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研究院的奠基者是李莊，但副院長托馬斯一直是舉足輕重的人物，行爲有趣的“湯姆貓”和愛好奇特的“大老鼠”相處融洽。跟其他研究院相比，人工智能研究院的派系是最少的，應該跟起源有關。托馬斯和李莊都是知識面超寬的聰明人，他們在計算機研究及應用的大部分領域都不陌生，就算非傳統的分子、光子和量子計算機，也不是一抹黑，畢竟科學體系擺在那。

威森科技內部的高手跟托馬斯有關係的非常多，高級核心員工上百。托馬斯擅長計算機軟件、自動線設計和超精密加工，會說九種語言，並且精通其中的五種，語言能力不遜於公司的名人比爾.弗林斯。按道理說，這廝教學生的水平應該不錯，但偏偏內部沒有多少人把他當老師，這讓他鬱悶得不行。

某天，托馬斯跟女兒阿妮塔閒聊：“安，你說爲什麼大家都認爲丹尼爾纔是老師呢？我最起碼自動化這塊比他強。這傢伙真是個小偷，他偷了我的功勞！”

阿妮塔瞅了瞅在邊上竊笑的弟弟佩裡，不知道該怎麼說，想了想還是回答：“爸爸，李先生沒有否認過您的功勞，研究院內部都對您挺尊敬的，知道您的實力，至於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我也不知道。”

托馬斯皺著眉頭苦思半晌，開始喃喃自語，不知道在嘀咕啥，阿妮塔和佩裡悄悄走人，留下父親在客廳琢磨。

“啊哈？！原來是這樣，他把我當苦力，自己做架構，不行！”托馬斯突然大叫道。

“湯姆，你鬼叫什麼？出去！”看電視看得正入神的托馬斯太太勃然大怒，開始趕人。

托馬斯聳聳肩，理智地選擇自我流放，目的地便是很談得來的錢林家。在公司裡錢林跟托馬斯的關係極佳，他們在某些方面是同道中人，托馬斯到研究院後兩人便迅速熱絡起來。。對李莊，錢林更多的是尊敬和感激，而不是親熱。當然這不能怪錢林，李莊很嚴肅，有些悶，“機器人”不是說說，出了專業，他便如同變了一個人。“湯姆貓”熱愛生活，水平又高，對聰明人沒什麼架子，是研究院裡大部分人都非常喜歡的聊天對象。

“湯姆，你可以試試，不過我相信你做不到我老師那種程度。”錢林聽完托馬斯的話，笑笑後給出了定論。

“那可不一定，我教書的水平也不錯的，他簡直不是人，可憐的麗莎！”托馬斯不服氣的同時也八卦一番。公司裡的怪人無聊的時候談論過這個話題，有人甚至打賭李莊和麗莎什麼時候離婚，投票最多的答案是“孩子成年後”。

錢林不置可否，他不好評論老師，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邀請託馬斯去看他設計的新玩具，“湯姆貓”欣然答應。每個自認爲很瞭解李莊的人都不能完全摸透他的真實想法，但托馬斯到這邊後就完全露出了本性，所以錢林能判斷出來。

興致勃勃的“湯姆貓”堅持了一個月，後來就疲了，不再想這事。諸如此類動作重複了無數次，到最後大家都習慣了他正弦波式的熱情。托馬斯這麼聰明的人當然知道原因，知道歸知道，願不願意做是另外一回事。跟李莊的超強韌性和對技術的貪婪相比，托馬斯的性格註定了他在沒興趣的事情上不會堅持太久。受性格和習慣影響，他取得的成就沒有超出自己智商能到達的極限，但加入威森科技無疑是他一項非常正確的決定，跟以前的陰影生活徹底脫鉤，還擁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從最初的智能生產試驗室到完整的自動化研究所，托馬斯在研究領域上非常專一。後來看到人多了，瑣事繁雜，便撂挑子扔給金國正，自己只掛副院長的職務，到最後回覆到獨行俠的狀態，天天研究來研究去，煩了就到處度假。

人工智能研究院的日常生活相對單純，完善的利益分配體制和良好的風氣讓這個研究院數十年如一日沒有太大的波動，正副院長的日子因此過得很輕鬆。

李莊熱衷於設計更高級的智腦和機器人，托馬斯天天玩自動化和精密加工。兩人的交叉點在應用上，李莊找托馬斯大部分都是製造工藝和削減製造成本問題，而托馬斯經常跑到李莊的地盤騷擾，基本上是因爲新鮮。與托馬斯偏重應用的研究可期相比，李莊任重而道遠，終極目標的實現不是他們這代人能完成的，至少托馬斯這樣認爲，也許再過一千年都達不到設想中的十級水平。

“十級跟神差不多，你的目標是不可能完成的！就算九級，按照目前的研究水平和其他學科的進展，也是沒影的事情，我甚至覺得人類根本無法研發出九級智腦！！！”

托馬斯在參觀完1000m級的一號機後，給出了自己的判斷。他的理論功底紮實，熟悉李莊的分級體系，能判斷出w級的真實水平。兒童級別的六級智腦誕生時讓很多人頗爲驚喜，但這種類型的智能生命離真正的人類還差得很遠。即使具有七級智能的v級，在生命週期內也無法自如地提升，她們的智能水平一開始就受制於設計思路和硬件基礎。

李莊苦笑道：“你說得很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按照目前的科學體系和人類的習慣，九級智腦根本不可能研發出來。”他說話時的眼神有些迷離，彷彿沉浸在夢幻中。喇叭級完成後，他信心倍增，沒想到後來的研究如此艱難，長達四十年的時間，數萬研究員的隊伍，覆蓋了ai的方方面面，都只能提到普通人的水準，越到後來越辛苦。普通人離大師的水平有多遠，相信讀過書的人都能判斷出來。腦波控制技術的精進、完善的輔助工具和軟件讓研究者的工作效率提升了很多，智腦的優勢在縮小。計算機領域極耗腦力，李莊的年紀漸大，即使有保健品支持和規律的生活，也不得不逐步縮小活動範圍，集中精力攻克難關，這是無奈的選擇。

最高擁有十億神經元的w級測試後的智能水平爲8.4，基礎設計的100m級智能等級爲8.1，沒有上升一個檔次。w級實際上分成四個小級別，基礎是w1，小升級版爲w2，中級版本爲w3，完整的方案爲4研發完成時，其他機構還沒有摸到8.0的門檻，原因多樣：要麼沒有充足的經費，很多設計思路根本沒法去驗證；要麼根本不願意驗證，覺得現在的產品已經夠用，可以繼續改進；要麼擔心安全問題，主要從事理論研究。事實上w級分成四個小級別，也是受制於軟硬件費用和其他兄弟單位的基礎研究。

地球的資源有限，經濟問題是一定要考慮的，終極版本的w4單臺硬件費用就高達一億黃金券，亂七八糟的費用加起來，耗資近四億。跟這種高級智腦能提供的便利相比，它們所帶來的危險大增，後續維護艱難。智能生命意味著有自己的想法，普通智腦初始設定完善，屬於可控範圍，但自我進化這種讓人期待的能力卻十分的危險，因爲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如果投到智腦研究上的成本過高，那還不如用集體研究來解決，至少同是人類的研究員們再離譜也不會做出非同類智能生命做出的決定。

“以前渴望智腦的出現，現在覺得智腦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真擔心他們哪天把我們的老窩給佔了，核彈毀滅不了他們。”托馬斯看到李莊陷入沉思，便開口繼續話題。

“呵呵，這種情況真的很難說，我們現在絞盡腦汁研發emp防護和高級裝甲技術，以提高機器人的生存能力，這削減了我們自身的抗力。就算是改造人，也還是生物，無法跟高級戰鬥機器人相媲美。”

李莊沒有否認，同時也在反省自己的設定。使用超能電池和高強度機體的機器人肉搏能力強大，掛載高級武器後，根本不是普通的生化獸能抵抗的。人類會被自己的眼睛迷惑，也會被自己的心態波動所影響，但機器人精密高速的計算能力和豐富的探測系統讓動作迅捷的生化獸根本沒有發揮的空間。數量不多時，生化獸憑著自己的聰明可以與之周旋，甚至取得勝利。一旦機器人有足夠的數量，戰鬥生化獸就沒有任何勝算，雖然它們更聰明，自愈能力更強。最要命的是，能量武器和特殊彈頭會嚴重影響生化獸的自愈能力。隨著高級材料、動力和能源的陸續研發，戰鬥機器人越來越強大，優勢更加明顯，它們是天生的戰鬥族羣。

兩人邊走邊聊，到李莊辦公室時，托馬斯有些猶豫，想想還是決定直說。

“大家都很擔心，要不我們就這樣算了，我看你天天想這麼複雜的問題，都替你難受。”托馬斯說著說著聲音突然小了很多，“聰明的大狗就夠了，它們會說話，而且很勤奮，夠用了，會自己取名字的我聽著就害怕。”

“什麼會說話的大狗？哪裡有賣的？”揚聲器裡傳來五喇叭好奇的聲音。

托馬斯渾身一哆嗦，想起往事，不禁臉色蒼白。他沒想到五喇叭的聽覺這麼敏銳，這是公司輔助設備和儀器研發的副作用。

“我們在說生物學部的事，他們正在研究利用設備讓狗能說話。”李莊提起生物學部匪夷所思的研究，這件事是真的，沒有忽悠五喇叭。

“哦，這樣啊。”五喇叭沒有追根究底，托馬斯長出了一口氣，拉著李莊到自己的辦公室說話。

“哈哈，你聰明瞭一把，不然我又要安撫五喇叭！”李莊剛進辦公室便大笑，托馬斯一臉的無奈。兩人談論起往事，一起笑得前俯後仰。

有人說，“六級智腦是條會說話的聰明的小狗，創造者讓它咬誰就咬誰，但是條得小心侍候的狗；七級智腦是處於青春期的小孩，性格變幻莫測，領地意識強烈，創造者和維護者比使用它們的人更累。八級智腦研發出來，人類離末日不遠了。”

八級智腦和人類末日之間是否有關係，不是每個人都這麼認爲，但“會說話的聰明的小狗”倒獲得了很多人的認同。五年前的某天，一位研究員在生物學部來訪時顯擺，說了這句話，剛好被五喇叭聽到，於是這個可憐蟲被五喇叭派出的機器人拎著大號針筒追殺了五條街。這事最後成爲公司內部的笑談，於是大家都小心翼翼儘可能不再罵這些有獨立思維的智腦。

“拋開五喇叭的小脾氣不說，我其實挺喜歡它的，比wai991要好，人是感情動物，我現在能理解你設計情感模擬部分的原因。”托馬斯坦言。他現在幾乎每天都要去地下工廠，除了研究，主要是和五喇叭聊天。永遠長不大的五喇叭乖巧有趣，經常問些讓人捧腹大笑的問題。

“不過，你是不是還有什麼秘密，我總覺得五喇叭有些過頭，雖然它非常穩定。”李莊剛要接口，托馬斯又提起老話題。

“是嗎？那不正說明我水平高，其實沒什麼的，一種情感模擬系統，不是什麼高級技術，雖然只比其他機構高一點，呵呵。”李莊覺得托馬斯咋咋呼呼的，高級情感模擬領域研究的人極少，因爲沒有什麼價值，還會增加成本和提高軟硬件設計難度。市面上見到的都是普通貨色，但除了李莊這裡，其他地方也沒有什麼高級貨。

“不對，你不要忽悠我，肯定有什麼秘密，我總覺得你讓人看不透。”托馬斯咬住不放，他雖已年老，技術能力沒有以前好，但理論水平受大環境影響，有進無退。

李莊有些無奈，絕大部分研究員對這個領域都沒有興趣，不願意研究，但對高級情感模擬系統很好奇。在預想中本不算特立獨行的l級和v級情感模擬系統顯得很特別，頻頻成爲研究員們口中的傳奇故事。他屢次拿出老版本的回答，但托馬斯鍥而不捨，讓他十分頭疼。其他人面前他可以裝酷，但老夥計托馬斯這裡不行。

每個人對科學觀點的理解都有差異，李莊設計高級情感模擬系統有研究的成分在內，也跟他的性格和所處的環境有關，但很少有人能直視這些現實，只因爲他所處的特殊位置。

“算了，你就當是我的**吧，雖然不是秘密。”李莊摸摸額頭，選擇放棄辯解，托馬斯認真的時候不是容易忽悠的人，所以他不想消耗越來越少的腦細胞。

“哈哈，你啊，這是我最後一次追根究底，不難爲你了。”托馬斯很爽快，李莊苦笑。這廝每次都這樣，但他這方面的記性非常差，所以不要指望他將來不會問。

兩人閒聊一陣，沒有再繼續，李莊返回辦公室，托馬斯去實驗室做事。

“唉，時代變得太快了，行業之間互相影響，對傳統ai感興趣的人也少了，我這輩子恐怕永遠完不成終極目標。”

李莊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神情呆滯，有種落魄，有些無奈。他成年後，大部分時間都放在ai上，從沒有想過在有生之年這個新興行業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智腦剛誕生時，被視爲一個重大成就，但後來發生的故事讓人開心不起來。先是羣體抽風引起的《東京協定》，讓ai研究費用大增；後是各國的貿易爭端，限制了自動化設備的推廣。真正引發羣體恐懼的是生化危機期間的機器人暴動，並不統一的認識、複雜的利益糾纏及政治干擾極大地限制了機器人的推廣，導致獨立覈算的人工智能研究院收入遠不如預想中的充足。要不是公司科工貿一體的垂直體系和良好的口碑，wai的收入恐怕無法支撐更高級智腦的研究。

六級智腦相對好管，但七級智腦很麻煩。v級是李莊依靠其他研究員的支撐才完成的，性能雖然不如競爭對手的好，但管理上相對輕鬆，因爲她們只有一個管理者兼創造者，設計的首要目標就是穩定。饒是如此，溝通和詳細琢磨變數也耗費了李莊大量的精力。研究的難度越來越高，相關領域的進度跟不上ai的發展，所以ai也一直沒有實質性的突破，更不要說恐怖的研發費用和安全方面的擔心。

除此之外，八級智腦的研發受到了生物電腦的強烈干擾。與更加強大的新智腦相比，輔助型生物電腦的研發進度更快。以人腦爲智能核心、以生物電腦爲計算和存儲工具，高級腦波識別裝置能完美地將人腦、生物電腦和傳統計算機連接起來，構成一種新的組合高級智腦。這種組合極大地提高了研究員們的工作效率，讓他們對智腦的依賴大降。人類對**權的看重又讓研究員們對智腦有牴觸感，進一步降低了真正智腦的應用範圍。

計算機硬件技術的進步和成本的降低、軟件的成熟也讓純軟件模擬和分佈式並行計算網絡重新流行起來，極大地限制了智腦的推廣。有可替代的安全方案，又便宜，有人便認爲高級智腦研究純屬浪費時間和金錢。地球並不大，不需要更多的生命來爭奪生存空間。不具有獨立意識的六級以下智腦已經能滿足所有的需要，對它們的研究非常深入，性能不低。

其他機構都知道wai高級智腦的研究進度比較快，除了人才充足，更重要的是威森科技體系齊全，wai的收入高，但他們不太在意。任何研發除了必須具備的基礎部分，都必須轉化成利潤，不然就是爲研究而研究，根本不可能推動人類社會的進步，相反會造成負擔。

事實如此，無法構成良性循環的體系都容易入不敷出，進而偏離正常的運行軌道導致崩潰。

w4運行成功，沒有任何新聞，雖然智能機研究所內部很興奮，但財務覈算讓李莊開心不起來，管理層也憂心忡忡。w級從w1開始到w4，幾乎耗幹了計算機學部的資金儲備。w4的二號機還是李莊爲了試驗s語言掏的腰包，爲此在公司管理層募捐過。“人類有史以來最有錢的富豪”落到乞討的地步讓公司的老人都很驚訝，也勸過李莊減緩研發速度。模塊的縮小、軟件的改進和加工技術的進步，都需要足夠的時間，沒錢什麼都做不了。

“算了，我人老了，心態也老了，跟不上時代的發展，讓景然他們自行處理吧！”李莊回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不得不承認時代總是在變更。

第二天，一位與李莊熟悉的資深專業媒體記者過來拜訪。

聊完家常，記者突然問了一句：“李先生，對高級人工神經網絡集成芯片的研究，是一種很危險的行爲，它們唯一的用途就是軍事，您難道還嫌人類的死法不夠多嗎？我們需要的是工具，而不是比我們更強大的智能生命。”

也許是老了，也許是迷茫，也許是僞裝，也許是感慨，因爲涉及到過於敏感的話題，今天的談話也不會上媒體，李莊沒有敷衍。

“我畢生的追求就是創造一個可以自我升級的新型智腦，但現在我有些彷徨，不知道最後該怎麼進行下去，雖然安保設施獨立而且完善，但我跟你有同樣的擔心。”

記者沒有再說什麼，他從事ai報道數十年，很熟悉這個行業研究員們的習慣和行爲模式，隨著研究的進展，ai行業越來越像走鋼絲。

送走記者，李莊在研究院龐大的園區裡漫無目的地走著。這裡是他真正關心的領地。從單打獨鬥吃盡苦頭到各司其職研發出完整的w4，是他這輩子能看到的成就，已經到了一個真正的瓶頸，在短期內根本無法攻克，既沒錢，也沒有思路。

天邊的雲朵在飄蕩，空氣清新。這裡原本是沙漠，第一次看到這塊土地時，只有荒涼，不知不覺中變得陌生起來，然後又變得熟悉，一切如同夢幻。

現在，優美的環境重新變得陌生，不僅僅是因爲這輩子無法再進一步的ai研究，連公司的環境和人際關係都變得陌生。

“難道我真的要繼續做老鼠？還是改變方向？理想主義害死人啊！”望著園區裡日益增多的陌生面孔，“機器人”的臉有些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