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街人多,夏藍怕走散,也不敢四處亂逛,只緊緊跟在溫逸身後。溫逸走路的速度不快,但夏藍跟得吃力,時常有人擋在她跟前,不時踩了旁人的腳,引得斥罵聲,她只得尷尬地道歉。
溫逸突然頓住步子。
夏藍也跟著停下。
他道:“過來。”
她走過去。
他又道:“手。”
他自己已伸出一隻手在空中,乾淨修長。
夏藍猶豫了下,將手放在他掌心,他便握住了她的手指。
十指緊扣。
上一次在連華師兄的葬禮上,他也曾淡笑著牽起她的手,自然得如情深至極的戀人。師父說要用心去看,可她看見的全是他的好,反而更迷惑。她不明白他爲何如此對她,曖昧不清的態度讓她感到苦惱,她怕自己沉淪之後卻發現只是一廂情願。
她和他親密地攜手在街上,引來行人怪異的目光。
古人講究男女有別,即便是夫妻,也不會在公衆場合做出太親密的舉動。夏藍想鬆手,卻被緊握著,他神情淡然平靜,沒有半分不自在,她若在意反而顯得別有心思,只得任他牽著穿行在人羣裡。
來到古代,夏藍卻從未放鬆自在地逛過一次街。叫賣聲不絕於耳,小攤擺滿街道兩旁。她眼睛四處亂飄,閃著新奇有趣的光芒。
溫逸也淡淡地笑,心情似乎不錯,“有想買的東西?”
夏藍道:“沒有。”
街上的東西無非是些小玩意,她不感興趣,只是沒見過,忍不住多看幾眼而已。
兩人逛到中午,在一家客棧裡吃飯。
夏藍道:“師尊,你吃素嗎?”
溫逸道:“修仙者雖不食五穀,若要吃,卻也不必忌諱葷腥,你愛吃的都可以點。”
夏藍頓時笑得彎起了眼眸,對小二道指著菜譜點了一大堆菜。
自從鳳雲離去之後,她便再未吃過東西,餓倒不會,但十幾年來的飲食習慣,讓她對吃有著難以克服的慾望。
吃是一種享受。
飯菜上來後,溫逸點了一壺酒。
夏藍含在嘴裡的飯菜忘了嚥下。
仙人從不飲酒,這是連華師兄說的。
溫逸道:“你驚訝?”
夏藍吞下飯菜,點頭,“師尊居然會喝酒?”
在她眼裡,仙人喝酒好比和尚娶妻一樣奇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仙人無憂,不需用酒,而更大的原因是他們知道酒並不能解除煩憂。
溫逸眼裡沒有笑意,也沒有憂愁,只是平淡得透出滄桑。
“凡人都有自己的愛好,愛色、愛財、愛權,有了所愛的東西,必然追求,這樣過完一生,他們亦會因得到所愛而滿足。但仙人有無窮壽命,想要的唾手可得,無所求,無所欲,千年如一日,什麼都不會改變,你覺得這樣的生活好嗎?”
枯燥無味。
夏藍道:“不好。”
聽起來,溫逸並不滿意神仙的生活,反而很嚮往凡間似的。
溫逸又道:“所以,我喝酒不奇怪,因爲我並不想繼續過仙人的生活。”
夏藍道:“師尊說得有道理,仙界的確是過於平淡無味,但世人卻在渴望著成仙,因爲平淡也好過在塵世裡輪迴受
苦,你沒做過凡人,不知道做凡人的苦處。”
溫逸淡淡道:“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左不過這八苦罷了。”
夏藍忍不住腹誹,說得倒輕鬆,這八苦可是讓多少人痛苦得生無可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仙人的生活無災無難,隨心所欲,不知多少人羨慕著呢!
“師尊,做仙人好處多著呢!凡人太苦太累了,一點也不好。”
溫逸道:“以前我也覺得做凡人沒什麼好,但如今卻變了。”
夏藍好奇,“爲什麼變了?”
溫逸目光深深地停在她的臉上。
夏藍低頭夾菜。
半晌,才聽得對面傳來溫逸的聲音。
“因爲我所要的在仙界已不可能得到。”
他是六界唯一的神,地位尊貴,權利滔天,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這樣的他,竟還有得不到的東西,那東西一定珍貴到天下無雙、驚天動地。
夏藍咬了一口肉,她猜不到是什麼。
睡過午覺,夏藍走下樓梯,聽到大堂涌動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議論聲。
“西施姑娘今晚要遊湖。”
“地點確定是東湖?”
“是,現在已經有人在那兒守著了。”
中國的四大美女之一,沉魚落雁的西施。
沒想到這裡也有一個西施。
夏藍問小二,“那位西施姑娘是什麼人?”
西施姑娘當然是美人,雖不知是否比得過歷史上那位沉魚落雁的西施美人,但她在京城裡造成的轟動效應絕對不低,不止不低,還達到了有名門少爺願爲博她一笑擲千金的地步。
夜空一輪圓月投影在蒙著淡淡煙霧的東湖水面之上。
夜色裡,遠山朦朧。
東湖人影攢動,燈光通明。
華服公子、富貴老爺、朝廷官員、街頭小販、狼狽乞丐等等各種男人都聚集在東湖岸邊,他們爲美色而來。除此之外,還有女人,老人,小孩,他們大概是湊熱鬧,一個個眼睛望著湖面。
湖面上,停著一艘船。
華麗、巨大。
船帆高高揚起,聚芳樓三個大字在月光下迎風而舞。
船艙裡傳出絲竹之聲,渺渺之音如春日醉人的春風瀰漫在人們心中,夜色迷人。
夏藍道:“這西施姑娘好大的氣派!”
聚芳樓是青樓,西施是裡邊的頭牌,按理說來,青樓女子再美也讓人不齒,但他們這些人簡直是如同要見到一國公主般激動。
溫逸淡淡道:“凡間的美人太少,有了一個姿色稍好,衆人便趨之若鶩。”
夏藍看他一眼,不是凡間美人太少,而是師尊你見的仙女太多,欣賞水平層次太高。
那艘船漸漸靠岸。
人羣傳出此起彼伏的激烈的叫喊聲。
“西施姑娘——”
“西施——”
一個小姑娘掀開門簾出來了。
衆人屏息。
他們屏息不是因爲這小姑娘,而是在小姑娘掀開門簾那一瞬間,他們看見船艙裡一道身姿綽約的身影倒映在牆上。
門簾落下,衆人失望。
這小姑娘一身黃色衣衫,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在衆人的臉上轉了一圈,笑道:“各
位公子不必心急,姑娘的規矩,大家也都知道,現在,便請出價吧!”
第一個人出了一千兩,立刻有人接下去,價碼越來越高,直到一萬兩白銀仍然在往上漲。
夏藍看得咋舌。
這西施身價可真高!
她忍不住往那透著燈光的門簾後邊看。
這時,她聽到了淡然卻字字有力的聲音在身畔響起。
“一萬兩黃金。”
全場寂靜。
沒人接得下去了,便是當朝太子也不能如此輕輕鬆鬆就拿一萬兩黃金出來。
他們看溫逸的目光歆羨又妒忌。
船頭的小姑娘笑得如花兒一般,夏藍看得胸悶。
一條銀色的長梯放下。
溫逸在衆人的目光中走上去,夏藍隨之跟上。
她扯了扯溫逸的衣角,小聲問道:“師尊,你不是說她只是稍有姿色嘛!幹嘛還花這麼多金子?”
溫逸道:“我看你脖子伸那麼長去看門簾,便想著讓你見見她真人。”
夏藍愣了愣,乾巴巴笑道:“師尊,你對我真好。”
溫逸道:“我對你好,你不開心?”
夏藍道:“沒有不開心。”
溫逸瞧著她的臉,“那你怎麼笑得如此勉強?”
夏藍立刻做出一副歡天喜地的笑臉,“我真的好開心。”
溫逸轉過身,“那就好。”
他背後,夏藍笑臉變作苦笑。
小姑娘攔住了夏藍,“丫鬟就不必進去了。”
夏藍道:“我像丫鬟?”
小姑娘輕輕地瞥她一眼,掩脣一笑,“哪兒是像,分明就是呀!”
夏藍看著溫逸。她真不該伸長脖子,這一伸,不但伸出一萬兩黃金,還惹了一肚子氣!她到底哪一點像丫鬟了?
溫逸道:“叫西施姑娘出來。”
命令式的語氣。
以往的公子都是一副得了恩典般求見西施。
聽到溫逸的話,小姑娘微微睜大了眼,見他相貌清俊,氣質華貴,也不敢呵斥,往常她嘲弄那些少爺的神氣消失了,只勉強笑道:“公子別說笑了,我們姑娘在裡邊等著你呢!”
溫逸沉聲道:“你也別說笑了,我家小姐也在等著她。”
小姑娘傻傻地愣住,“你家小姐……”她看了看夏藍,一副驚訝神色。
溫逸伸手扶住夏藍的胳膊,柔聲道:“小姐,那西施既然不敢出來見你,必然是知道自己不如你,所以你也不必見她。”
夏藍怔怔地點頭,“哦!”
“公子留步!”
這聲音柔軟如雲,還帶著甜絲絲的味道,如吃了蜜一般。
夏藍首先看見的是掀開門簾的那隻手。
月光下泛著白玉般的光澤,十指纖纖。
西施走出了船艙。
雪衣烏髮,全身並沒有什麼裝飾,頭上也只束了一根銀色的髮帶。這樣簡單素淨的裝束卻被她穿得出塵脫俗,美若天仙。輕薄的白衫被風拂動著,髮絲也在漂浮。
她的眼睛很美,是那種琉璃般剔透的美,可以望到人的心底。
夏藍立刻感覺自慚形穢,剛纔師尊還說西施不如她,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謬最冷的笑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