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祁瀟盯著她的眼睛, 像是要透過她的眼睛直接猜到她心底的隱秘。須臾,他略一挑眉,勾起脣角問道:“什麼去處?”
“噓, 現在不可說。”柳傾歌虛張聲勢的一瞪眼, 將手豎在脣邊, 眨巴著眼睛道。
柳祁瀟見她不說, 於是自己也就沒多問。心中隱隱約約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感來,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這丫頭究竟準備玩什麼花樣呢?
很快就到了晚上。柳傾歌換上一襲緗色長裙,俏生生地立在柳祁瀟的小樓外, 笑著開口道:“哥哥!”——正兒八經的算起來,這應該是她和柳祁瀟的第一次正式約會罷。
柳祁瀟合上書, 慢步踱了出來。清幽的月光照耀在他身上, 多了一絲柔和唯美的意味。他袍袖一攏, 眸色微閃,光華流轉:“走罷。”
夜市絲毫不遜色白天的市集。暮色擴散得極快, 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蔓延至整個夜空。圓月高懸,月華如練,似鋪開了柔美的淺色絲絛,輕輕地拂過每一處地方。疏星點點, 一閃一閃, 爲這漆黑的天空增添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美感。
柳祁瀟邁步而行, 不疾不徐, 他並不知道柳傾歌要去哪裡。而柳傾歌則是東張西望, 很快她便一臉興奮地攥緊了身邊之人的堇色衣袖,開口叫道:“哥哥, 咱們去吃那個罷,聞著好香!”
一處小攤點在衆多紛雜的攤位中顯得並不是那麼起眼,但是從那裡傳來的味道,卻是令人久久不能忘懷。
柳祁瀟下意識的皺了眉,稍稍往一旁避了避:“我不愛吃。”
“哥哥你不嚐嚐怎麼知道呢?”柳傾歌拍著胸脯道,“哥哥只嘗一口,若是不好吃,那傾歌以後就再也不帶哥哥吃這個了。”
柳祁瀟見她說得斬釘截鐵,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於是便合了手中摺扇,點頭道:“好。”
很快便有兩盤熱氣騰騰的臭豆腐上來了。柳祁瀟把兩雙筷子用熱水燙了燙,隨即遞了一雙給柳傾歌。柳傾歌忙接過,夾起一塊便送入口中,那熱辣辣夾雜著麻麻的感覺很快充斥了整個口腔,使得她情不自禁的深吸一口氣,讚道:“這滋味兒真是不錯!”
柳祁瀟看她吃得那般香甜,便也夾了一塊臭豆腐放入口中。那股味道先還是覺得不能忍受,後來便逐漸適應了下來。他慢慢咀嚼,只覺得那股辛辣甘美的滋味已經完全入了口,倒比想象中的要好吃許多。
“怎麼樣?”柳傾歌忙問。
“還可以。”柳祁瀟頷首,微微一笑。
柳傾歌吃得渾身直冒汗,她只覺得無比的爽快。相比之下,柳祁瀟就斯文多了,他看著柳傾歌的吃相併未露出任何的詫然之色,約莫是早已瞧慣了罷。
“慢點吃。”
就在柳傾歌覺得自己渾身像是從水裡撈起來的時候,忽然從對面遞過來一條帕子。那熟悉的圖案,熟悉的針線,正是柳傾歌第一次給他做的那條。她怔然看了一會兒,這才憶起要伸手接過:“哥哥,傾歌不是給你新做了一條麼,怎麼不用上?”
柳祁瀟眸光熠熠的望著她,明澈清冽的眼睛裡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新的我捨不得用。”
“……”柳傾歌心念一動,微微垂了眸子,臉上露出了動容的表情。她默默地擦了脣,隨即將帕子往自己懷裡一揣,再擡起頭的時候已經換上一臉燦爛的笑意:“哥哥,你還沒吃飽罷?走,還有長壽麪呢。”
柳祁瀟笑著應聲:“嗯。”
柳傾歌不顧柳祁瀟的反對,自顧自地去付了錢,隨即拉著他的手在人羣中繼續穿行起來。
光華耀眼處,唯有掌心的溫度,恍若一直傳到了心底。
走至一家“悅來麪館”,柳傾歌剛邁步進去,那跑堂的小二就迎了上來,笑著招呼道:“二位客官,不知想吃什麼面?”
“不知貴店有哪些品種?”
“小店有手搟麪、拉麪、炸醬麪、燴麪、涼麪、掛麪、刀削麪等等許多,應有盡有。客官可以隨便點。”小二很是流利的回道。
——乖乖!這麼小的店鋪,居然麪條的品種這麼齊全。柳傾歌稍一思索便明白過來,這青城乃是京都三城之一的重城,自然汲取了各地最有名的小吃了。“既是如此,那便上兩碗長壽麪罷。”
“好嘞——”小二還沒說完,柳傾歌就已經打斷了他,補充道:“我自己來做,你們只用提供食材即可。”語畢,她便把兩碗麪的銀錢放入小二手裡。
小二有些發怔,不過他終究是南來北往的客人見多了,對於這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也已習以爲常,很快一點頭道:“成。那這位姑娘就隨我來罷。”
柳祁瀟尋了一處乾淨的桌椅,然後便端然坐下。他剛拿出摺扇準備扇風,就見另一個小二手執一個托盤走了過來,口中道:“這盅桂花酒,是那位姑娘吩咐送來的。”
他略一頷首,那小二便放下酒盅和酒盞離開了。
卻說這邊,柳傾歌隨了小二一道去了廚房,裡面油氣燻蒸,熱得像個大蒸籠。這裡面擺了好多鍋碗瓢盆,竈裡火光沖天,不時地可以聽到那翻炒菜餚的“茲茲”聲。柳傾歌走過去,跟廚房大師傅說了自己來意,然後那大師傅便道:“那面已經事先搟好了,食材都在右邊的那個櫥櫃上,姑娘直接做即可。”
柳傾歌對他道謝,然後就開始忙活起來。她先架了鍋放油,等油熱了之後,隨即敲碎了一個雞蛋丟了進去,她翻動著鍋鏟把雞蛋炒好放在一個碗裡。然後柳傾歌又去把鍋給洗乾淨,開始燒水,一直等到水燒開,她便把油和鹽放了進去。估摸著味調好了,她再把麪條和蔥花下了進去。待得煮熟了,柳傾歌把面盛起來,把那個碗裡的雞蛋澆在面上。
哇,終於大功告成!柳傾歌光聞了一下,就覺得香噴噴的,還不知吃起來是什麼滋味兒呢。
柳祁瀟正在獨酌,忽見柳傾歌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他便站起身來,從她手中接過。
柳傾歌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以手爲扇來往臉上扇著風。後來大概覺得這麼扇不頂用,她便抖開柳祁瀟的摺扇,“嘩嘩譁”地扇起來。
柳祁瀟將托盤裡的兩碗麪拿出來擱在桌子上,然後又用熱水把竹筷燙過:“方纔我一直想問,爲何不在家裡做長壽麪,偏偏巴巴兒地跑到外面來?”
柳傾歌咂吧著脣道:“哥哥,你這就不懂了,這追求的就是一種意境。在家裡多無趣,還是出來好玩些,你說是麼?”
柳祁瀟覺得柳傾歌說得也有道理,他抿脣一笑,隨即飲了一口桂花酒。
他們二人吃了長壽麪,隨即便開始在這繁華的青城街頭走著。
如水的月華流淌出柔和安謐的氣息,繼而涌上每一個人的心頭。月亮彷彿在淺淡薄雲中緩慢穿行,把那輕柔的銀光踱在了雲層之上,最是那一處無法掩飾的光華明輝,靜靜閃耀。
柳傾歌抓著那人的手,她感覺自己的掌心出了些許汗意。身後那人不疾不徐的被她牽著走,使得她情不自禁的回過頭,看向柳祁瀟。視線一碰上,就再也離不開。那清渺身影,那卓絕風姿,不由得令人怦然心動。
柳祁瀟渾身掩映在光影裡。察覺到柳傾歌望過來,他一怔:“傾歌,怎麼了?”
柳傾歌就那麼癡癡地望著他,口中不由自主的開始念道:“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柳祁瀟輕聲地笑了,他的笑容在一片月華傾瀉的光芒中顯得格外好看:“彼此彼此。”
柳傾歌湊了過來,吸了吸鼻子道:“哥哥,你是後天就要出征的麼?”
柳祁瀟沒料到柳傾歌忽然提起了這麼一個沉重的話題,不過他也並未逃避,只是點頭道:“是。”
“那,什麼時候回來?”
“說不準,我會盡快。”
柳傾歌聞言沉默了,她垂下眸子思索了陣子,忽然擡起臉,湊在他頰邊狠狠地親了一口。“哥哥答應我,一定要保重自己的安全。”
柳祁瀟心神一晃,心頭涌起了許多複雜的滋味,有種甜蜜的酸澀的感覺開始在心底肆無忌憚的衝撞。他斂了心緒,點點頭,隨即轉移話題,打趣道:“一股臭豆腐味兒。”
“怎麼會?”柳傾歌一下子漲紅了臉,不依不饒的掐著他的胳膊,惡狠狠的磨牙,“哥哥有本事再說一遍?”
柳祁瀟絲毫不吃她這一套,只是笑道:“好話不說二遍,我已經說過了。”
“不行,傾歌一定要跟你理論理論。今晚我們是先吃得臭豆腐,後吃得長壽麪。方纔那個吻,就是有味道也是長壽麪,不會是臭豆腐……”
“快別說了,真倒胃口。”
“哈哈,哥哥你最終不還是對我繳械投降了麼?”
“那是,誰有你臉皮厚。”
“臉皮厚也是一種境界,哥哥你不就是喜歡我的臉皮厚麼?”
……
回到府上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到了亥時。柳祁澤自然是已經回去了,而柳祁瀚卻不見人影。柳傾歌隨口喊來一個下人,詢問道:“三少爺呢?”
那下人回道:“三少爺在後花園裡呢。”
柳祁瀟等那個下人走了之後,便道:“我們去看看。”
卻說柳府的後花園跟一般富貴人家的花園差不多,藤蘿密佈,花團錦簇。此時正是盛夏,所以越發顯得奼紫嫣紅,爭奇鬥豔。月光爲花瓣鍍上一層淺淡柔美的光暈,更多了份日光下所沒有的嫵媚繾綣。遠遠視之,撥人心猿,動人心魄,攝人心魂。許多蝴蝶飛舞花間,翩躚出一個夏季的纏綿。
但是在這麼具有詩情畫意的地方,卻傳來了一陣烤雞的香味兒,像是有人在做叫花雞。
柳傾歌嗅了一陣,忍不住壓低聲音讚道:“三哥還真是有一手,居然在後花園開起晚宴來了。”
柳祁瀟卻忽然輕聲開口道:“咱們走罷,別打擾他們了。”
柳傾歌順遂地跟在他身後離開了此地,然而還是有疑問:“他們?”
“自然是老三和溫明月了。”柳祁瀟補充完畢,然後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趕緊回房洗洗睡罷。”
“好,哥哥也要早些休息,不要熬夜。”柳傾歌說完,隨即便感到頭頂一陣陰影籠了下來,隨即她的眉心便落下一個滾燙灼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