剛想起來是你下的種吧。”
“嘻嘻……哪能呢?……”轉眼走了個乾淨。
湯劍琛當真是好涵養,默坐了一會,甩手走人,潭去清自然還是那樣一副老好人的模樣,倒是袁舉等衆人都走了以後纔將文件夾子一下子都摔到了牆壁上,伸手的隨從跟過來收拾,他喘了口氣,“他媽的,這口窩囊氣,我算是跟著姓湯的受夠了。給京裡發報,說是這裡的事情沒得迴旋了,要趕緊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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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軍的墓建在清明山上,在督軍府停靈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定於十二月初十那一天出殯。原本戰鋒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七,因爲羅督軍的過世自然是不辦了,因此各地往來的親朋以及那些追著戰子楚來賀壽的官員們都集中在給羅督軍送葬的儀式之上。
由於七公子一向是不帶小夫人出席任何家族性質的活動的,就是守靈也是一個人,誰也想不到他今日竟是把小夫人也帶來了。有人揣摩著這件事情很是透著點子古怪。早有人傳聞,戰督軍心疼小兒子,早就默許了這個媳婦進門,可是七公子回東瑾兩個多月了,卻是一點動靜不見,就連家都不曾帶小夫人回過。那若說戰督軍不同意,可也當真說不過去,人家小兩口子都在一起一年多了,誰瞧著都是蜜裡調油,如今湯小姐明擺著不再參與其中,小夫人舅舅那裡是著名的商業領袖,在京裡如今和七公子的舅舅兩個人雙劍合璧當真是相得益彰,若說門當戶對也很是難得了,卻不知道這是在鬧哪一齣呢?
眼看著七公子帶著小夫人一同踏進督軍府直奔靈堂而去,靈堂外面拜祭過等著送葬的人不免竊竊私語,“瞧,那就是七公子的小夫人,果然是個嬌滴滴的絕色美人兒。”
“可不是?聽聞戰家老七爲了她連家都不回了可是真的?”
“怎麼不是?他家老爺子差點沒氣死。”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戰家老七居然是個情種?”
“得了,少拿女人說事。那小美人孃家舅舅是誰你們知不知道?前朝宰相的二公子杜蘭甫!如今在京裡,那是說話響噹噹的人物。”
“既然門第家世這樣好,怎麼就戰老爺子不同意?”
“怪就怪在這了。非但是不同意,還鬧得厲害著呢。我可是親眼見過,小夫人見了戰老爺子避貓鼠似的,只叫“總司令”,就戰家羅家和杜家的關係,她叫聲世伯總是該當的吧?”
“你們是不知道,戰家老四和老七鬧的厲害,老爺子看好老四,老七不甘心,這是跟老爺子叫板要分家呢!”
“原來是這樣,難怪非杜家的小姐不可,杜家這一回來,可是了得,並著徐世徐老爺子,京城裡面給七公子打點的利利索索的。難怪七公子肯爲她這樣張狂。”
“可不是?當初人家小姐不願意,七公子可是花了心思手段的,聽說是搶回去圈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肯的呢。”
“杜家也認了?”
“嗨,這怎麼說呢。說不定是杜蘭甫看中了七公子的人才,心甘情願地藉著外甥女連這個親也說不定呢。”
“嘿,這可是一雙兩好,又是美人又是前程,七公子當真是有手段呢!”
“也得人家人才夠風流不是?要不然人家小姐怎麼起先不肯後來又肯了?”
“嘖嘖……那是……”
“有這麼個弟弟,難怪戰家老四老想請辭呢。”
“也是啊,就是聯軍司令也是個虛銜頭,他在京裡又沒有說得上話的靠山,還得回來穩穩佔住這個總司令的位置才穩靠。”
“那這麼一說,他這次是去意已決了?”
“那也得看京裡頭放不放。我看啊,是難。”
“總統分明是借刀殺人,什麼抗日,日本人的毛都沒見著,不過是要借我們的手弄死石海平,怎麼肯放過他?”
“你看看那邊,那個小白臉就是監督總長湯家大公子湯劍琛,人家斷斷續續在東瑾呆了一年多了,這是幹什麼?我看啊,戰家這回自身也是難保。”
“他孃的,戰家這一跨,總統可就能集中精力收拾西北的孟家了。”
“還有汪家,別忘了東北的汪家。”
“你說總統是會先辦汪家還是孟家?”
“當然是孟家,戰家一倒,孟家就成了孤家寡人,總統故技重來,裡外開花,孟家怕還不如戰家經摺騰呢。”
“把這些督軍大佬都折騰完了,我們這些小蝦小魚自然也就不在他的話下。”
“呸,日本人早等著這一天呢。”
“可不是,汪家這十幾年不動,怕也是等著看呢。”
“他媽的自古忠臣沒好死,整軍規建,這是革老子的命呢!”
“可不是?到時候大家一拍兩散,老子繼續當老子的山大王去。看他中央軍經打不經打!”
“他媽的,老子打了一輩子仗,想著作孽太多,想打幾天日本人己積德,沒想到又他媽的被總統給涮了。”
“是啊,如今這好幾萬人憋在羅河邊上,打還是撤,誰說了算呢!”
“這個冬就過不去啊,他媽的三個兵一牀被子,還是老子千辛萬苦從河上泛羊皮筏子也運過去的,還打個屁!”
“打死一個,耗死一堆,總統真他媽的惡毒。”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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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第三部分是一邊寫一邊貼上去,我一貫思維奔逸,可能會比較跳躍,大家要是覺得不順,或者是不明白,只管說,多謝哈 突然一陣鼓樂聲起,大殮開始,羅督軍一身戎裝被四個肅容衛士輕輕擡起放入準備好了的棺木當中,金絲楠木的棺蓋蓋上,聽聞鋼釘一聲聲釘入棺蓋,戰鋒只是恍惚。羅東來纏綿病榻五六年,如今終於是走了,他此時已是蓋棺定論,而自己守著東瑾這個爛攤子卻不知死的時候會是怎樣一個情形。
瞟了一眼身邊的兒子,老大算是窩囊到頭了,怕是小七算計他,自己把自己撞斷了三根肋骨如今死氣沉沉地一邊站著。老四和羅菁訂了婚,婚事沒能趕在羅東來去世前辦,按東瑾這裡的風俗,又要推上一年,總算是有名分的未來女婿,如今穿著麻衣給羅東來帶著孝陪著羅菁侍立在一旁。冷肅的臉上更是瞧不出什麼,那一晚就是他對著小七在咆哮,這個老四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這個兒子,他是越來越看不清楚了。
小七今天帶著夏月一同過來,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對這個幺兒是再不敢抱希望,每一次希望越大,那失望就更是揪心,想著羅東來臨死囑咐他務必不能讓兩兄弟在此時內耗,他就焦心不已,兩個兒子都壓根不想和他這個父親敷衍,早早擺開陣勢對壘起來。他看著羅東來的棺木緩緩啓動,推入靈車,更是心傷,眼中酸澀竟是有些不能按捺,徐馨握住他的手,輕輕安撫著,他唏噓半天才平靜下來。由著徐馨扶著他的手,緩緩起步,跟著靈柩出去,恍惚間對上小七夫妻的臉,兒子冷漠,倒是媳婦睜著一雙名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那份子瞭然竟讓他心裡一動,她卻又低下了頭,跟著小七轉到了隊伍的後頭。
靈車緩緩開過東瑾的街道,慢慢轉入清明山中,墓地已經準備好了,楠木的棺槨已然停放在墓穴中,棺木被從靈車裡取出來,緩緩放入槨內沉了下去。墓門關上,羅菁第一個忍不住哭泣起來。只在這一瞬,這悲傷壓抑到了極致的氣氛纔有所放鬆,夏月只覺得恍惚,再不覺得害怕緊張,戰子秦抓著她的手,她只放任自己靠著他看著那墓門慢慢合攏,眼前依稀是母親下葬時候的情形,心裡彷彿空了一塊,恍然覺得竟是覺得失去了一個生命裡一個一直關愛著她的人,回顧身後,舅舅一頭灰髮站在不遠出默然垂淚,她慢慢地轉過頭來,竟是也被眼淚迷濛了雙眼。
“寶貝,來,到我們了。”
前面戰鋒和戰子晉夫妻都拜祭過了,戰子楚陪著羅菁跪在墳前,她吸了一口氣,慢慢跟著戰子秦走到墳前,給羅督軍磕頭送別。擡起頭來,又對上戰子楚的眼睛,心裡又是一陣驚痛,彷彿看見他們兩兄弟都在血泊中掙扎,慢慢垂下了眼睫,羅菁嗚咽著和她對視,她不敢多看,趕緊抓著戰子秦的手站起來,慢慢轉到了戰京玉的面前。
戰子秦緊緊握著她的手,匆匆道了聲,“節哀”就要走,戰京玉卻緩緩地開了口,“你既然跟著小七來了,就該跟他站到他父親後面去。”
戰子秦帶著她一直遠遠地拉開和父母的距離,也沒有跟著大哥一家一起站在戰鋒身後侍立,戰京玉這樣開口,是在認可她的身份嗎?她這一句話一說,戰子秦只覺得激憤,夏月溼冷的手指瞬間抓緊更讓他無法抑制心裡的悲憤,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蒼老木然的女人,強忍著慢慢開口,“督軍已然去世,夫人還有閒心多管閒事?”抓了夏月掉頭就走。
羅菁從地上爬起來擋在兩人前面,“小七,別走。”哀哀地輪流看著夏月和戰子秦,“夏月,你勸勸小七。”
夏月扶住她,“菁菁姐……”定定地看了一眼蒼肅木然的戰京玉,又看了看戰鋒夫婦。慢慢鬆開了手。
戰子秦緊緊盯著夏月蒼白的臉,突然她擡頭看著他,眼裡竟然表露著哀求,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難道不是應該他哀求她?戰子秦凝視著妻子的臉,慢慢地攜著她轉到了父親身後佇立。戰鋒微微回首,戰子秦看了一眼父親,低頭對夏月輕語,“月,想回去了對我說。”
戰京玉將一切都聽在耳裡,只覺得諷刺,夏月管菁菁叫姐姐,她明明不是他的孩子,可是她還是管菁菁叫姐姐,他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這麼多年過去了,端木梓清明明都不在多年了,她的女兒居然還是跑來管自己的女兒叫姐姐。這難道就是命運不成?淚眼朦朧間,那青灰色的墳塋更是恍惚,他已然走了,帶走了她的一切,她還有什麼可以計較的?他走的時候抓著菁菁的手,那樣無聲地看著她,似有千言萬語,卻依舊無話可說。他們這樣的一輩子,她依靠著他,輔佐著他,愛著他,爲了他什麼都做了,可他對她從來都無話可說,直到死,都是無話可說,他帶走了她的一切,一切依舊仍是無話可說。
陰霾的天空,陰雲低壓,她揚著頭想要保持挺立的身姿,可是一切都在旋轉,彷彿一個巨大的漩渦,她就在那漩渦的底部,一切都失去了,那就連意識也一併失去吧,耳邊依稀響起女兒的驚呼,她只覺得眼前一片燦爛的金色,瞬間沉沒於無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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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子楚用盡全力要辭去前敵總指揮一職留在東瑾,沒想到卻是因爲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徹底沒戲了。湯劍琛帶著潭去清到處活動,有他在中央政府不肯同意他卸任,兩邊原本相持著,就在這個時候,南線的日本人突然動手,弄了一堆子日本浪人組織了一個支援分隊大大加強了龍城石海平的力量,在國內的報紙上長篇累牘地譬講帝國利益如何如何遭到侵害,儼然一副要甩開膀子赤膊上陣的模樣。
原本石海平已是一隻癩皮狗,沒有幾天活頭了,日本人如今卻是花了大力氣給槍給炮,又替他拉了幾隻頗有勢力的土匪加盟,頓時膽氣驟升,藉著日本人的勢頭,生生從龍城打了出來,不過一個月的時間,連奪羅河沿岸七八個縣,中央一連七八個急令,戰子楚和那些雲集東瑾準備吵鬧的督軍們都消了原本的念頭,紛紛趕回前線去了。誰都清楚,如今不打是不可能的了,就是撤也不容易,若不能穩住陣線,誰也不能囫圇個兒撤下去。
前線戰事一旦緊張,物資供給也就艱難了起來,西南溼冷,正是雨雪季節,原本聯軍物資供給說好由中央統籌調撥,可是於都鐵路在日本人不斷襲擾之下時斷時續,中央的物資供應原本就是捉襟見肘,這樣以來更是窘迫,戰子楚那裡日日苦戰,當真是用血肉在拼,每日裡電報頻頻打向中央,卻是絲毫不見改善。
羅東來生前便是預計有這樣一天,因此執意阻止戰子楚再回西南前線,如今是騎虎難下,再多不得已也說不出來了。戰鋒心裡清楚,戰子楚這一仗必須頂住,否則不僅前功盡棄,也是把東瑾的西南門戶全然暴露給了日本人,以日本人的貪婪,必定不會就是取了許地就肯罷休,到時侯怕是再想整軍再戰都沒有了依靠。
這一邊龍城前線吃緊,戰子楚不得不重返前線,湯劍琛這邊卻立時來了精神,看,話沒有說錯吧,這戰子楚擔任著前敵總指揮如何能兼任總司令?肯定是□乏術麼! Www◆ тt kán◆ ¢Ο
湯劍琛如今日日逼宮,帶著潭去清出入督軍府邸多次,自然是要藉著戰子楚在外的機會非逼著戰鋒委任這個總司令不可。那天戰子秦會議上說潭去清不過是個代任的,他們居然也就認了,如今就是代總司令也逼著戰鋒開口承認。實際情況是如今戰子楚在外,東瑾城裡誰掌了權就掌握了其餘軍事調配的權力,更是掐住了戰家軍的軟肋。湯劍琛此時壓根不予掩飾他自己的目的,就是藉著戰子楚不在,戰子秦在軍中資歷極淺不能服衆的機會要奪權了。
戰鋒被他日日換著法子相逼當真是度日如年,前方戰子楚又頻頻電報打過來,說是前線軍需嚴重匱乏,中央那裡的後勤補給全然不能滿足,若不是還有些隊伍抱著和日本人幹一場的雄心,怕是所謂聯軍已是土崩瓦解了。因此每日裡思慮此事都是焦灼難安,戰子楚回前線不過月餘,他就蒼白了頭髮,人也迅速憔悴了下去。
戰子秦人在東瑾卻是日日風花雪月,只管陪著夏月消閒一般等著過年,父兄困苦焦急,他卻只當沒有看見。戰鋒焦急無奈,想起那日要求小七入京替他四哥運作推卸掉這個前敵指揮的虛銜,並且運作聯軍糧草的事情時候小七那個神氣,當真是讓人惱火又心痛。可是除了小七,卻是誰能將這個擔子擔起來?
他原本答應過小七給他一份自己的天地,卻如今必須要反悔,東瑾須得他們兩個一同支撐才能安穩下來。於是親自認命戰子秦爲副總司令,暫時總管東瑾軍政事務並且負責與戰子楚的前線溝通。
自羅東來去世那日後,父子兩個便沒有說過一句話,葬禮之上若不是媳婦給羅菁面子,說不定也就掉頭走掉。這個任命出來,戰鋒實在說不好小七會是一個什麼反應。足足等了一日,那邊纔有了反應。戰子秦接到自己父親的認命,居然裝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閒閒地打了個電話過來,“父親,您不是開我玩笑吧,這個事情是不是要問問四哥?畢竟他是未來的總司令嘛。”氣得他摔了電話,隔了好幾天才聽說小七帶了夫人從馬場回城,說是接受任命開始準備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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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仔細看了一下我的文文,發現月光的點擊率還不算冷啊,我其他的文文還有點擊率不到100的呢,另外一篇比月光先發的,點擊率只有不到600,汗,難道我的品味這樣的怪?我很是鬱悶。 “寶貝,你怎麼醒了?”夏月是睡慣了了懶覺的,剛纔他起身的時候,她還閉著眼睛,他從浴室回來之後,卻看見她披散著頭髮坐在牀上若有所思。
“秦……”她向他伸出雙手,嬌柔依戀,他心裡一片溫軟,忍不住笑著重新爬上牀去抱住她,“寶貝,怎麼又沒睡好?”撫摸著她柔細的長髮,“怎麼了?誰和你說什麼了?”
夏月抱住他,突然開口,“我們回清江好不好?”
他身體僵住,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心裡一陣的翻騰,還沒開口,她就放開了手,小心翼翼地離開了他的懷抱,撓撓披散的長髮,“我睡迷糊了,突然好想吃清江的筍丁湯,他們誰從清江過來,你讓他們給我帶新鮮的筍子好不好?”
她撒謊的本事其實不高明,他卻寧願此刻沒有看穿,坐在牀沿,看了她半天,突然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不能和你說這些,乖,是不是還想著那些事情?過來。”裝著平靜如常,將她重新抱進懷裡,“不許想了,想睡就再睡一會,想回清江去我讓他們安排,不許再胡思亂想了。”
這怎麼是胡思亂想?她夜不能寐全是那混亂血腥的場面,還有他父母哀怨深沉的目光,一時間戰子楚倒在了他的槍下,一時間他渾身是血地抱住自己,悲哀的是這些都可能從她的噩夢裡跳出來變成真的。
“我不走,我要在這裡陪你。” 她拽他的袖子,不知道怎麼了,這每一天他不過是去辦公廳而已,她就是覺得彷彿他離開了就會不回來了一樣。他笑她突然粘人起來,讓她和往常一樣去辦公廳陪他,可是她卻本能的抗拒,生怕接觸他要做的那些她無法接受的事情,他總是輕易能看穿她,她知道她的這些反應讓他難過,隱隱還帶著怨憤,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越是對他乖順,他看她的眼神越是隱藏著懷疑和傷感,他不信任她,他從來不曾和她說過那些可怕的往事,如果不是那天情緒太過激動,他也不會那樣坦言相告,如今她似乎做什麼,他都在懷疑她是要站在他的對立面上。
“起來陪我吃早餐好不好?”戰子秦故作輕鬆地抱她起來,不願意和她多說,也不看她的眼神。她看著他率先起身離開,心裡更是悲傷,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換了衣服下樓,他看著報紙坐在早餐桌旁邊等她,渾然無事一般地輕笑,“寶貝,這可是你第一次肯起牀陪我吃早飯。”
她微笑,他卻不看,低頭又埋進報紙裡,彷彿裡面真有他感興趣的新聞。
“秦,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她慢慢地將黃油抹在烤好的麪包上,小小的黃油刀反射著清冷的光,讓她感覺分外的孤單,終於忍不住開口。
他放下報紙,吸了一口氣,端起了咖啡,“怎麼了?”語氣裡依稀帶著急躁的敷衍,他明顯不想和她說話,不想和她討論這個,在他家裡的問題上,他壓根不願意她參與。她其實也不想參與,可是根本不能夠,她不是他的妻子嗎?她爲他感到害怕難道都不對?
“你不想和我說話對不對?”她放下那把小刀,把麪包放回盤子裡,“我知道你不想談這個,可是我很擔心,我……”
“你不必擔心任何事情,寶貝。”戰子秦打斷她,口氣突然不耐煩起來,“夏月,你要是擔心我,那大可不必,我最壞的打算都做好了,你也說過,我不是一張烈士的臉。你知道你父親爲什麼會同意我們的婚事?就是我向他保證了這個,我會保護你,也會愛護我自己,若是我當真輸了,我就帶你到英國去給他當養老女婿,這下你放心了吧?”
停頓了一下,又突然開口,“若是你擔心的是其他的人的話,夏月,那就不要開口,不要讓我知道。”扔下餐巾站起身就走了。
夏月呆呆地看著他離去,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坐在餐桌前看著咖啡冷下來漸漸泛起奶末,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她總是沒法子掌握身邊發生的一切,她也很想向他說得那樣不必擔心任何事情的信任他,依賴他。可是這怎麼可能?她知道這樣的胡思亂想纔是最可怕的,可她不能不去想,她和他永遠都將沉浸在這種不得安寧的情緒裡,她沒有他的堅強,她也知道他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堅強,她不可能這樣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若是你擔心的是其他的人的話,夏月,那就不要開口,不要讓我知道。”他的話抽著她的心,她連恨他都沒辦法,他還在懷疑她,他總掩飾得她以爲他忘記了。他懷疑著她,他不願意聽她說話,她呆坐在那裡,說不出是委屈還是害怕,心裡滿滿當當都是說不出的鬱悶哀傷,讓她心煩意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四哥那裡的調度供給掐得那麼狠,眼看冬季到來,雨雪雙至,前線困苦,不僅補給不足,就是彈藥也異常匱缺,父親如今是心急如焚,岳父此番回京去還請多多斡旋,那邊取勝原本不易,再這樣下去,戰線一旦崩潰,不管是中央那邊還是日本人那邊都不會放過我們。”
“總統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更何況如今他的境地也不好過,你舅舅這次不能回來給送東來一程也是這個原因。財務部預算上面,西南前線的撥款是在的,難的是難以到位。”
“姜伯父怎麼看此事?”
“他自然是想借著此事做做文章,只是他也是行伍出身,這些子鬼蜮伎倆他不是總統的對手。”
“這也是我此次回東瑾的原因,岳父和舅舅不妨見見姜伯父,說我有意接下聯軍後勤這一攤子事項,錢從財務部直接撥我這裡,由我統籌必無制肘,我敢給他打包票,四哥在前方,我在東瑾,前線絕無匱虞,聯軍也決不會散,還請他考慮。”
“我信得你及,只怕是你家掌了前線的兵權如今又向中央分財權,這件事情十分難做。”
“這就得岳父和舅舅替我開口,如今天下幾分,其實都是一個國家,既然我有心爲國出力,還請給此機會,不妨幫我放出話去,看除了我,誰能接下這個差事。”
杜蘭甫讚賞地打量一番女婿,此番一見,已是全然褪去了頑童的嬌氣,殺伐決斷敏銳果決,絕非池中之物。看來月月天生不是平庸的命數,這個丈夫將來必有一番不小的作爲。點了點頭,“這件事情其實你舅舅已經著手在做,我回來之前他就建議組建一個專門的委員會監督西南前線的軍費的支出和物資供給,你這樣一說,不妨讓他更進一步,把委員會設到東瑾來調研,先給你放塊墊腳石。”
“父親時常教導,上陣親兄弟,殺敵父子兵,請舅舅和姜伯父說,只管讓那些老爺子來我這裡,我保證接受他們的監管就是。”
杜蘭甫滿意地一笑,卻看見戰子秦說著說著有些走神,眼睛似乎是望著別處,順著他眼光看過去夏月在前廳裡檢查著自己回京的行李,小聲地對著下人吩咐著。杜楠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兄妹兩個開始說話。戰子秦看見微微皺了一下眉。
杜蘭甫看了一眼兒子女兒,又看了一眼女婿,“你怎麼還這樣盯著她?小心她又和你彆扭。”
戰子秦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所以她才總是喜歡站在我的對立面上。”
杜蘭甫皺眉,“你應該學著信任她,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懂得分辨好壞。”
戰子秦笑著搖頭不語,他怎麼敢?他後悔帶她過來,他就該把他的寶貝小公主留在清江單純的城堡裡,隔絕一切的威逼恐嚇,免得她那個混帳的小腦袋胡思亂想的讓他心驚膽戰。“我打算送她去國外呆一段,等這邊平靜下來再回來。京裡的事情還請岳父和舅舅多費心。”
晚上回到家裡,兩個人都是鬱郁無話,夏月打電話確認了一下杜蘭甫乘坐的火車的準點時間,輕輕摸了摸他的衣袖,“舅舅後天走,你去送嗎?”
他沒有時間,她再想找話,卻又一時沒有找到話題,只好洗澡睡覺。他抱住她親吻,早晨那樣的對話,揭開了好幾天來的隱忍的曖昧猜忌,他雖然料到了她會是這樣,還是覺得難過,看見她隱忍不言的小心更是覺得傷感,這個晚上他特別需要感覺一下她的溫柔。
夏月伸手環上他的脖子,輕輕迎上他的嘴脣,他深深的吮吻,卻覺得悲傷。他的夏月就是一個小騙子,她心虛的時候就會這樣刻意地對他好。
夏月立刻察覺他的不對,輕輕推開他,靜靜注視,突然翻身背對他把臉埋進被子裡。他本能地撲上去抱住她的肩膀,可卻又無話可說,慢慢躺過一邊,手覆在額頭上,無聲地嘆息了一聲。
夏月突然翻身,一下子撲入他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
他心裡一驚,隨即又是說不出的甜蜜和酸楚,這世界上沒有什麼再能將他們分開,可卻爲什麼不能給他們心靈上的平靜?
155
袁中凱前幾年中風,雖然西醫中醫看了不知多少,卻依舊左半邊身子不能動,就是說話也因爲嘴不能閉而有些含糊。昔年運籌帷幄的軍中諸葛,已經不理世務很多年了。但是形式變化得太過快速,東瑾的情勢一日三變,戰子楚始終不動聲色,卻讓他泛起不安來。
四哥兒如今不比當年了。 若罵北方的汪家投靠日本人還有些冤枉的話,那麼說石海平是日本人的狗那當真是沒一點冤枉了他。石海平藉著日本人的幫助大肆擴張地盤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只原先東瑾離得不近,一向不會管這個閒事,但如今一是原本一直西進的石海平突然調頭東來欺負到了緊挨著東瑾的潘文鬆的身上,二來湯總長坐鎮東瑾自然不能再不管不問,這次中央抗日異常“堅決”,非但成立了西北聯軍指揮部決定要兩路夾攻石海平,還將一向不聽號令的西北杜家也拉了進來,當真是槍械如林、旌旗飄揚,一派要大殺一場的氣派。這次東瑾出了西邊的三個軍,戰子楚也同時西調擔任聯軍的參謀長,而所謂的聯軍司令副司令都是難以到任的“忙人”,所謂參謀長倒是實權人物,實實在在是委以重任。東瑾偏安東南這麼多年,這一仗要是打好了,那不說在東南,就是此染指江北中原也是指日可待。什麼整軍規制,倒那時候怕是他們整別人,誰還怕被整來了?
按理他們倒是該感謝石海平和日本人突然鬧了這一出的,可是袁中凱的心裡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王鬍子是個莽人,卻也是粗中有細的,當年處理了戰小七週圍的那幫子嘍囉之後就說過,老爺子是不會待見他們了,戰小七被送到國外,這奪嫡之事斬草不除根怕是後患無窮。果然四年之後戰小七回來,手段全然不一樣了,他看老了人情世故的人,也難以辨別他弄出來的那些花樣那個是幌子那個是要人命的。
若說戰子楚這幾年位置是越發的穩健了,下面的人肯爲他用命的也絕非王鬍子他們幾個,他多多少少看出來,四公子對他們原先的那些做派並不以爲然,他心裡的天下根本不指望他們這些老棺材攮子。所以只要四公子還念著當年那些舊情,他也就甘願退了出去,由著新人跟他打拼,他一個鰥夫又無子,這一世人除了平安是再無所求的。
可這風雲變換卻不容得他這樣安穩下去,那天他去醫院看病,看著戰小七探望完他父親從大門裡出來,迎著他打招呼,笑的是意味深長,“袁伯伯,瞧著精神不錯啊,是不是又打算出山了?”他含含糊糊地說不清楚話,戰小七也就是當沒聽見,“啊呀,袁伯伯要出山了,那東瑾可就更要熱鬧了。我得先預備預備去。”
之前他是認定四公子在,戰小七就是再折騰也翻不了天的,可是如今他並不這樣確定了。這天下變了,戰鋒和羅東來都早沒有了稱雄一方的狠勁和霸氣,底下的小字輩們精於謀而疏於戰,這坐天下的方法變了,這坐天下的人會不會變就不一定了。
“四公子,您這個時候怎麼能離開東瑾?”袁中凱拖著半癱的身子親自趕到龍城前線,戰子楚派人到火車站接了他,直接安置到豐原城裡的平家公館,不過一會,戰子楚就從前方指揮所回來,衣服都沒換,親自過來拜見。
“袁叔叔,快躺下。”戰子楚扶著袁靠回躺椅之上,袁中凱看著戰子楚一派淡然沉穩的態度,卻比幾年前更添殺伐之氣,他也許是並不該來,可是他卻是覺得若是不來,將來一旦出了事情,怕是自己要後悔。
“四哥兒,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如今這個形勢,你離開東瑾,就不怕你家小七背後給你一刀?”
“是啊,四公子,你不知道,你這一回前線,福廈路那邊就差沒有放炮慶祝了。”袁衡也忍不住開口,他們在前面拼命,戰小七在後面搗鬼,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當真是讓人氣煞。
戰子楚聽見福廈路三個字,不由得心頭微微一動,夏月麼?她會怎樣看待這一切?羅菁曾和他說過,夏月選擇小七是幸運的,小七用個水晶瓶子裝著她,只讓她小公主一樣的生活,她什麼都不知道,十年前的一切,他們兄弟之間的明爭暗鬥,她什麼都不知道。
那麼如果她知道,她會怎樣?
他心頭一陣糾結,她滿臉淚水的樣子立刻出現在眼前,夏月是個小公主,受不了一絲的委屈和傷害,她知道了這些,會嚇死的。也許她選擇小七就是因爲小七瞞著她,寵著她,一點也不讓她知道這些。而自己……也會這樣隱瞞她?
“子楚,你爲什麼那麼恨你弟弟?”她靠在他的懷裡睜著那雙美麗的眼睛,“因爲你們都想做你父親的繼承人嗎?”
他默然,她自顧自地分析,“可是爲什麼呢?誰都看他是一個胡鬧的孩子,你不會覺得勝之不武?”
胡鬧的孩子,他十年前還這樣以爲過,但是十年之後的小七,已然不可同日而語,他如今已然毫不含糊的鋒芒畢露,把刀子都指到了他的鼻子尖上。此刻而她正靠在小七的懷裡,看著那把刀子指著自己,她會怎樣想?她如今還認爲小七是胡鬧的孩子嗎?
“四公子?”他沉默得有些久,袁氏父子已然覺得有些離譜,他淡然笑道,“父親在,小七翻不起浪的。”
袁氏父子看他開口,總算是吐了一口氣,袁衡按捺不住,“四公子,話不是這樣說,老爺子心軟您不是不知道,我爹也算和他出身入死一輩子的人,當年那件事情後,他二話不說就將我爹給從軍中踢了出來不說,王叔的事情出來,他居然一個字也沒說,如今不能指望老爺子。”
袁狠瞪了一眼兒子,王鬍子臨陣脫逃的事情是戰子楚的禁忌之一,怎麼可以就這樣提?當下趕緊開口,“四哥兒,這些事情不要提了,我來之前見過老爺子,如今和當年沒法子比了。說句實在話,確實是老了,羅督軍一去,他不靠旁人是撐不下去了。你不在東瑾,他非得靠到小七那邊去不可。”
自從戰子秦的第七軍在武琊山口搶了頭彩之後,他便隱隱感覺東瑾的風向開始亂了。戰老爺子雖然說過位子是留給四公子的,督軍夫婦當初也不曾有異議,但是如今情勢卻不相同了。十年之前他們沒有外患,而如今中央政府已經逼到眼前了。
中央那個湯總長一來就弄什麼改革,戰小七人新軍新,原本就恨不得天下大亂,改革當頭,竟是和那個姓湯的很有幾分臭味相投。湯總長對戰小七特別看重的態度和嫁妹妹的意思,怎麼看風向都有點不對。
一直以來,他們如今不論軍權政權都比小七那邊強的多,可這些東西若不徹底翻臉便都是虛的,他們這邊都是行伍出身,若和商界,政界那些人交往總有那麼些隔閡。龍飛是他□好送到四公子身邊的,曾和他說過四公子和杜家那個小丫頭的事情,當時王鬍子的女兒是四公子的妻子,他們初初也沒發現那個夏月的身份,等弄清楚了卻是陰差陽錯,誤了一步絕妙的好棋。
杜家當年的聲望不亞於徐家,在東南一帶更是聲望無雙。若是能娶了他的寶貝女兒,四公子的位置那是穩定了的。可偏偏他們這邊看中了,戰小七那邊也清楚,橫刀奪愛生生將那小姐搶了去。如今杜蘭甫在京中爲了這個女婿奔走求告,總統暗中整治東瑾的手段都是他並著徐家在對抗,老爺子不靠他都是不行。戰子楚在外血海中搏殺,拼出東瑾如今聲勢如龍,儼然四大軍閥之首,朝中權貴趨之若鶩都要往東瑾轉轉。戰小七留下來統管抗日軍費的籌集和新軍的統建,在東瑾城中與那些人應付交際,儼然主事之人,那些不明就裡的人就差叫出少帥來,誰還記得前線血裡火裡的戰子楚?
如今形式就是這樣,抗日豈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更不是東瑾一家的事情,如今中央藉著抗日的名頭逼著東瑾出人出槍在前拼殺,整軍規建這樣要命的舉措卻不見絲毫鬆緩,還以什麼抗戰大局爲重何異於傻子?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要先把自己保住是正經。
十年前那一折騰,徐世離開東瑾之時不知道留下了什麼話,現如今東瑾商界幾大元老都對他們含糊以待,政府那邊更不能說,都說政客如□,這亂世中的政客還他媽的不如□,他們幾次吃了暗虧都是因爲在文戲上整不過戰子晉和戰子秦,現如今竟是有點黔驢技窮,似乎除了故技重施像十年前那樣來一下子外,他們都找不到收拾戰小七的辦法。可如今他們都知道,故技重施是不可能的了。
他家是入關的滿人,對康熙年間九王奪嫡的事情最是清楚,當年誰都看好十四爺是大將軍王,風光五兩地代皇帝親征準格爾,結果皇位卻落在不顯山不露水的刻薄四爺頭上。還有往近了說,道光爺去的時候,誰都看著六爺寶貝得寵,沒想在京裡風光得意,卻是老皇帝身邊的咸豐爺繼了位。這次戰子楚西南作戰,身邊除了第五軍外並不是什麼得力的部隊。最得意的第四軍卻被留在了北邊,身後卻跟著黃渤看的整編新十六旅,難道是老爺子們的心變了?
武琊山口那一仗,雖然不能說戰小七是救援不利,但是拖延殆戰是肯定的,且第四第五軍在前線拼得血流成河之後,第七軍上去撿了大大的便宜,任誰看起來也有些爲人做了嫁衣裳的意思在裡面。戰老爺子居然什麼都沒說,由著第七軍招搖過市地張狂,一年之間就明著暗著擴張了一倍。自從出了十年前的事情之後,東瑾的警備守衛,戰鋒便交給了心腹兄弟張廣輝,別的人誰的一兵一卒都別想能進東瑾。要真動起手來,第七軍距離東瑾倒是最近的,說不定誰能收拾誰呢。這樣的時刻,就是前線打爛了,戰子楚也不能離開東瑾啊。
“四哥兒,這邊事情如今是緊要,可這都是虛的,無論如何不能顧此失彼,你務必回東瑾一趟。”
戰子楚淡淡地笑了,“袁叔,父親身體可好?”
袁中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最近看起來還好。不過…….”
“這樣就好。”戰子楚心裡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他一封封給父親寫信,說的是前線的困頓,其實卻也就是在說這個,父親看了必定要逼著小七給他張羅周旋,如今父親越逼著小七緊,就越不可能真和小七處到一起去,小七他知道,最是不肯低頭妥協之人。督軍死的那天,父親的那個提議,當真是老糊塗了,早十年絕對是不會就這樣說了出來,小七果然暴怒帶著夏月就走。好啊,只要父親不倒向小七那邊,他就不怕,小七在東瑾絕對翻不了天。“袁叔你放心,只要父親在,小七翻不起什麼來。”
袁中凱不滿意他這樣的託大,繼續勸說道,“如今不是十年之前,那時候我們沒有外患,現下......中央政府逼得太緊了。督軍如今…….”
戰子楚握住袁中凱枯瘦的手,“袁叔,正是因爲中央逼得緊,我才更是不能留下。如今槍打出頭鳥,讓小七在前面撐著就是,我們朝裡沒人,回去,不過是白白給人當靶子整治。您放心,我有計量,不會讓老叔叔們替我白擔這份心。”
袁衡很想開口去問,卻被袁中凱的顏色止住了,戰子楚有計量,那麼他也就放心。戰子楚不是說話沒邊的人,不知道也好,反正他們是沒得選了,就回東瑾等著他還轉的那一天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暈死,順序全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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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子楚從豐原城裡驅車直接回了前線指揮所,一進大門就聽見裡面嬉笑一片,不由得也是笑了一下,手套扔給龍飛,剛張嘴,纔想起來賀青陽不在身邊了,不由得冷了笑容,“小賀到了黃搏勘那裡了?”
龍飛微微挑了挑眉,“是。”
戰子楚走近看一個穿著灰色土布軍裝的彪悍年輕人正和自己的幾個侍衛相鬥正歡,不由得搖了搖頭,“賀青陽在,倒有得比比。”又看了一會,轉身回了屋內,曼聲吩咐道,“請小孟玩累了到我那裡去一趟。”
龍飛心裡早將賀青陽的祖宗給罵了個遍,心道四公子居然饒了這小子性命,當真是要當菩薩不成?比這個他雖然不如賀青陽,卻也未必輸於這個“孟江東”!
湯劍琛再見戰子秦卻是在機場上迎接京裡來的監督委員會,心知那個將前線專項軍費撥至東瑾統一署理的議案必定是戰子秦合著他舅舅岳父搞出來的花樣,如今監督委員會已然來到東瑾調研,看來通過是十有八九,當真是招釜底抽薪的陰招。總統掐住了他家的脖子,他就撬總統家裡的後門,這個戰小七當真是有本事的人。
戰子秦是逢人便笑的笑面虎,看見潭去清還過來寒暄幾句,潭叔叔地叫著親熱,卻壓根不提潭去清做總司令的事情。戰鋒認命自己家小七做這個副總司令已然是掀起了軒然大波,底下言潮洶涌了好一段時間纔算是平復下來,虧得姜伯年那個老兵油子義正嚴詞地在議會上發言支持戰小七在東瑾統籌西南前線的供給,說什麼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舉賢不避親云云,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等不過半年這對兄弟非掐起來不可,到時候看他那張老臉往哪裡擱。
湯劍琛故意問他這個副總司令做得有何感受,沒想他竟是明言純粹是給他四哥做個後勤。湯劍琛冷笑,“你老爺子倒真是舉賢不避親,非得是你才能伺候好你四哥不成?”
他來東瑾這麼長時間,自然是知道他們兄弟的情仇芥蒂,戰子秦也不生氣,隨意笑道,“這話怎麼說呢?我們哥幾個雖然不肖,但是卻還都不大敗家,所以父親還算是放心在下。”
潭去清瞟了他一眼,卻是溫和地笑了,“小戰能幹,所以戰督軍才肯這麼放心,後生可謂,後生可畏啊。”
戰子秦笑著回答,“潭叔叔這話當著我父親說,他必定要說,生我必定是前世的報應,若是我有白嵩那樣孝順,他就是燒了高香了。”
潭去清笑著拍他的肩膀,“如今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了,哪天進京,到我們豐華園去,白嵩還唸叨要好好招待你這個小兄弟呢。”
戰子秦笑著答應,湯劍琛眼看著委員會裡面的委員陸續從飛機上下來,漸漸地收斂了笑容,徐世和杜蘭甫果然是下了本錢的,這些個老頭子,有的是退役的將軍,有的是商界的元老,卻是全然沒有總統那邊的人,這些人雖然可用,卻又各個是刺頭,一個弄不好偷雞不成還要蝕把米,要被這羣老狗咬上幾口。
看戰子秦站到了一邊,湯瑾琛看了一眼潭去清,“潭老怎麼回事?竟和戰老七親近起來了?”
潭去清一貫的雲淡風情,“嘿,這人老了就要服老,我如今都是聽我兒子的,白嵩昨日電話過來,說是戰家這個小七從十四歲在中央軍校少年班起就沒人算計得過他,他若是有心要圖這個位置,我這個老蘿蔔糠子最好還是回家歇著去吧。哈哈。”
湯劍琛沒想有這樣一個變故,瞇著眼睛看了他半天,總算是涵養好沒發作起來,壓著火曼聲道,“潭老,您的這個總司令可是國防部白字黑字下了認命的。”
潭去清笑了笑,“多謝湯總長擡愛,國防部的認命不過是姜大帥的一句話,說不定明兒個就變了,說不得準的。”
湯劍琛氣得無語,潭去清也不 多說,“湯總長看得起我,我也不會讓湯總長面子上不好過,這東瑾我還是會呆下去,可這把老骨頭卻也陪不起你們這些折騰了。這委員會裡有我不少老友,我自動請纓,替湯總長接待這些個佛爺如何?”說完就徑自迎接上去和那些委員們打起哈哈來。
袁舉無聲跟上來,“這條老狗,當初我們找他的時候興奮得滿臉放光,這一看受阻,馬上就成了戰老七的說客,當真是人不要臉百事可爲。”
湯劍琛皺眉,“戰子秦以爲弄妥了潭去清他就能當這個總司令了?就他老爺子那一關他就過不了!給我咬住潭去清,一點也不鬆口,我看他還能折騰出什麼動靜來。”
袁舉心裡極是不以爲然,吸了一口氣才答應,卻是忍不住開口,“將這個老混蛋扔回去得了,放在這裡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湯劍琛嘆氣,“我們弄個潭去清來都費老了事情了,如今就這樣把他否回去,豈不是讓京裡那些人恥笑?潭去清不是不想當這個總司令,還是覺得我們助力不夠,到了時候只有他來求我們的。”
袁舉撇了他一眼,“湯總長,這樣下去,卻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湯劍琛心裡翻翻轉轉都是事情,依稀聽出袁舉話裡頭那點子埋怨,卻也不以爲意,袁舉能幹是不消說的,如今東瑾的事情就是個燙手的山藥,袁舉這樣熟悉情況又肯幹的人少之又少,離不開啊。眼看著人流見見走到自己的面前,拍拍袁舉的肩膀,“如今國難當頭,緩緩再說吧。”
袁舉看著他的背影,無聲冷笑,緩緩?再緩就當真前功盡棄了。戰家老四和老七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都在動作,尤其是戰家老七,在京裡活動的太厲害了,明著和他們幹,最好也是兩敗俱傷,這個湯劍琛腦子進水了嗎?對付這些底下的軍閥大佬講什麼仁義道德?這樣下去,也許戰家沒有被掀翻,京裡倒是要反了天了。
忿忿然走向車子,突然有個隨從急急過來,他不耐煩地抓住車門把手,“什麼事?”
那個人臉色煞白,俯首過來在他耳邊急急低語,袁舉驟然睜大了眼睛?“全都……”
那人呆呆點頭,袁舉慢慢坐進車裡,半天才開口,“讓弟兄們都撤回來,這件事情先不要讓湯總長知道。”
那人猶自驚魂不定,“袁主任,這件事情怕是瞞不住。”
袁舉不耐煩地揮手,“瞞什麼?等張專員來了再說。”關上車門絕塵而去了。
157
賀青陽離開之前曾經提醒過董震說是東瑾城裡有他們所不知道的一股勢力在活動,並且還曾經跟蹤過夏月。董震當時調查過,發現是有這麼一幫子人,人數不多,也全然瞧不出來歷,也不知道是跟誰有聯繫。夏月出事之後他們全去了清江,一時之間也並沒有多想這件事情。
此次回到東瑾,夏月的安全自然重新提上日程,董平不過一天就當真發現有人不時在夏月身邊出現。他知道夏月在七公子心裡的地位,不敢對她的安危有一絲的疏忽,雖然她現在極少出門,也就是偶爾去一下教堂,但是他還是下令讓人先清除了她身後的尾巴。
“這件事情我辦砸了。”董震低著頭站在戰子秦的書房裡,微微擡頭看了看天花板。“我原以爲抓到跟蹤夫人的那幾個人就能把其他的人都挖出來,沒想到他們居然會自殺。”他很懊悔,懊悔沒有聽賀小五的話,仔細查清楚這些人的背景再動手,他發現那些人在跟蹤夏月,異常的謹慎小心,幾乎每一次都換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如果不是自己事先提醒過董平,董平根本不會發現。沒想那些人都是死士,而且非常專業,智齒裡面填了膠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在幾秒內無聲地死去。他毫不懷疑,這些人是春風社的,湯劍琛初來東瑾的時候,春風社的人就開始滲透進來了,他們活動隱秘從來不顯山不露水,除了夏月遇襲比較蹊蹺外,連董震也沒有嗅到他們一絲的氣味。
戰子秦戒了煙以來,就一直喜歡在思考的時候轉動手指上的戒指,與夏月一式的那個婚戒。春風社,他很清楚,它在國外的那些公子中的名聲遠比在國內的大小官員中來的響亮,如今這個江總統手下最得力的特務情報機構居然在東瑾活動得這樣積極,看來除了得意愛將湯劍琛以外,江總統當真是下了血本的。
“儘快送夏月出國。“他停止了轉動戒指,索性將戒指拔下來,小心收好在抽屜裡,“東瑾這裡盯著就是了,你給我把清江清理乾淨。”
董震點頭,戰子秦又加了句,“把那幾具屍體扔給警察局,讓湯劍琛知道一下。”他本能地覺得湯劍琛是有本事和他一較高下的人,而春風社的行事方式不是他的風格。
剛說完桌上的電話就響起,秘書林莎的聲音,“湯總長電話。”他冷笑,“接進來。”
湯劍琛的聲音在對面聽得有些含糊,似乎人不在東瑾,那麼是在哪裡?看了一眼董震,大約是回了京,不由得冷笑,難道這麼快就收到了消息?
“我剛剛和內務部的何總長談了一會。不知道七公子有沒有興趣出來談談。”
“湯總長近來當真空閒,東瑾都見不到人,可是有什麼新聞不成?“何子鍵這個泥鰍一樣的老王八果然沉不住氣,不過倒也省事,湯劍琛要是願意把燙手山芋接過去到也是好事,省得父母親將來因爲舅舅參與其中還要鬧生分。
“七公子何必明知故問,何總長那裡可是將事情都拜託給我了。”
戰子秦笑笑,湯劍琛這個意思,不過是要挾他,若不配合就把這件事情捅給父親知道而已,時候不到,這個砝碼都仍不出去,扔出去了他還能怕這個嗎?心裡一片冰冷,不由自主地哼了一聲,“這些事情湯總長何須子秦置喙?”
湯劍琛輕笑,“我倒是有別的公務要和七公子談呢。”
他不動聲色,“請講。”
湯劍琛笑道,“就從千龍灣說起如何?”
戰子秦眼皮一跳,千龍灣是他專門看好的地方,自然不全然做個船塢而已。清江如今雖然有了鐵路,船運仍舊是最廉價有效的方法,日軍的軍艦橫行江河,他將來肯定要有自己的海軍,他那個岳父和妻兄願意做造船正合他意,他也匿名投了大筆的資金在那個造船廠裡,難道只指望造出駁船嗎?千龍灣就是將來的海軍船塢,他湯劍琛也算有眼光。只是現在這個時候,他怎麼可能放中央軍的艦艇進入東吳?
“七公子,這可是化干戈爲玉帛的大好機會。前方吃緊,許家那裡三天一個急報,如果千龍灣能改建海軍船塢,我湯某人擔保,其他的事情我們都可以談。”
戰子秦撇了一眼抽屜裡夏月的護照,如果沒有春風社的事情,他可能會去見湯劍琛一面,這是雙贏的事情,四哥的事情湯劍琛已經知道,倒省了自己再去京裡周旋,也將舅舅從中解脫出來。至於千龍灣,龍城緊臨著東瑾,四哥雖然獲了大勝,可是前有日本人,側翼是中央軍,在那裡兩面都是敵人,一有不慎,恐怕就會全面崩潰。四大家中唯有汪家一家意志不堅,左右搖擺,在身後調兵遣將虎視眈眈,如果不是這樣,當初他如何會那樣顧忌姑姑而不敢宣佈和夏月的婚訊?他倒不擔心四哥會這個時候發難,倒是擔心亂起來他手底下那些無法無天的老不死的亂來。如此風雨飄搖之際,湯劍琛肯爲大局暫時放棄吞併東吳的野心自然是最好,但是現在既然有了春風社參與其中,那麼姓湯的說話是否算數就值得商榷,他靜默了一會,“湯總長,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總統的意思,不妨先確認一下你是否擔保得了我們再談。”隨即掛上了電話。
湯劍琛在電話那頭猛然冷肅了面孔,轉過身來,低聲喝問,“袁舉這幾日去了哪裡?”
身後的侍從面面相覷,最後把目光集中到一個新來的高個子身上,那個人初初一陣慌亂之後很快恢復了鎮定,上前一步微笑道,“總長息怒,袁秘書長這幾日有京裡的幾件急務要辦。”
湯劍琛打量了他一下,果然不是平日裡跟著自己在政府辦公的那些人裡面出來的,不由得心裡一緊,慢慢地繞回了桌子後面,“哪裡來的急務?”
那個人嘿嘿一笑,無甚顧忌地咧咧嘴,“軍機四處的機密任務。”
湯劍琛的揣測果然不錯,軍機四處,正是春風社的頂頭上司,總統根本沒有放權給他,他當真是個傻冒,連身邊的秘書長是軍機四處的都不知道。總統的知遇之恩,初初上任時候的意氣風發瞬間閃過心頭,他低頭看桌上線條錯落,畫得模糊了的地圖,不寒而慄之後是無邊的疲憊。淡淡地開口,“你去找他過來,我有話要說。”
那個人依舊笑得極爲刺眼,“是,袁秘書長很快就回來,他去接京裡來的張特派專員,應該就到了。”
湯劍琛一把把面前的地圖掃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拿起自己的大衣,“我還是回東瑾迎接那位張專員吧。”
作者有話要說:鄭重聲明,看文不留爪印的都是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