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武都城下,反字軍陣營中。
柳惠被擡到宋一方的戰車前,他躺在擔架上盯著高高在上,怒視自己的大將軍,艱難起擡起雙手抱拳,想要開口說話,卻嘴‘脣’卻不聽使喚地上下抖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得將雙手擺在‘胸’口,閉上了眼睛,聽天由命。
宋一方將目光從柳惠身上移開,又重新盯著在陣前廝殺在一起的嗣童和尤幽情兩人,兩人此時打得已經不分上下,但似乎兩人都沒有向對方下殺手,每當勁道一出,便又猛地收回了一半,讓對方有招架的時間。這樣的所謂廝殺持續下去,不知道要打多久,已經快到黃昏了。
陳志揮手讓軍士將柳惠擡下去,宋史連看都沒有看柳惠一眼,只是鼻子裡“哼”了一聲,表示對敗軍之將的不屑,而當柳惠從軍士人羣中走過時,所有人都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盯著這個以後再也不可能上陣殺敵的將軍,此時一個人卻徒步走到擔架前來,讓軍士將柳惠輕輕放下,自己俯下身子輕聲道:“將軍。”
柳惠微微睜開眼睛,此時眼睛要完全睜開都已經有些困難,因爲整張臉已經腫得不成樣子,那模樣就算是自己的親爹親孃都未必認得出。
睜眼之後,柳惠看到一個人影在自己眼前晃動,隨著人影逐漸清晰,他見到一張少年的臉,柳惠心中一驚,那敬衫怎會在我軍陣中?想到這柳惠身子不住地抖動,卻被來人輕輕按住一隻手,又聽他說:“將軍,是我。”
柳惠定神一看,才注意到來人是宋先。看清楚宋先時,同時也注意到了他臉上那種關切的表情,原本已經‘陰’冷的心有些微微發暖,至少在這個時候宋先還會來探望自己,多少他也是大將軍的親子。
“將軍,今日戰敗並不是你的錯,那武都城中不乏能人,你好生安養,我會去營帳之中看望將軍的,有什麼需要,將軍大可遣人來我賬中索要。”宋先說完,輕輕地拍了拍柳惠的手臂,隨後揮手讓軍士將柳惠擡下去。
擔架上的柳惠,此時臉頰上卻多了一行熱淚……
陳志一直看著這一切,雖不知道宋先說了什麼,但心中也明白宋先的目的,隨即又看了看一臉傲氣的宋史,深吸了一口氣,又嘆出。這個蠢貨只懂如何威脅他人,根本不懂什麼叫收買手心,會有人一心一意跟著他,爲他賣命那就奇怪了。想到這,陳志又想到自己對鰲戰的威脅,感覺頭皮好像被人拉扯了一下,渾身不自在,自己也犯過相同的錯誤。冷靜,一定要冷靜,是否事成就看計劃是否順利了。
陣中,尤幽情竟是使用一張長弓與手持流星錘的嗣童‘交’戰,只不過長弓上下都裝有兩柄匕首,像是雙刃刀一般。嗣童雖然揮舞流星錘,但依然沒有佔到任何便宜,因爲那流星錘如果不是一擊命中,便會有很長的硬直時間,很容易被尤幽情給抓住破綻,可尤幽情卻只是從容地躲過流星錘,並沒有抓住空擋撲上去,也沒有搭弓上箭。
如果是在陣外,尤幽情搭弓上箭是違反了規矩,但在陣中,出戰之將如果本就手持弓箭,那便是他的武器,算不得違規。
兩人從馬戰打成步戰,已經打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嗣童已經有些體力不支,自己手中的流星錘實在過於沉重,身上雖然有佩刀,但自己本就對刀法沒有任何信心,況且他一直注意到尤幽情長工上下的兩柄匕首與‘插’在柳惠腳背上的那兩柄幾乎一模一樣。
那種匕首隻有殺手和刺客才喜歡使用,這個‘女’子到底和那先前救走盧成羽的小子有什麼關係?師成一人?又或者她本來就是那人的徒弟?嗣童在面對卦衣的時候,就感覺到自己根本不是那人的對手,所以在對戰尤幽情之時,一再小心,生怕出了什麼意外。自己出了事,丟了臉倒沒什麼,只是苦了宋先今後在軍中就要獨自對付大哥宋史了。
嗣童又是一擊重錘向尤幽情飛出,尤幽情輕鬆躲過,嗣童同時扯動鎖鏈,鎖鏈帶動帶有尖刺的鐵錘又橫著砸向尤幽情,尤幽情縱身跳起,同時從身後的箭筒之中拔出一支羽箭,同時搭弓上箭。
終於忍不住了嗣童沒有及時避開,相反是直盯著尤幽情手中羽箭的箭頭,要在那箭發出的瞬間才能閃身躲開,同時已經打算好再次揚起流星錘,這樣兩人都佔不到便宜,即便死不了,都會受不同程度的傷。
就看咱倆誰的運氣好了。嗣童盯著箭頭笑了起來,卻發現已經落地的尤幽情箭頭一轉,朝向了反字軍陣中
不好她的目標是大將軍中計了嗣童忙拖動鎖鏈,砸向尤幽情,同時陣中跑去,正要呼喊卻看到尤幽情箭頭又一轉對準了自己,同時箭已離弦……
嗣童身子一歪,躲過那支羽箭,但同時身體已經失去平衡,跌倒在地,在地上翻身的同時嗣童將鎖鏈纏在手中,奮力一拉,原本在尤幽情身後的鐵錘被拉動起來,直接砸向尤幽情的後背。
尤幽情俯身向地上一趴,同時躲過那擊砸上來的重錘,同時又拔出一支羽箭。
鐵錘在飛過尤幽情頭頂的時候,已經翻身起來的嗣童笑了笑,輕聲道:“姑娘,結束了”
嗣童扯動鎖鏈,向下猛地一揮,在尤幽情頭頂的鐵錘又猛地停住砸了下來,同時尤幽情的第二支羽箭也‘射’了出來,但卻有些偏差,徑直飛向了嗣童的右側。
同時尤幽情在地上一翻身,蹬出雙腳,用腳心面對那鐵錘,將鐵錘重新擊向空中,隨後又一側身,拔出三根羽箭向嗣童‘射’去,三隻羽箭分別向嗣童的三個方向刺出。
嗣童看著飛來的羽箭,忙俯身躲過。不錯,想瞄準我的死角,不過想得太好了,這唯一地上的死角,她還沒有考慮到。
嗣童的流星錘重重地砸在地上,地面都產生了小小的震動,尤幽情向後一個翻身,用腳尖立在嗣童的流星錘之上,並死死地壓住,嗣童輕輕地拽動著鐵鏈,鐵鏈被拉直之後,另外一頭的鐵錘依然紋絲不動。
“腳下的力量倒是不小,不過我這流星錘也不是孩子的玩具。”嗣童說。
尤幽情微微一笑,那種討厭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嗣童皺了皺眉頭,這‘女’子的笑容怎麼這麼難看,就好像一個死人在笑。
尤幽情此時又拔出一根羽箭,徒手將羽箭‘插’在鎖鏈之中,穿過鎖鏈中間的空隙狠狠地‘插’在地面,隨後縱身跳上鎖鏈,揮動自己手中的長弓向嗣童跑去。
眼前沿著鎖鏈跑來的尤幽情越來越近,嗣童又不能扯動流星錘,那羽箭好像太堅固了,就如鐵釘一樣‘插’在地面,讓另外一頭動彈不得。嗣童吸了一口氣,另外一隻手已經抓住了腰間的刀柄,只待尤幽情靠近的剎那,便可以揮動……
在快靠近嗣童的瞬間,尤幽情突然拔出一支羽箭,並沒有上弓,只是縱身躍起……
“姑娘結束了”嗣童喊道,突然拔出腰間的長刀向尤幽情揮去,同時使出渾身的力氣,身子向後一仰,那頭的鐵錘突然被扯動,飛了回來,徑直砸向尤幽情的後背。
前面有重刀,背後有鐵錘……這次看你怎麼躲得過嗣童想到,此時刀已經揮舞了出去,卻驚訝地發現尤幽情竟然是跳向自己的身後,自己的重刀和鐵錘都完全避過,而同時鐵錘正砸向自己這個方向。
**嗣童暗罵了一聲,扯動鎖鏈想要把鐵錘拉住,卻發現無論怎麼扯動,好像鎖鏈都停在剛纔那個位置,根本無法拉動。不可能那釘在地上的羽箭已經被自己用力扯開了,怎麼會?
同時,嗣童的右腳觸碰到了一根東西,細小的東西,他不由得猛地低頭去看,自己手中長刀的反光影‘射’到那東西之上,這纔看出那是一根細小的鐵線,而這樣的鐵線已經佈滿了在了自己的周圍,形成了如同蜘蛛網一樣的東西,而自己已經成爲了這蜘蛛網中的獵物。
剛纔那幾支羽箭,根本就不是爲了要‘射’殺我,也不死要‘射’殺大將軍。第一支羽箭瞄準大將軍,只是爲了讓我心急,不注意羽箭之後還拉扯著的那根鐵線,而後幾次的連續攻擊,都只是爲了在我身邊搭建起這個陷阱
果然,這‘女’子不是刺客,就是殺手
一個巨大的‘陰’影出現在嗣童的頭頂,嗣童扭頭看去,那個‘陰’影正是自己剛纔使勁拉扯的流星錘,那流星錘的‘陰’影映在嗣童的臉上,將他整張臉都覆蓋住了……
死了
一雙腳將那流星錘踹開,但同時嗣童清楚地看到那雙腳上已經滿是鮮血,因爲流星錘上佈滿了利刺,用腳直接踹開,除非你穿著鐵靴,否則不可能不受傷。
鐵錘在嗣童身邊落下,但嗣童整個身子都已經被鐵線所困住。
尤幽情將長弓一頭的匕首搭在無法動彈的嗣童脖子上,沉聲道:“將軍,你說得沒錯,結束了。”
城牆之上,依然攙扶著敬衫的卦衣“哼”了一聲道:“贏了,這丫頭將我的辦法學去了,真是有樣學樣。”
此時,一個聲音從卦衣身後傳來:“只是學了一部分,其他的都是學的那個風滿樓殺手戲子的。”
卦衣回頭,看見喝得醉醺醺的張生伸著懶腰從旁邊緩緩走來,站在他身邊又說:“那夜晚我殺了那戲子,回來將經過告訴給了這丫頭,這小丫頭想了片刻,就問我有沒有鐵線,一開始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麼用,現在回想起來,她原來是將你的手法和那戲子的手法融合了一下。”
說到這,張生嘆了口氣道:“天生的刺客呀,和你一樣。”
卦衣又“哼”了一聲,但身邊的敬衫卻張大嘴巴看著城下此時已經制住嗣童的尤幽情,半響沒回過神來。太‘精’彩了,比看戲還來得痛快,這姑娘原來身手這樣好,要是我與她打,肯定不到兩回合就被她給幹掉了。
遠寧轉過頭看著我,我笑笑說:“不管做什麼都要用腦子對嗎?硬拼是無濟於事的。”
可要是那嗣童將尤幽情‘逼’入絕境,與她硬拼,估計早就被尤幽情殺掉了,她可是當年那個在禁宮之中能幹掉整隊‘精’銳鷹騎的厲鬼。
遠寧點點頭,沉默著,因爲這一戰之後,就應該輪到他了,而他的對手卻是那個幾乎不怎麼出戰的霍雷,但聽說死在他手中斬馬刀下的大滝將領就不下五十,而其中不乏有家世和遠寧一樣的名將和名將之後,宋一方將這人放在最後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我將自己放在最後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遠寧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撼天胤月槍。
被制住的嗣童剛想將手中的刀放下,又聽到身後的尤幽情說:“將軍,不要輕舉妄動,即便是我將匕首從你頸脖處拿開,你在這些鐵線之中稍微用力,都會被切成碎‘肉’。”
嗣童倒:“姑娘,我技不如你,我只是想放下手中的武器。”
尤幽情道:“我的一根手指靠近你的頸脖處,要知道你全身任何一處要想有動作,那股力道瞬間就會傳遍全身,而頸脖處的筋脈是必經之處,所以你任何動作我都會提前做出反應。”
聽到這,嗣童笑了,果然不是刺客就是殺手,一般人不會如他們一樣那樣瞭解人體。
嗣童將手一送,手中的長刀跌落在地上,隨後道:“姑娘,我認輸。”
“嗯,那又怎樣?”
“我既已認輸,你應該放我回陣中,這一戰你們又勝了。”
尤幽情搖頭:“要是我一回身,你暗算我怎麼辦?”
嗣童道:“我嗣童豈是那種暗箭傷人的傢伙姑娘小看我了”
“你們先前那位先鋒官柳惠,不也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將軍嗎?”
嗣童不吭聲了,的確剛纔柳惠的那種做法在他看來都有些不齒,甚至會感覺臉紅,依然已經輸了,還不願意承認自己戰敗,有些丟反字軍先鋒官大將的臉,不過嗣童心中明白他一定不會那樣做,不僅僅是因爲武將的尊嚴,還因爲自己得留下一條命保護好宋先,且在大戰之前他就已經答應過宋先一定會活著回去。
作爲武將,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能食言。如果失信於人,今後怎能服衆?
嗣童此時高喊道:“嗣童已敗此戰武都城守軍勝嗣童心服口服”
嗣童說完,反字軍中躁動了起來,已經連輸兩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從嗣童身上移到了還坐在站戰車之上的宋一方身上,宋一方臉‘色’已經變成了暗紅‘色’,雙手抓緊了座椅的邊緣,恨不得將整個座椅都掀起來。輸也就罷了,還高喊告訴所有人
宋一方“哼”了一身,轉身就要走,此時卻被一個人堵住,那人竟用斬馬刀橫在‘胸’口,也不去看宋一方,只是說:“大將軍,我要出戰,你作爲主帥,竟然都不看上一眼,有些失禮吧?”
整個軍中,只有一個人敢對宋一方這樣說話,即使是被宋一方看做心腹的陳志都不敢,那便是傳授宋史武藝的老師,斬了數名大滝名將的大將霍雷。
霍雷依然不看宋一方,又將斬馬刀往旁邊的戰車之上一放,整理著自己的盔甲,示意宋一方安坐。陳志也忙安慰宋一方說:“大將軍,霍雷將軍一出戰,必定能改變戰局,還請將軍安坐,安坐。”
宋一方嘆了口氣,無可奈克地又坐下。幾乎所有反字軍全勝的戰役都少不了霍雷,霍雷的原則是在‘亂’軍之中,不管對對方的兵力相差多少,一旦自己出陣,必定要取得對方陣中上將的頭顱,否則自己便力竭死在‘亂’軍之中,絕不回來,況且如今只是武將對陣單挑,霍雷應該百分之百會勝了對方最後出戰的遠寧。
尤幽情已經鬆開了嗣童,嗣童轉身抱拳致謝道:“多謝姑娘。”
尤幽情微微點頭,也不回禮,轉身將地上的羽箭一一拔起來,收入箭筒之中,嗣童此時才注意到那些羽箭根本不是木質,而全是鐵製箭頭、箭身全是鐵製的羽箭……那是什麼東西?根本就不可能能‘射’出多遠,那得用什麼樣的長弓,而長弓的材質和弓弦又都應是什麼東西所製作的?
嗣童注意到尤幽情的手中根本沒有戴任何搭弓的扳指,隱約可見手指間的厚重的老繭。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
嗣童拉馬遠去回城的尤幽情,抱拳長長地鞠了一躬,隨後轉身向陣中走出,也不前往宋一方面前,而是徑直走向在一旁等待的宋先。
此時,霍雷已經拍馬從陣中走出,和嗣童擦肩而過的時候,稍微偏頭看了嗣童一眼,笑了笑,然後用手中斬馬刀的刀身狠狠一拍馬身,戰馬立刻長嘶一聲,揚起馬蹄奔向了陣前,在已經到了開闊之地的遠寧前一丈遠的地方停住。
霍雷凝視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將軍,渾身上下一套魚鱗銀甲,手中持著一柄銀‘色’長槍,這一切都那麼的眼熟,就好像又看到了自己曾經一直心儀的那個‘女’人一般,不知道那個‘女’人又在什麼地方,做著何事?還以爲這一路能順利打到京城,然後就可以看到她了,結果卻被困在這武都城下,身後的那些傻瓜都還以爲是自己將別人困在了城中。
霍雷將斬馬刀調轉,輕輕放在馬鞍之上,‘摸’著自己下巴上的鬍渣子,然後左手成掌,右手豎起大拇指放在掌心之內,隨後擡起手,將拇指朝向遠寧,說:“無偏無黨,無偏無頗,無或作好,無或作惡,取民有道。”
那一刻,遠寧驚了,手中的長槍差點掉落在地上。
他爲什麼會知道那二十字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