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莊很念舊，這個習慣談不上好或壞，但確實給人工智能研究院帶來了很多麻煩。

受不同語言體系和習慣性叫法的影響，人工智能研究院內部的單位名稱多樣，並不完全對應它們正規的翻譯，所以外人經常摸不著頭腦，以爲是煙霧彈。這種混亂其實很簡單，有歷史原因，因爲威森科技經過了多次調整，成員複雜。混而不亂持續了三十年，直到李莊72歲正式退休，不再擔研究院內的任何職務。

古斯特爾接班成爲第二任院長。新院長上任的第一把火，便是取消了人工智能研究院的稱呼，“計算機學部”從習慣性稱呼變成正式的名稱，以適應時代的變遷。在公司組織機構檔案上，計算機學部用華語描述的正規機構共有八個，即智能機研究所、生物計算機研究所、光子計算機研究所、量子計算機研究所、智能生活研究所、機器人研究所、自動化研究所和元器件研究所。根據理論研究的進展，將光子和量子計算機方面的研究進行了加強，以獲得足夠的技術儲備及減少資金的消耗。

內部的管理卻並不按研究所來，根據研究方向和保密等級的差別，研究員們分成前沿羣、基礎羣、應用羣和保密羣等四大部分，每個實驗室一般配備三名主管，一正兩副。附屬工廠也按四個羣形成對接關係，彼此之間只在學部級體系進行溝通，所長的主要職責是協調不同項目組和聯合管理學部，所以完全瞭解龐大的計算機學部真實面目的人很少。

計算機領域複雜無比，就ai來說，同一架構派生出來的機型因爲側重點和所用元器件不同，都有差別，集成芯片和非集成芯片的用途不同，技術進步帶來的能耗和反應速度差異只是一方面。每個細節都需要驗證，驗證需要錢，不是單純的模擬能辦到，受制於光電子產業的技術進步及設計思路，受制於仿生學和計算數學研究。

智能機研究暫時陷入僵局，生物計算機和光子計算機蓬勃發展，量子計算機的研究按部就班，混合芯片的研究大大加強，機器人研究所和自動化研究所成長可期。從宏觀角度上說，一代比一代強，沒什麼，是應該的，但對老研究員來說，這些充滿了壓力。兩位老院長李莊和托馬斯都退休了事，只研究自己喜歡的領域。計算機學部內部新老更替非常迅速，很多老研究員被迫減小了研究的範圍或成爲應用工程師。

跟經常跑斷腿、動廢手的工程師相比，絕大部分人更喜歡做既容易出名又輕鬆的“科學家”，各種稀奇古怪的理論頻出。托馬斯對這些新理論沒有什麼興趣，他喜歡的自動化和超精密加工新技術都能找到參照系。李莊卻偏離了初始的研究方向，潛心研究理論，連不少另類的愛好都丟掉，包括做加工。他古怪的愛好持續瞭如此長的時間終於放棄，讓朋友們都感到慶幸。

計算機學部李莊一直稱之爲“人工智能研究院”，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後來統一叫“計算機學部”。麗莎曾經諷刺過他的頑固，但李莊沒有生氣，兒子威江很能理解，在活著的時候發現自己一手創立的機構變得面目全非，心中的痛心和不捨是難免的。

計算機領域的中高端工作屬於摧殘腦神經的一類，ai是這個領域最複雜最微妙的研究，能達到架構師水準的研究員極少，很多頂級研究員包括李莊在內都無法長期保持良好的狀態。爲了它，李莊放棄了很多東西，包括自己朋友圈的感情聯絡。他的圈子一直不大，沒有時間應酬，以電話爲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李莊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對，但沒有多少時間陪老婆讓他有些內疚。他所處的位置讓自己的家庭成員也跟著受累，經常需要安保，不能到處旅遊。

退休後的第一年，李莊終於記起在情人節給老婆送花，麗莎卻沒有預料中的驚喜。

“說吧，什麼事？我覺得你不像會開竅的那種人。”成天當保姆的麗莎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丈夫。

“我以前怠慢了你，很愧疚，所以在特殊的日子裡買花送給你。”李莊的眼神充滿了溫情，嘴裡的話風格卻一如既往。

“愧疚不是愛，希望我的生日你還記得。”麗莎談起了感情話題。

李莊一言不發，將花拿起來丟進垃圾桶，然後徑直向外走去。

麗莎看著他的背影，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眼裡有淚光在打轉。丈夫越來越孤僻，自己也慢慢無法瞭解到他的內心，莫非真的跟外面所說的，兩人會老來離婚？公司這個大集體已經完全不依賴兩人組成的家庭，孩子們都大了，不會對他們有什麼影響。外人口中冷酷的“機器人”，是不是完全無法感受到愛情？

衆多好事者口中有關李莊和麗莎離婚日期的話題，一直沒有結果。李莊是否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有些過分，麗莎的內心是否有怨恨，沒有人能瞭解當事雙方的心理。他們這對組合一直很特別，彼此愛好不同卻少有爭吵。

“我就是他生兒育女的工具，這個該死的‘機器人’！”麗莎越想越生氣，拿起桌上的花瓶砸得粉碎。

“嘟…”附近的家庭服務機器人輕聲鳴了下喇叭，然後開始忙忙碌碌地清掃客廳的地面，將地面受撞擊部分也進行了修復處理。

看到機器人，麗莎的心突然平靜了些，心中有一絲感悟。這個家的男主人雖然經常不在，但他的關心和體貼時刻伴隨著自己的家庭成員，很在乎自己的家庭，各種設備便是明證。

“呸！這些都是他爲了賺錢和偷懶才設計的，不是爲了家庭。”女主人繼續著一個人的憤怒，拿起靠墊使勁地擰，邊上的機器人傻乎乎地看著，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你幹嘛？喏，第二束花，我剛買的，來自丈夫的問候！”李莊的聲音突然冒出來，麗莎嚇了一跳，繼而啼笑皆非。

“你一言不發地離開，我還以爲你生氣了，沒想到又去買花，真是個怪人！”

李莊摸了摸鼻子，然後正色道：“要不？喜歡不？要是不喜歡，我再去買。”

麗莎很無語地翻了翻白眼，接過紫色鬱金香，將它們插到邊上的花瓶裡。

李莊突然長出了一口氣，開口道：“幸好你接受了，不然我得在花園裡做不道德行爲，現在腰包比較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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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莎哭笑不得的同時有些詫異，她自己的收入不錯，夫妻兩人都是各管各的賬，但李莊老了說沒錢，倒頗有天方夜譚的味道。

“你怎麼會沒錢？威森市到處可以刷卡的，哪怕小店都可以。你忽悠我不要緊，忽悠孩子們可不對，你那家族共同基金不會是幌子吧？”

“唉，這叫理想主義害死人！我以前撈的錢都散光了，1000m級二號機的研發我還借了些債。”李莊說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最高峰時，他可是地球第一有錢人，好多年沒有提分紅，財務部都習慣了，從不通知他。

“呵呵，你理財的水平不行，要不讓家族共同基金管，雙威請了專業人士，心雲很會賺錢的。”

“沒問題，我會將賺到的錢都注入家族共同基金，以後只進不出，我手裡的好傢伙還多著呢，永遠不用擔心我會破產。”李莊信誓旦旦地保證。

麗莎沒有再說什麼，夫妻二人對視片刻，轉而談論起孩子的話題，尤其是第三代的。

孩子們都結婚了，無論是事業還是家庭都不差。心凌、威河、威湖和心沫是其中的佼佼者，學文科的心雲、心晨和威海在各自的領域都不算平庸者，沒有給家裡丟臉。小威和小小威終於沒有再讓李莊頭疼，他們現在很成熟。雙威意志堅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維護了大哥的尊嚴。老五威江勤勤懇懇，始終專一地從事計算機軟件，雖然未必能到達巔峰，但在精英雲集的計算機學部能有自己的位置。家庭的加分還是有的，最起碼心樂學數學如果沒有父親的地位，很難直接找到高傲的加西亞博士當導師，那傢伙除了杜蘭德，看得起的人可不多，對弟子資質要求苛刻，收徒很少。

第三代的孩子比較多，李莊的朋友圈包括從未接觸過的圈子，現在都跟他有些聯繫，再加上朋友圈家裡孩子也多，因此幾代管理層互相聯姻抱成了一個大的團體，並且這個團體一直有高素質的人才加入進來。

李家的孩子都是自由戀愛，自己的命運自己把握，父親大人只有一條要求：一無是處的人不要找，對方至少有能拿出手的東西。聯合技術公司發展到現在，已經成爲一個球形團體，上升的渠道通暢，所以凝聚力一直在增強，這裡沒有紈絝子弟。孩子們選擇對象的範圍很寬，不會找不到合適的。這些孩子小時候和長大後的表現，沒有幾個是完全相同的，似乎環境對性格的影響還超出了基因。

“你要是像以前那樣，我真擔心第三代的孩子你是否認得全，他們人可不少。”麗莎打斷李莊在技術上的囉嗦，雖然她早就習慣了丈夫動不動想到技術問題，說話的風格非常有特色。

“呵呵，那倒不會，孩子們找的大部分都是我圈子裡的孩子，都認識。再說，我雖然老了，記性可不差，每次禮數都是到的。”

“哈哈，你以爲你還是以前的‘機器人’啊，你老了，記性沒有以前好，上次就鬧了笑話，幸好別人沒有計較。”麗莎提起三年前的故事，當時可真尷尬。

這廝老了，還不服老，總喜歡猜人的身份，以證明自己的好記性。老十一威海帶女朋友過來認門，李莊連猜了五把，都沒猜準。從前教育集團總裁肖恩.羅伯茨的孫女，猜到asa副局長安德森博士的女兒。女賓很侷促，要不是想得開，還以爲未來的公公在故意調侃自己，這廝的好記性在公司內部非常出名的。所幸麗莎終止了他自恃爲長輩可以玩的遊戲，讓女賓自報家門，原來是現任金融研究所所長艾德勒博士的女兒蕾拉。

社科院金融研究所是李莊以前非常熟悉的部門，但公司穩定後他就沒有再關注，維姬的基金管理人很早就沒做了。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金融研究所的人事老早變得面目全非。事實上，公司內部絕大多數部門都已經換了主管，威州體系包括地方政府換了兩輪，基本上都是陌生人。第一代高層聯席會議成員，仍在崗的只有兩人，現在是威州長大的一羣人主政的時期，在威州出生的人中，年紀最大的都過了三十。

“屬於你的時期已經過去了，你不要不服老，現在的中高層主管，你就沒有幾個認識的。這就是一門心思做技術的代價，董事長成了擺設！”

“呵呵，他們只是需要我這個擺設而已，就算變得面目全非，這批人的長輩還認識我，管理層還認識我。我們是各取所需，其他的獨行俠無論如何做不到我這種程度。”李莊笑了笑，沒有在意。

“唉，你難道沒有感覺嗎？你這個成爲擺設的董事長很快他們也不需要了！”麗莎繼續打擊丈夫。

“當然知道，我一直很期待這一天的到來，當我選擇這種管理模式時，就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每個人的追求都不同，有得必有失！”李莊的神色淡然。

事實是否真的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