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連綿不斷,氣溫在緩慢的下降,已經降到十度以下,但潮溼使得體感溫度絕對已經低於零度。我覺得站在北國的街道上吃著棒冰,可能都會比現在暖和。
辦公室裡沒開空調,只有陳涉的茶杯和巫珊雲的咖啡杯盤旋著一縷熱氣。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解讀那張死亡預告與名爲李紫的死小孩的關係。這裡的死小孩,指的是真正死掉了的小孩。
“那個……”作爲《流言尋蹤》欄目的執筆者,我覺得有必要發言了,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咱們上次去三樓單元調查時,我彷彿看到李紫了……”接著,我把那次撞鬼的經歷講了一遍。出現在我背後的男孩形象,現在回想起來,確實就是李紫。
“天哪,一羣蠢蛋……”巫珊雲坐回到位子上,用雙手捂住臉,像是被打敗了,“你們不是《科學新邊疆》雜誌嗎?就不能用科學的眼光看待問題嗎?”
陳涉手捧著熱茶,不斷的打著寒顫。
周密一臉嚴肅,說道:“不管科學能否解釋,死亡預告是真實存在的,顧長婷現在就有危險。我們必須採取有效對策,至少是盡我們所能?!?
“目前能有什麼對策?”我問道。
周密嚴肅的說:“除靈?!?
……
除靈,本意是指當葬禮結束,將靈牌等物焚化,使亡者的靈魂不再滯留人間。而現在使用這個詞彙,則更多指的是“驅除惡靈”,使之重回六道輪迴。
下午三點左右,顧長婷家樓上的單元,厚重的窗簾已經全部拉上,雨點撞擊玻璃的噼噼啪啪聲,和狂風攻擊縫隙的呼呼聲,都顯得那麼的遙遠。
客廳和房間都沒有開燈,只靠放置在地上的三根粗蠟照明。燭光感受到泄露進來的細微氣流,不住的劇烈晃動,隨時都會熄滅。
周密盤腿坐在蠟燭前的一張坐墊上,我和陳涉坐在他的側後方,都穿了西裝,打了領帶。巫珊雲不屑參與這場周密主持的除靈儀式,因此只有我們三個在場。
顧長婷坐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椅子上,好奇的盯著我們,眼中帶有恐懼。周密堅持她必須請假參加,因爲她是串起整個事件的核心,也是除靈儀式的目的。
蠟燭的後面是李紫的一張照片,和他在世時最喜歡的一個乒乓球拍。照片上的燦爛笑容在搖曳的燭光下,比哭還難看。
“那麼,儀式就開始啦。”周密說道,“請大家儘量不要說話。但如果所說的話確實有關,那請隨意。”我沒見過這麼隨便的除靈師。
見衆人沒有異議,周密拿起地上的乒乓球拍,在幾根蠟燭的上空不斷擺動,一邊做著這樣的動作,一邊用聊天的口吻說道:“請問,李紫的靈在嗎?如果在,請告訴我們?!?
這話一出口,先前營造的曖昧氣氛蕩然無存,這不是嚴肅的除靈儀式,簡直是快遞員送貨上門。
“你確定沒有兩句咒語、經文,或是一些文言文之類的?這兩句不像是招魂,倒像是找人?!蔽蚁蚯皟A起身體,小聲問道。
周密瞪了我一眼,說道:“文字承載意圖,我只是袒露心扉,真誠的想與他談談,詢問此事的前因後果,商量解決辦法罷了。咒語也好,經文也罷,李紫故去時也只有七八歲,我會念,他聽得懂嗎?”
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當他讓我們穿西裝過來時,我就感到這不會是一場傳統的除靈儀式。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蠟燭都快燒完了?!敝苊懿荒蜔┑膯柕?。我趕忙搖了搖頭。
“請問,李紫的靈在嗎?”周密又問了起來,“如果忘卻了前世名爲李紫之人的容貌,那就請看看照片,那個漂亮的男孩子就是往去的李紫哦……”
真實的高人如何,我在此處不敢妄加評論,只是拿電視上或是漫畫中的除靈師或是法師舉例,在除靈時都緊皺著眉頭,精神高度緊張,像是操作著什麼高度危險的機械,彷彿一不留神就會少條胳膊大腿。
而周密則完全不同,一臉坦然,聲音也沒有刻意的壓低或是裝腔作勢,就像是在和一個看不見的人說話。莫非真如他所說,文字承載著意圖,意圖表達明白了,文字反而就不重要了?
想到這裡,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感到房間的黴味變得愈加刺鼻起來,溫度也不斷下降,側眼看看陳涉,他的兩隻胳膊不住的哆嗦,像是不小心被關到冷庫裡的廚子。
“好,明白了。雖然看不到你,但你應該就在這裡吧。”周密也感到了氣氛的變化,把乒乓球拍大大咧咧的放下,伸手到大布袋裡,去掏裡面的東西。
他從布袋裡掏出了一盒中華香菸,一罐百威啤酒。喂喂,這是搞什麼東西?!對方不,不是七八歲的孩子嗎?這種祭品未免太奇怪了吧!
周密先打開了啤酒,又在蠟燭上點著香菸,把香菸放在了啤酒罐上。
“那個,請來享用?!彼^續說道,“想必你沒有喝過酒,抽過煙吧?那些男孩子現在恐怕都會偷偷這麼幹了,對你來說實在是不公平,對不對?”
香菸滋滋拉拉的燃燒著,我覺得那速度就像是有人在用力嘬著。
周密給自己也點上了一根,猛吸了兩口,簡直過足了癮。他繼續說道:“那個,是你晚上在這裡玩彈珠吧?坐在後面的顧長婷很爲你擔心,你應該還記得她吧?”
一陣寒風不知何處刮來,三根蠟燭中的一根熄滅了。我轉頭看看顧長婷,她面色有些蒼白,像是哪裡不舒服。
“好,好。男孩子嘛,都貪玩的,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現在應當去做你應當去做的事嘛?!敝苊懿换挪幻Γ统龃蚧饳C,把熄滅的蠟燭重新點上。
“就算你沒玩夠,在瀟灑一段時間,比如幾年或幾十年,那你也不能嚇唬人嘛?!敝苊芾^續對著李紫的照片說話,“算算看,你也是個大孩子了,爲什麼要給顧長婷畫那樣恐怖的畫呢?”
窗子明明沒開,但不知從哪裡冒出更大的風,就像坐在空調公共汽車上,被風對著吹,卻到處也找不到出風口。
三根蠟燭裡的兩根同時熄滅,周密低聲說了句:“不好,我把問題想的太簡單了?!蔽一仡^看看顧長婷,她的臉色更難看了,正用右手捂著腹部。
“周密,現在能否終止?我看顧長婷要撐不住了。”
“明白,那我現在先送他走吧,有什麼事下次再說。”周密有些慌亂的重新點燃熄滅的蠟燭,說道:“明白明白,我說的話有些重了。你停留此處,必定有自己的道理。前面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周密,你如果還有何留戀,我可以幫忙的,不要傷害顧長婷?!?
房間裡突然狂風大作,三根蠟燭劇烈擺動,在斑駁的牆面上瘋狂起舞。蠟燭背後李紫的照片,相框的玻璃表面突然爆裂出了一道細紋,將他的臉一分爲二,顯得無比猙獰。
“唐老師!顧長婷!”陳涉突然大叫。我回身觀看,發現顧長婷不知何時已經暈倒在地……
……
醫院,急診觀察室。
顧長婷躺在擔架上,早已從短暫的昏厥中醒來,確切說是在陳涉大叫後的半分鐘就已經醒來了。
我、陳涉、周密圍正在她的身邊。醫生對她進行了檢查,診斷結構是輕度的胃痙攣,腹瀉不嚴重,沒有嘔吐。造成癥狀的原因不明,根據患者的自述,應該是精神緊張。
我們想要通知她父母,卻被顧長婷攔住,說這只是小事,而且和我們沒有關係,父母來了講不清楚。
周密非常頹唐,認爲她被送院,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按照他的解釋,他嚴重低估了這個亡魂的執念,以爲單純的溝通就能解決問題。
沒過多久,巫珊雲拍馬趕到,先是把我們每個人臭罵了一頓,然後像個大姐姐一樣對顧長婷噓長問短,簡直像是長了兩張臉。按照她的解釋,這和亡魂根本沒什麼關係,完全是被裝神弄鬼給嚇到了。
就在她繼續發表無神論觀點,引來周圍男人驚羨的目光時,從門口傳來了一個富有磁性的男性聲音:
“喲,這不是大美女巫珊雲嗎?真是巧遇啊!”
向門口望去,那是個塊頭不亞於陳涉,但是卻更健壯的方頭中年男子,正面帶微笑。這人想死嗎?竟然跟巫珊雲這麼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