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這座城市很早就從睡眠中醒來,開始了喧囂。公共汽車、出租車、私家轎車從塞滿了的小區裡艱難爬出,再從各條支路匯聚到幹道上來,又在高架路的上匝道排起長龍,紅色尾燈此起彼伏的閃個不停,蒸騰著尾氣。
如蜂羣般的行人們在汽車鳴笛的喧鬧中一臉漠然,紛紛衝向地鐵入站口,從地面消失,像是被永遠吃不飽的怪獸活活吞下。他們真的會從另一個地方重新出現嗎,我對此表示懷疑。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我緩慢的走在人行道上,不停的被人超過,很幸運,在這樣一座森羅萬象的特大都市中,竟然可以步行上班。
“新一期的《科學新邊疆》到貨了啊!”書報亭的老闆突然“砰”的一聲將一大捆雜誌扔在地上,手裡揮舞著薄薄的一本,煞有介事的嚷道,“《流言尋蹤》繼續連載中!”
一兩個,三四個,十幾個,幾十個……越來越多的人在書報亭前停下腳步,把手伸到口袋裡去尋找錢包,一手交錢,一手拿貨,沒有半句廢話。拿到雜誌的人,連半刻也無法等待,邊走就邊翻看起來,臉上露出貪婪神色。
其他行人看到這場景感到十分好奇,也紛紛慢下了腳步:什麼《科學新邊疆》,聽名字就知道這雜誌完全沒有吸引力嘛,怎麼會這麼多人排隊去買?這莫非是網絡上盛行的快閃行動?
我既沒有買上一本《科學新邊疆》,也沒有感到一絲好奇,因爲我就是這個雜誌社的記者,《流言尋蹤》就是我開設的專欄。我名叫唐黃。
唐黃,顧名思義,我的母親姓黃。我的小學班主任卻很笨,第一次點名時對這個名字大加稱讚,說起的好,一定是書香門第。班上叫張明、劉佳、王峰、李磊的同學們都用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望著我,差點把我殺死,班主任丟掉點了一半的名,講起了名叫唐璜的文學人物的靈異故事:
其一:說唐璜勾引一個美少女,還殺害了她的父親。不知多久以後,唐璜早就拋棄了那人,一日走在偏僻陰森的墓地之中,卻遇到了那個本該死掉的父親。唐璜故作鎮靜,和麪色蒼白,身著黑袍的老者打招呼,老者笑著邀請他往家中作客。唐璜頗有點自負,不願拒絕,就被老者引到了一處夜色之中的大宅。飯桌邊,老者要和唐璜握手,而當唐璜握上了那隻冰涼枯骨之時,瞬間就被拖入了地獄之中……
其二:說唐璜的父親虔誠卻早逝,給他留下大筆遺產。唐璜年少,整日花天酒地,無惡不作,別人警告他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卻置若罔聞。某夜,唐璜聽到窗外街上傳來連綿不斷的哭泣聲,他開窗一看,只見滿月下的大街行進著一隻隊伍,每個都身著黑袍,手上拿著各種祭祀之物。唐璜年輕氣盛,出門來到隊尾,去問最末一人在做什麼。面色蒼白,骨瘦如柴的黑衣人滿面淚痕的說:“我們一直在爲恩人的兒子祈禱,可他的罪孽卻增長更快。今晚我們最後一次祈禱,今後他可就要萬劫不復了……”
聽完這兩個故事,班上的同學們都瑟瑟發抖,幾個女孩子一臉不適的奪門而出,我卻沉醉了,因爲班主任在故事之後又作了一番陳述。他說,他看過不少關於唐璜的小說和詩歌,從來沒有上述兩段內容,他也沒有任何印象別人給他講過這些,可故事不知從何處,在何時就飄到了他的腦中,刻在了記憶之中。
啊,不知源於何處,連道聽途說都談不上的靈異故事嗎?這是一段多麼詭異的陳述,多少年過去了,每當想起這堂課上班主任曖昧的表情,我都會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甚至每當別人叫我的名字……
“唐黃!”
這叫聲讓我全身猛地一抖,等回過神來,一個年輕男子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長得不高,身材勻稱,略有捲曲的短髮,高高的鼻樑上架著金絲眼鏡,眼睛笑成了細縫,應當算是帥氣的陽光男生。
周密,《科學新邊疆》的編輯,因爲近期《流言尋蹤》的專欄人氣爆棚,他目前只負責與我進行對接,不再管其他編輯事務,可以說是我的團隊一員。
他扶了扶眼鏡,笑著說道:“怎麼,出了名就不喜歡被人直呼姓名了,唐老師?”
我頗爲感到尷尬,咳嗽了一聲,趕忙轉移話題:“周密,這兩天是怎麼了,這麼多警察?”幾輛警車正停在路邊,發動機卻沒有熄滅,閃著警燈,遠處一隊武警正在穿過馬路。
“唐老師,你不看電視嗎?”周密十分驚訝,“有個什麼峰會下週就要召開了,現在可是一級警備啊。”
“這個……”我倒確實很少看電視,這個話題看來是沒法繼續了。
我們兩人一轉彎,來到了雜誌社所在的小路上,沒走上兩步,就漸漸聽不到了城市的喧譁。這條路上植滿了法國梧桐,現在是春天,已然一片綠色,讓人有種心曠神怡之感。
“你看這個——”周密在我面前晃了晃一張信紙,十分開心。
“又挖到寶了?”讀者寫給《流言尋蹤》專欄,也就是寫給我的信,現在如雪花般飛來,周密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幫我進行初步篩選,找出其中有價值的報道線索。
“一位女高中生,說她每晚都聽到天花板上傳來彈珠落地的聲音。”周密不知何時換上了一臉嚴肅,“這也是一直廣爲流傳的都市傳說啊,沒準可以作一期《流言追蹤》。”
沒錯,在這個有著千萬人口的大都會,總是流傳著一些無法證實的都市傳說。這些傳說如同幽靈一般遊走在衆人口中,時不時被各種小報報道著,還隱藏在互聯網的角落裡。但最早的事件是怎樣的,是誰親眼所見,或是說由誰編造的,卻沒人能說得清。
這些傳說,或是流言,正如同班主任口中的唐璜故事,不知生於何處,難辨真僞,無法證實,卻又令人恐懼、著迷。
我所開設的《流言追蹤》專欄,正是專門報道此類都市傳說的欄目,但因爲刊載與原本面向中學生的科普類雜誌,根據有關部門規定,不能使用“傳說”二字,只能替換成“流言”。多麼奇怪的規定。
更重要的是,我所調查覈實的衆多都市傳說,相當部分無法用科學解釋,即使沒有超自然力量牽涉其中,事件的因果也是極其詭異,令人瞠目結舌,無法不加修飾的發表在雜誌上。即使這樣,公安局和文廣局也早已盯上了我,欄目處在隨時可能休刊的狀況下。
但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流言追蹤》中的報道,與我們真實經歷的事件相比,是多麼的枯燥無味。
周密仍然滔滔不絕的講著來信內容,最後總結道:“來信人可是美女哦,你看,大頭貼都發來了,據說是你的粉絲,可不要讓人家失望啊。”
女高中生……午夜的彈珠聲……我琢磨著,這個倒是可以先挖挖看,如果沒有什麼更有意思事情的話。
我和周密來到了一處門口,兩扇鐵門已經打開,一側掛著牌子——《科學新邊疆》雜誌社,牌子下面是另一塊木板——內部停車,外車莫入。
走進大門,不大的院子對面,是一幢西洋風格的三層小樓,門口停著一輛黑色桑塔納。
“咦?”周密看到車,說道,“陳涉這麼早就到啦。”
像是聽到了他的話,桑塔納的車門打開,先是伸出了粗腿,而後是如河馬般碩壯的身體,像頂著鳥窩的南瓜一般的巨頭。整個轎車隨之向上一浮。
約有兩百斤,人高馬大,五官粗糙的壯漢拎著個雙肩包,幾步來到我的面前,深鞠一躬,說道:“唐老師早!周老師早!”
“陳涉,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這樣啊。”我無奈的說,“我何德何能……”
“啊,我爸媽都是《流言追蹤》的忠實讀者!作爲您的隨行攝影師,我無比光榮!”陳涉說著又鞠了個躬。
我的頭都要大了,答道:“咱們已經合作兩年了,你還是這副樣子。再說了,每次調查行動你也參加了啊,關鍵時刻不是也發揮了重要作用嗎,還救過我的命,爲什麼一定要崇拜我呢?”
“如果沒有您,根本不會有那麼多詭異的事件找上門來!所以您就是靈異事件的源泉!”陳涉一本正經的說。周密在一旁笑出了聲。
已經搞不懂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諷刺我了……
突然,伴隨著刺耳的汽車喇叭,一輛紅色寶馬毫無減速衝進院子,直奔我們三個人而來。
“老師,小心!”陳涉像只熊一樣向我撲來,把我推到幾米開外。紅色寶馬和我們擦身而過,一個急剎,穩穩的停在了普桑身邊。
車門打開,先伸出來的是一條穿著高跟鞋的黑絲長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