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的服藥靜養,柳祁瀚身上的傷病漸漸好轉,日常走路做事已經沒問題,只是劇烈活動的時候還是感到身上有些疼,不過好歹已無什麼大礙了。
柳傾歌來看他時,他正在自己屋裡活動活動筋骨,看上去精神很不錯的模樣。她不由得展顏一笑,走過去給他遞了一方絹帕,然後看著他擦拭額前冒出的些許汗意,口中關切的問道:“三哥可感到身上好些了麼?傷口沒再疼罷?”
“好多了,”柳祁瀚摸了一下臉頰上的鞭傷道,“再不好,明日啓程,我就該被落下了。”
“怎麼會,就是八擡大轎我們也要把你擡上去。”柳傾歌拽過一把椅子坐了上去,伸手在一旁桌子上的果盤裡拿了一個橙子開始剝皮。
柳祁瀚看了看她,下意識的皺了皺眉,不解道:“我第一次看你這麼吃橙子,不用刀切麼?”
柳傾歌手中剝不停,聽了他這麼說之後,不由得停下動作,攤了攤手道:“這可不能怪我,誰讓你這裡沒有小刀的?”說完這句之後,她低下頭繼續剝,感到指甲縫裡都溼漉漉的,滿手都是一股橙子味兒。
柳祁瀚坐在她對面,聞言忽然把額頭一拍,像是想起來了些什麼,連聲兒道:“傾歌,你倒是提醒我了。明日啓程回雁城,路上雖有客棧,但是還有一大段路是荒山野嶺的,夜裡只得宿在馬車裡了。往年還好說,今年多了李家兄妹,路途上想是熱鬧些,我們應該提前備下燒烤工具,像是什麼鐵鉗啊,小刀啊之類,到時候可以野炊。哈哈,想想就覺得很好玩兒!”
“……”柳傾歌徹底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這三哥的思維也太跳躍了罷?!居然能從小刀想到這麼多東西!——看了看手裡的橙子,忽然再沒了半分食慾,只是都剝好了,不吃豈不是浪費了?於是,柳傾歌站起身,將那個橙子恭恭敬敬的捧給了三哥。眼下這屋裡除了她以外就剩了柳祁瀚一個大活人,不是他吃誰吃?!
柳祁瀚伸手接過,面色有感念之意,口中欣然道:“傾歌,你對三哥真好。謝謝啊。”
柳傾歌心中暗笑,搖手示意不必,接著便給柳祁瀚告辭,自己轉身走了。
回自己屋之後,她有些訝然的發現柳祁瀟竟然在她房間裡,那人此時正靜立在窗邊,目光沉靜,面色雍容,神情超然自若。
“大哥?”柳傾歌一怔,不明白他這會子來自己這裡做什麼。
“明日就要出發了,今日爲兄要出去採辦些必需品,”柳祁瀟說到此處,用那雙冷清的眸子盯住她,“爲兄不在家,你可別私自跑出門去。”
柳傾歌聞言心下黯然,往年都是柳祁瀟帶她一道出門的,買什麼東西她心裡都有數,而且還能適時的提些好建議。可今年……罷了罷了,如今乃多事之秋,還是不要出去拋頭露面的好,免得惹出什麼亂七八糟的麻煩。上次柳祁瀟已經給她下了禁足令,這次是萬萬不會讓她出門的了。心念及此,柳傾歌不由得聳搭了個腦袋,老老實實道:“是,哥哥放心罷。”
柳祁瀟聞言似是略微鬆了口氣,念及這丫頭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出門亂跑亂跳了,他也有些心疼,語氣也不由自主的放軟了些:“你需要什麼,跟爲兄說,爲兄給你帶。”
“也沒什麼需要的,就依往年一樣罷。”柳傾歌此刻滿心裡正爲沒法出門而感到心情黯淡中,所以便有氣無力的回道。
“哦,是麼?”柳祁瀟聞言脣角微勾,俊顏露出一抹柳傾歌從未見過的古怪笑容來,接著道,“不讓爲兄給你買一本《墳堆鬼話》麼?”
……啥?!柳傾歌原本心不在焉,聽到這句不由得一嚇,登時那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便瞪得溜圓,嘴裡倒抽口冷氣,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哥哥他——他方纔說了什麼?老天!他怎麼會知道她看過這本書啊?!那啥,難道那本《墳堆鬼話》掉到廁所,被他給拾起來了?……呃,噁心。柳傾歌想到這裡,渾身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雞皮疙瘩都快冒出來了。再一想,咦,似乎有些不對啊。柳祁瀟有潔癖,拾那東西做什麼?髒死了髒。
柳祁瀟看到柳傾歌的反應在自己的預料之中,所以也並未繼續說下去,只是好整以暇的立在原地,脣邊的那抹古怪的笑意絲毫未褪。
柳傾歌笑得有些勉強,口中道:“哥哥在說什麼呢,傾歌聽不太懂。”
“你別裝憨兒,爲兄都知道了,”柳祁瀟斂了笑意,肅容道,“你平日裡到底都在看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小小年紀,不去看那些《女則》《孝女傳》就罷了,爲兄也未曾狠逼過你,但是你居然還喜歡看這類獵奇恐怖故事!”
——這應該不是二哥泄露出去的,畢竟自己和他是拴在同一根繩上的螞蚱,他沒這麼抽風。柳傾歌心頭一個抽搐,硬著頭皮反駁道:“哥哥不要冤枉傾歌,還請拿出證據來。”——哼,拿啊,有本事拿出證據啊!本小姐做事自然是妥帖的,二哥上次買的那幾本鬼故事書,除了那本《墳堆鬼話》不幸意外身故於廁所,其餘的幾本可都好好兒的保管妥當呢。哈,打死柳大哥哥也猜不到,她把這幾本書都縫在了靠枕裡。那靠枕裡裝得不是別的,正是清一色的花瓣,她將書放在裡面,然後用花瓣壓在書上,壓得極爲緊緻瓷實,再用布把它們縫上。還好那書很薄,也不大,若是不把那靠枕拎起來,還真是發現不了那裡頭的乾坤呢。
柳祁瀟淡淡啓脣:“證據麼,不在你屋裡。不過……”說到此處,他忽地住了口,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柳傾歌本來聽到前半句的時候,還鬆了口氣;但是後半句使得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裡:“不過什麼?”
柳祁瀟沒吭聲,只是脧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柳傾歌被這一眼看得心裡發毛,她忙定了定神,提步追了上去。
柳祁瀟站在她門外,負手玉立,看著那檐下不起眼處垂下來一個小小掛繩,繩頭上拴著一物,也不大,正隨著風輕微的晃動。他望向那裡,靜立不動,只是冷聲開口道:“這是什麼?”
柳傾歌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心頭一動。這是她昨日閒的無事便做的一個小小桃木飾品,掛在檐下可以辟邪。反正最近快過年了,王安石都說了“總把新桃換舊符”,新的一年掛上這個也吉利。心思一打轉兒,她便道:“哥哥難道不認得麼,這是桃符啊。”
“你若沒看過那《墳堆鬼話》,怎會知道有這個習俗辟邪?”柳祁瀟的面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哥哥這話可就偏了,人人都知道那桃木是可以辟邪的,並非只有《墳堆鬼話》裡面提到過。”柳傾歌不服氣的回道。
“哦?”柳祁瀟臉上的清冷加劇,伸出手將那桃木的背面露了出來,只見那背面上刻著一些古怪的字符,“這字符也是人人都知道的?”
呃……柳傾歌這下沒詞兒了,這稀奇古怪的字符的確是她從《墳堆鬼話》裡學來的,說是刻在桃木上然後掛在檐下可以辟邪。然後,她就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做了一個,既鍛鍊了手工製作,同時又可以爲來年討一個好彩頭,何樂而不爲呢?結果沒想到……噯,等等!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哥哥,你是如何知道那《墳堆鬼話》裡寫過這個?該是你也看過了罷?!”柳傾歌頓時瞇起眼兒不懷好意的笑道,心頭卻是在得意的狂笑:哈,哈,哈!您老終於也有把柄落在我手裡了不是!
柳祁瀟並未否認,他收回手,口中道:“看過了又如何?”
“好啊,哥哥真是不公平,自己都看得一個勁兒的,爲何傾歌不能看?”柳傾歌眉心一蹙,抱怨道。
“你年紀小,又是女子,爲兄擔心你心智還不全,看多了這類雜書容易走上歧途。”柳祁瀟面色不變,不疾不徐的解釋道。
什麼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唔,這就是了。
——好罷,總是你有理!能屈能伸纔是大丈夫嘛,所以本小姐就先承認個錯誤,然後就再接著我行我素好了。……想到做到,柳傾歌於是低低頷首,誠懇的認錯道:“哥哥見教的是。”
柳祁瀟睨了她一眼,似乎在心裡考量她這句話到底有幾分真心實意。最終,他也挑不出她這言語間有什麼錯處,不由得無奈的一嘆,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離開了。——這個妹子,真是淘得緊,令他感到頗爲頭痛,實在是難以招架。
柳傾歌知道他是要去街上採辦物品去了,心頭憐他勞苦,痛恨自己不能幫他分擔,不禁又有些後悔起來。於是滿腹心事的回房,剛坐了一坐,就見浣月拎著茶壺走進來。那浣月看柳傾歌臉色有些不好,於是便一邊倒茶一邊問道:“小姐,怎麼了?”
“無妨。”柳傾歌簡單的吐出這兩個字,情緒逐漸恢復過來。她站起身,走過去和浣月一道開始收拾明日出行必備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