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桌子怎麼了?難道坐這桌喝茶能喝出別桌沒有的好味來?我皺眉往來人看去,見到四個紈絝子弟的典型,爲首的是個小胖墩。這哪是要拼桌啊,擺明了想攆我走!今天沒有幫手,以一敵四我沒有必勝的把握,再說也沒了喝茶的興致,不如回家。我懶得再跟他們說話,把茶資擲在桌上,便起身走人。
臨了經過一桌,卻是先前想跟我拼桌被拒的兩個少年,只聽那小的冷哼:“還當是什麼清高人物,原來也不過是根軟骨頭!”
我權當沒聽見,快步從他們身邊走過。出了茶館,也就把剛纔見過聽過的人和事拋在腦後了。
剛來京城的時候是春天,一晃就入秋了。魏府後院外讓我攀爬的槐樹,葉子一天天轉黃,現(xiàn)在已經開始掉落了。我翻牆入院,卻看到表哥慶均坐在廊下。
他看到我也是一陣驚訝,但很快就笑著說:“涵妹妹好雅興,乘著秋高氣爽郊遊去了不是?”
我拍拍身上的墨綠色琵琶襟馬褂,抖落粘在行袍下襬上的枯葉,輕笑道:“表哥何需羨慕我?再過半個月,你這牢也該蹲滿了,到時想去哪裡不行?”
我毫不避忌地戳到他痛處,使他當即變了臉色,他冷哼一聲道:“還不是拜你所賜!”
拜我所賜?不是吧。要不是你自己喜歡宿花眠柳,還不小心到讓人抓著了把柄,又怎麼會被舅舅禁足兩個月?你還算是幸運的,比起上回慶培在西席先生的茶杯裡放瀉藥,被舅舅打得屁股開了花,這點小懲又算得了什麼。
我嗤笑:“表哥怎能怪我?難道是我硬拉著你去倚紅樓?”
慶均怒道:“你少裝模作樣!上回慶培放的明明是鹽,怎麼會變成了瀉藥?我的事會被爹知道,肯定也是你搞的鬼!”
知道厲害就別來惹我,要不然我也不介意多些娛樂。
我只是笑著,任他氣得臉色發(fā)青,一副想拿刀劈死我的樣子。我怎麼會怕他,就算是打起架來,他也未必是我對手!
魏慶均終究是不敢對我怎麼樣,咬牙切齒了一番便拂袖而去。
他一走,我臉上的笑就掛不住了。每當我一個人的時候,徹骨的孤寂感就會開始噬咬我的神經,心裡是無法掌握的慌亂。我想要跟人說話,哪怕是擡槓吵架也好,但又不想見到人,因爲那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地印證——我是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異數(shù)。
恍恍惚惚地踱回自己的住處,卻見紅月兒喜滋滋地迎上來:“小姐,少爺?shù)搅耍 ?
“唔?”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回神一想,是了,前些日子收到盛京來信,說李浩中了院試,爹許他到京裡來住一段日子。我“哦”了一聲,往屋裡走去。
“姐!”李浩從裡屋衝出來,差點沒撞到我身上。他看到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難道他已經忘記我並不是真的李涵,只是一縷侵佔了她姐姐軀體的生魂。
“高凌?”他沒忘,怎麼可能會忘呢?
“哦,你來啦。”我淡淡地應道,腳下卻不停,走回自己的臥房。
李浩跟了上來,他似乎興致很高,一個勁地跟我說話:“半年沒見,你長高啦。”
“有嗎?還不是跟你差不多。”我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給自己,卻被李浩搶了過去,一飲而盡。
“再來一杯。”他說著把杯子遞給我,然後接著剛纔的話頭說下去,“我這半年都長了兩寸啦!你跟我差不多,不就是也長個了嗎?”
我把他用過的杯子擱回桌上,自己另拿了一個,斟上水慢慢地喝著。李涵和李浩現(xiàn)在都處在發(fā)育階段,長個子也沒什麼奇怪。倒是李涵的身體,近半年女性的特徵開始顯現(xiàn)。
“見過舅舅舅媽了?”
“早見過了。”李浩見我不招待他,只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灌下三大杯茶水之後,他滿足地嘆道,“呵,渴死我了!”他看看我,又問:“你怎麼這副裝束?”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一襲男裝還沒換下來,便摘下頭上的秋帽扣在桌上,應付道:“閒得無聊到外頭走走,這身打扮總方便些。”
李浩無所謂地點點頭,又神秘兮兮地說:“你猜我從家裡給你帶什麼大禮來了?”
我撇了他一眼,沒搭理他,愛說不說。
小孩子哪裡藏得住話,獻寶似的道:“我把暴雪帶來了,改天我們騎馬去!”
暴雪是匹年輕的母馬,灰白相雜的毛色,脾氣又差,因此我就給它起了這個名。上京的時候沒把它帶上,李浩這個消息倒是讓我很興奮。“還是按慣例,五百文一局。你別想賴皮。”我對他說,“說起來你好像還欠我一吊錢。”
我和李浩湊在一起騎馬總是要賽上幾次的,既然是賽當然不能沒有彩頭,賭注就是我倆的零花錢。我騎馬的技術原來只是普通而已,到了這邊以後跟‘爹’練得多了,又因爲沒別的消遣,下了很大的功夫在這上頭,所以水平自然提高了不少。
李浩漲紅了臉:“我自然不會賴你的,下次比了一起算。有什麼好得意的?不就上次多贏了一回!”
“一回嗎?”我輕笑道。
“哼!”李浩不願再受我嘲諷,摔門而去。果然還是小孩子脾氣啊!
雖說李浩早想要一雪前恥,但卻總被這樣那樣的雜事耽擱,直到半個多月後的一天,他終於瞅了個空溜回小院。
“姐!”他興沖沖地撞開我的房門,見我正在看書,便問,“看什麼呢?”
我頭也不擡地答:“《金瓶梅》。”
“你、你、你!”他‘你’了半天說不出後面的話來,不用看也知道他現(xiàn)在是什麼臉色。
我嫌他吵,皺眉道:“有事快說,沒事滾出去!”
他這纔想起找我的目的,說道:“今兒的講學終於被我給逃了,我們騎馬去!”
我一聽騎馬就來了勁,撂下手中的書,笑道:“有人給我送錢來了。”
他“哼”了一聲道:“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有李浩在,我便不用翻牆出入。換上李浩的衣服,跟著他從正門大搖大擺地出去,府裡的下人即使疑惑他何時多了這麼個長隨,也不敢上來查問。
跟李浩賽了五場,居然輸了四次!我到京城半年連繮繩都沒碰過,而李浩則肯定在家裡勤加練習,此消彼長之下,我輸給他也沒什麼稀奇的。只是看著他得意的神色,我真沒辦法俯首認輸,便推說和暴雪長時間沒有合作,彼此生疏了,約定時間再戰(zhàn)。
“現(xiàn)在換你欠我一千文,說好了不許賴的!”李浩伸手到我面前,一副若我不給就不罷休的態(tài)勢。
我擡頭正瞧見街邊一間新開的酒樓,便道:“今天先請你吃頓好的,餘數(shù)回頭再算。”也不管他答不答應,翻身下馬,將暴雪交給店裡夥計照看,自己就往二樓去了。
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剛坐下,李浩就跟著上來了。
店小二奉上茶,躬身笑問:“二位小爺,要吃點什麼?”
我說:“不用報菜名兒了,就來兩碟冷盤,你們店裡拿得出手的熱菜兩個,再上兩味甜點,你看著辦吧。”
“好嘞!”小二笑著答應,又問,“二位要什麼酒?”
我想了想,滿身酒氣的回去恐怕不好,就說:“不用酒,換兩盞好茶也就是了。”
小二答應著下去了。李浩在一旁閒極無聊,逗我跟他說話。我剛纔賽馬輸了給他,心裡便不痛快,也不去理他,管自己看窗外的街景。
我怔怔地盯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路人發(fā)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有人說,“後院的兩匹馬兒就是這兩位小爺?shù)摹!甭犝Z氣似乎是店裡的夥計。
“怎麼,怎麼?”李浩正閒得發(fā)慌,見有事上門,也不管是好事壞事,權當解悶。
“哦,是這麼回事兒。我們在樓下見到二位的馬很是威武神駿,便請店家冒昧引見。”一個清朗的聲音回答道。
李浩很是爽朗,見不是來挑釁的,就很熱情地讓店家加座上茶,不一會兒就天南地北地聊開了。
我發(fā)完了呆,好奇來的是什麼人,便轉頭看去,不料見到的卻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