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穆已經來萬梅山莊好幾天了, 說是來做下人的,但他的待遇卻堪比貴客。
每天吃得好,喝的好, 睡的好, 閒來無事看看雲賞賞花, 日子過得無比悠閒。
只可惜, 這樣閒適的日子還沒過幾天, 就被山莊的主人某一天心血來潮扔過來的劍打斷了。
望了望西邊尚未落下去的月牙,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皮沉重, 全部的瞌睡蟲都冒出來了,叫囂著想要睡覺。
冷不防間, 厚實的背脊被重重敲擊了一下, 唐穆疼的悶哼一聲, 昏昏欲睡的神智終於徹底清醒過來,他一擡頭, 就看到一柄樣式奇古的長劍向他當頭抽來。
唐穆一驚,下意識的擡手,鏘——雙劍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音。
對面的男人慢慢收劍,冷冷的道:“醒了?”
唐穆猛點頭, 擡手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冷汗, 他知道對方是手下留情了, 要不然憑自己這點三腳貓的功夫, 怎麼可能抵擋得住萬梅山莊莊主抽來的長劍?!想到剛剛那一下重敲, 他牙齒一冷,背上似乎疼得更厲害了。
西門吹雪一點歉意都沒有, 淡淡的說道:“從今天開始每日卯時起牀,隨我練劍!”
“什麼——”高亢的聲音被冷冷瞥過來的一眼堵在喉嚨間,他縮了縮脖子,暗暗嘀咕,小時候軟軟綿綿包子一團的小阿雪長大之後氣勢怎麼變的這麼強!讓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不過雖然有點畏懼,但該問的還是要問個清楚的。
他攥著劍柄,疑惑的問道:“爲什麼突然教我練劍?我歲數大了,應該不適合了吧。”
西門吹雪沉默片刻,道:“武功高了纔不會被人隨便擄走。”
唐穆面色一變,眼睛睜得老大,“你知道了?”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這顯然是一句廢話。
唐穆又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敖家。”或許一開始是沒看出來,畢竟眼前這個溫和俊秀的男子與十幾年前那個笑容靦腆的小胖子相差太多,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將兩者聯合起來的,但他到底不是笨蛋,那接二連三出現的桂花糕,望著他時閃著亮光的眼神,就算他再遲鈍也會察覺出一點點的不同來,一旦有了懷疑,再與他相處一陣,能認出他來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原來你這麼早就知道了,”唐穆面色複雜,“那爲何沒有說出來?”
“我以爲是你不想。”不想同我相認!明明第一眼見到他時就已經認出了他,卻絲毫沒有開口相認的意思,他以爲或許是因爲十多年未見,彼此之間終歸有些隔閡,不像小時候那般親密無間的緣故,但那一盤盤不著痕跡送到他面前前的桂花糕還是打破了他的想法,無論對方的外貌有了多大的改變,性情又變成了怎樣,但他內心總還有一部分維持著許寶兒的樣子。
呃,唐穆啞然,他摸著鼻子道:“這不是因爲當年的小西門突然變成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劍神,我太驚訝了麼,所以有點不敢相認。”對上那雙黑黝黝瞟過來的眼睛,他莫名的竟有些心虛,乾咳一聲,他道:“你不是要教我練劍的麼?不過我從小對練武就沒有什麼天賦,這你是知道的,而且現在又大了,你確定要讓我學?”
西門吹雪點頭,“你確實不是練武的料,好在這雙手生得好,是可以拿劍的手。勤能補拙,無需你成爲一流的高手,能夠自保足矣!”
唐穆知道對方是爲他好,也知道西門吹雪這樣的男人一旦話說出口,就絕對不會改變,只是想到他即將犧牲的睡眠,還是想努力的掙扎一下,“我不過就是一個小人物,又不在江湖上混,哪有誰會吃飽了撐著來對付我啊!況且,就算我出事了,不是還有你嗎?你曾經說過的,會保護我的,你忘了?有劍神給我撐腰,誰敢對我不利?!”
西門吹雪眼眸微垂,“總有不在的時候。”
唐穆的心思何等敏銳,幾乎是一下子就聽出了他聲音中些微的異樣,他怔怔的看著他,腦中靈光閃過,莫非這人一直都對小時候他被人擄走的事耿耿於懷麼?
一股淡淡的感動瞬間涌上心頭,那顆被無數陰謀惡意背叛磨練的堅硬無比的心臟竟意外的柔軟下來。
西門吹雪......他閉了閉眼,對一個已經十多年未見的童年夥伴而言,你不該對他這麼好的。假如有一天,他趁你不備反噬你一口你要怎麼辦?
至此,每日的練劍時光就在西門吹雪的堅持,而他極力反抗無果的情況下決定了下來。這一練就是兩個多月。
每日卯時被人從牀上拎起,揮劍一個時辰,然後抖手抖腳的沐浴,用早飯,再抖手抖腳的回房,趴在榻上讓侍女按摩痠疼的肌肉,等到用午膳的時候總算好了那麼一點。午膳過後小睡片刻,然後依舊是練劍時間,一直到夕陽落山,他必須將西門吹雪教他的劍法練熟了,否則就要挨抽!於是,等他捧著飯碗用晚餐的時候,仍然是抖手抖腳的。
漫長的一天下來,當他爬上牀時,只覺得全身痠痛,所有的骨頭都像是散了架似得。明明已經累得不行,卻怎麼也睡不著,而等他好不容易睡著的時候,天又亮了。然後再次重複前一天的生活。
唐穆欲哭無淚,他覺得這一生都沒這麼幸苦過。在羅剎教,便宜爹要的只是一個傀儡,一個乖乖聽話的廢物,不要說他原本練武天分就不高,就算他天資高絕,便宜爹也不會讓他辛苦練武的,要不然,少教主的位置絕對輪不到他坐。
於是,他只要負責吃喝玩樂,每天欣賞欣賞美人就好。就算原本的許寶兒是吃得了苦的,但在享受了這麼多年後,已經“墮落”了的玉天寶是絕對受不了的。
不是沒想過要放棄,只是每當閃過這個念頭時,看到對方堅定的眼神和每晚由他親自開方子讓人煎來的補藥,他的心裡就會涌出一股暖流,然後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他撫額苦笑,自己真的不是受虐狂啊!只是,無論如何不忍心辜負一個沒有任何私心對自己好的人的心意而已!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竟然堅持了兩個多月,而這樣的堅持也不是沒有好處的,他現在的身體,武功都比以前高了一大截,與西門吹雪的關係也更親近了,彼此間那點因長久的分離而產生的隔閡徹底消失,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的親密。
這樣的日子並非不好,雖然辛苦了些,卻讓他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有時候竟生出一種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的念頭。但也僅僅如此而已,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過著這樣平靜而悠閒的生活,因爲他不僅僅是唐穆,更是西方魔教的少教主!
雖然知道平靜的日子總會過去,但他沒有想到這一天竟會來的這樣快。
打破平靜的是兩個突然出現在莊裡的客人,四條眉毛的陸小鳳和君子謙謙的花滿樓。
衆所周知,陸小鳳性子風流,但凡見到好看一點的女人雖然還沒到走不動路的地步,但那聲音絕對會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但凡事都有例外,這世上唯有一個女人是他絕對不敢招惹,也不敢得罪的,那就是萬梅山莊的管家——寒疏影。
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爲西門吹雪的緣故,實際上寒疏影本身就是個無比彪悍的存在。
往事不堪回首!
你能想象,一個男人不過是因爲對方長的漂亮,出言讚美的兩句,然後又基於往日的慣性,言辭之間稍稍有那麼一點不恰當,就被對方點了穴道,扒光了衣服,全身赤條條的吊在院子裡,笑瞇瞇的上下打量,評頭論足。
這是一個女人能幹出來的事麼?!
可打又打不過,他也是那時才知道,萬梅山莊真是藏龍臥虎,一個表面看上去嬌嬌柔柔,年輕貌美的女人,其武學修爲竟深不可測,別說是他,恐怕全江湖都沒有幾個是她的對手,是他看走了眼,眼珠被紙糊住了,所以栽了這麼大的跟頭也不算太冤。
那次事情過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對著女人都會產生陰影,別說是和人調情了,但凡一看到穿裙子的,他就身子緊繃,臉色蒼白,然後嗖的一聲逃得不見蹤影。哪怕是幾年後的現在,面對穿紅裙子的女人,他也會掌心冒汗。
而對於罪魁禍首,他更是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了,也要拉著個人擋在前面,再硬著頭皮上。
比如此刻,他明明是躲在花滿樓身後的,可依舊能感覺到對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和那抹對於旁人而言絕對美麗迷人,但對他來說比惡魔好不了多少的笑。
他下意識的拽了拽身上的衣服,觸摸到衣料的柔軟之後,他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