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所謂,在這個年代哪裡不是一樣?反正在這個宅子裡,我花了四年時間也沒什麼突破,看來想回去還得想其他辦法。於是隨口答應(yīng)下來:“好啊,我去。”
‘爹’見我應(yīng)承得如此爽快,不禁鬆了一口氣,臉上流露欣喜的神色。他剛想安撫我?guī)拙洌瑓s被李浩打斷:“爹,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麼?”‘爹’皺了皺眉道。
“慶均慶培就會欺負(fù)姐姐,上次還害得姐姐病了兩三日呢!”李浩說。
我暗想,現(xiàn)在誰還欺負(fù)得了我,小鬼自己想去京城玩纔是真。
‘爹’斥道:“以前你表兄弟年紀(jì)小,自然是淘氣些,現(xiàn)在慶均都十五了,你舅舅家教又嚴(yán),斷不會像七八歲時候那樣!”
李浩還想再說,‘爹’卻嚴(yán)厲地看著他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著,把課業(yè)補(bǔ)上去!劉夫子前兩天還跟我抱怨你不用心來著。原是怕你一人讀書寂寞,讓小涵給你做個伴讀,現(xiàn)在倒好,你成你姐的伴讀了!要是這科童試還不中,你就哪裡都別想去!”
李浩的臉跨下來,嘴裡卻還輕聲嘀咕著:“秀才有什麼好做的,不是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還不如騎射練得精,跟爹爹一樣當(dāng)將軍。”
“你說什麼?!”‘爹’睨著他,語氣極度不悅,是發(fā)怒的徵兆。
“沒,沒什麼。”李浩心下害怕,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康熙四十年農(nóng)曆三月下旬,我坐上了南下的馬車,離開了生活了四年的李府。這時候我才知道,我住了四年的地方是瀋陽——現(xiàn)在還叫盛京,滿人的老巢,錯了,應(yīng)該叫故都吧。我從沒刻意打聽過這個時代的任何事,就是‘爹’的官職我也說不出,只知道剛來的時候是個從四品的武職,去年好像剛晉了四品。
臨走的那晚,李浩對我說:“高凌,到了舅舅那裡,千萬別做讓姐姐丟臉的事。”
我呸,我什麼時候做過丟臉的事了?死小鬼,滾一邊涼快去!心裡這樣想著,嘴裡卻沒罵出來,蹙了蹙眉,沒理他。
“還有,別讓慶均他們欺侮了去。”
我一聽樂了:“你放心好了,我會代你好好地‘友愛’他們的!”
根據(jù)我平時‘照顧’他的情形,他當(dāng)然知道我會怎樣‘友愛’我的‘表兄弟們’,李浩臉上頓時現(xiàn)出複雜的表情,想到四年來被我玩弄於鼓掌之間是屈辱,想到他所受的‘苦’我會讓表兄慶均和表弟慶培加倍品嚐是解恨,或者……還有其他,我無法得知的情緒。
望著車窗外慢慢後退的風(fēng)景,心情難得的好。也許因爲(wèi)昨晚李浩的‘表演’讓我開心了一回,也許是將會出現(xiàn)的未知使我有久違的興奮。
敏暉哥哥曾說,當(dāng)迷失了方向找不到答案的時候,不妨憑著直覺前進(jìn),你的命運會在那一端等待你的到來。北京,是我從十九歲開始一直居住、無比熟悉的地方,我能不能在那裡找到返回的關(guān)鍵呢?就像摁下恢復(fù)的按鈕,把時空錯誤的裂痕修復(fù),讓一切回到原樣……
十八世紀(jì)初,是西方世界激烈變革時代的開始。在北海之濱,英吉利海峽的西岸,資產(chǎn)階級剛剛推翻了復(fù)辟的斯圖亞特王朝,確立了其在英國的統(tǒng)治地位。當(dāng)“羊吃人”的圈地運動在英倫三島如火如荼地展開時,運送黑人奴隸的船隻也越來越頻繁地往來於非洲與美洲大陸之間。大不列顛帝國以吸吮本國和其他國家地區(qū)人民的膏脂累積原始資本,開始進(jìn)入第一次工業(yè)革命。
而公元1701的中國,還處於滿族女真人統(tǒng)治之下,在清王朝黃金時期的輝煌假像中,對外界的改變無知無覺。一如眼前北京的街景,繁華得平靜無波。誰會想到就在一百多年之後,八國聯(lián)軍便轟開北京的城門,將圓明園洗劫後付之一炬。所謂“天朝大國”的尊嚴(yán)跟破碎的山河一樣,被西方強(qiáng)盜們踐踏成泥。
歷史就像一本讀過的書,已經(jīng)失去了懸念,所以我向來對它不怎麼感興趣,自身有限的歷史知識全部來自高中課本。我原來就是那種在電視上看到古裝劇就會馬上轉(zhuǎn)檯的人,現(xiàn)在不但被迫每時每刻觀看清裝戲,還不得不親身參演,老天實在太“眷顧”我了!
馬車“軋軋”地壓過青石板,穿行於京城的通衢大道。我撩著簾子冷淡地打量窗外的街道,店鋪,行人以及牲口。眼前的一切似乎格外虛無,隱約間,那些景物彷彿變換成了馬路上堵成長龍的車陣。紅綠燈前的等待如此漫長,透過車窗玻璃望出去,入目的所有事物都蒙著一層工業(yè)社會獨有的鐵灰。
“小姐。”
我回過神來,看向坐在身邊的紅月兒。這些年她儼然成了我的貼身丫鬟,連上京‘爹’也讓她跟著。
“怎麼?”我淡淡地問。
“外面的人都在看……”她有些窘迫地道。
我說:“隨他們?nèi)ィ蹅冇植皇侨北亲由傺郏€怕人看嗎?”
“可是,可是……”
可憐她渾身不自在的樣子,我只好放下車簾,阻斷路人好奇的目光。難爲(wèi)她一個丫頭,竟然比我這“小姐”還矜持!不過我向來沒規(guī)矩,丫頭們對著我也隨便,換作別的主子,紅月兒是斷然不敢這樣說話的。
車子又搖搖晃晃走了一會兒,在一座府門前停下。趕車的小廝在外面道:“小姐,這便到了舅老爺府了。”
我剛想掀簾子下車,紅月兒卻搶先鑽了出去,她立定之後一手撩起簾子,一手扶住我。這大概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派頭和風(fēng)範(fàn)吧!我踩著墊腳的小木凳,輕巧地下了車,只見門楣上高懸漆著“魏府”二字的牌匾,大門敞開著,兩邊站著幾個嬤嬤丫鬟模樣的人。一個十七八歲模樣伶俐的丫頭迎上來,笑著說:“姑娘可來了!太太前些日子就惦記著您這幾天該到了,是早也想著晚也念著,終於把您給盼來了!”
這丫頭好甜的嘴!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回道:“勞舅母記掛了。”
“姑娘請跟奴婢來,太太在堂屋等著呢!”丫頭說著引我向裡走去。
“姐姐怎麼稱呼?”我走在她後面,輕聲問。
“哎呀,姑娘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名叫巧燕,憑姑娘喜歡喚奴婢巧兒,燕兒……”巧燕一邊側(cè)身引路,一邊笑著答道。
進(jìn)了大門是一個照壁,左轉(zhuǎn)便是一個院子,種著一些低矮的灌木,沿鵝卵石拼花小徑擺一溜盆栽杜鵑。巧燕並不帶我們往院子裡去,而是沿著院側(cè)的半壁廊緩緩而行。忽然,轉(zhuǎn)彎處竄出一個人來,把巧燕嚇了一大跳,虧得我一把扶住她纔沒一屁股坐到地上。紅月兒也嚇著了,“啊”地驚叫一聲。
只見來人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衣著華麗,身材敦實,臉上帶著惡作劇的壞笑。應(yīng)該就是李涵的表弟魏慶培。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光在我臉上來回掃了兩遍。李涵和表親有四五年沒見了,他大概是試圖將我和記憶裡小表姐的印象統(tǒng)一起來。
“表弟?”我有些不耐,他到底要看到什麼時候!
被我一叫,他終於回過神來,臉上又出現(xiàn)了那種使壞的表情,只聽他說:“我聽說今天姐姐來了,特地準(zhǔn)備了個小物事給你玩兒。”說著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往他攤開的掌心一看,原來是隻半大的青蛙。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連捉弄的手段也無非是蟲子青蛙之類,不知該說純真還是幼稚好。
“呀!”紅月兒退後兩步。“二爺!”巧燕也尖叫起來,不知是她自己害怕,還是怕他嚇著我。
我抄手將那青蛙拿過來,笑道:“倒讓表弟費心了,只是我不愛玩這個,你還是自個兒留著吧。”說著把青蛙放到他剃得光溜溜的前頂心。
青蛙得了自由,“呱”了一聲,從他頭頂跳到肩膀,而後躍入院中不見了。
巧燕不敢再待下去,向他福了福,拉著我就走。我也懶得再看他的表情,跟著巧燕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扯下帕子,擦了擦有些溼粘的手心——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把揉皺了的帕子遞給紅月兒,輕聲囑咐道:“幫我丟了。”
穿過一道垂花門,便進(jìn)了內(nèi)院。幾個穿紅戴綠的丫鬟看到我們,掀簾子的掀簾子,稟報的稟報。就聽有人脆聲回話:“涵姑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