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夫人病了。
就在看到了柳傾歌手腕上的胎記之後, 忽然昏倒,就病了。
柳傾歌給她仔細把了脈,還未來得及歇口氣, 守在一旁的瞿晟已經著急的問道:“如何?”
“無妨, 只是情急之下忽然迷了心竅, 稍稍調養一下便可甦醒過來。”柳傾歌回答道。
瞿晟這才鬆了口氣, 他伸出手, 幫睡著的瞿夫人拉高錦被,生怕其著涼。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方輕聲對柳傾歌道:“咱們先出去罷, 讓娘好好休息一會兒。”語畢,便攜了柳傾歌的手, 帶著她走了出去。
月亮似乎被隱約的雲彩所擋住, 有一大半都只剩下了淺淡的殘影。夜風徐徐, 吹拂而來,在這還未完全消褪了寒意的季節, 顯得有些冷。
“姐,你怎麼也不穿厚些?”瞿晟看了柳傾歌一眼,眉心一沉,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搭在她的肩上。
柳傾歌乍然聽聞這一聲“姐”,似乎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頓了須臾, 她方輕聲地自嘲一笑:“現在你喊姐姐, 是不是早了點兒?”
瞿晟站在柳傾歌身邊, 忽地嘆了口氣, 聲音裡夾雜著一絲感傷:“不瞞你說, 即使我們進行了滴血驗親之後,我雖有九分信意, 然而到底還是存有一分疑慮。但方纔,我看到孃的反應之後,那最後一分疑慮,也就煙消雲散了……”
柳傾歌剛要開口,忽然有一個丫鬟跑過來,看向瞿晟道:“少爺,老爺回府了。聽聞夫人昏倒了特別著急,現在已經過來了。”
瞿晟點了下頭,也沒多說什麼,只道了一句:“知道了。”
瞿進光來的時候,面色雖看似平靜,然而那眸底卻是有著掩飾不住的焦急。他的目光僅僅是從瞿晟身上掃了一下,便毫不留情的將視線收了回去:“你跟爲父一道進去。”
“是。”瞿晟見到父親之後,倒收起了一貫的玩世不恭,而是換做一副恭敬的神情。他偷偷看了一眼柳傾歌,輕微的搖了下頭,於是便跟在瞿進光的身後一道進了正房。丫鬟和小廝全部都被擋在外面,不讓進去。
柳傾歌會意,於是便立在原地不動。眼下這個情景,實在是不太好應付。畢竟榻上還躺著一個,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需得瞿夫人醒來再說。
這裡瞿晟跟著瞿進光身後剛邁入門檻,瞿進光一聲冷哼:“孽子,跪下!”
瞿晟一愣,隨即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他心裡卻在苦笑連連,八成老爹以爲又是自己把娘給氣昏了罷。
事實上,瞿進光還的確是這麼想的。他走到瞿夫人身邊,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瞿夫人經過方纔那一歇息,也稍稍恢復了些許,口中低吟了一聲,隨即慢慢的張開眼睛。入目處,她就看到瞿進光在她身邊,心頭念及方纔那件事,不由得一酸,那眼淚就控制不住簌簌而落。
瞿進光爲她拭淚,口中道:“是不是晟兒這個不孝的孩子又惹你生氣了?”
瞿夫人有些吃力的搖頭,她湊近瞿進光,輕聲的說了一句話。
瞿進光聞言面色也是一變,他柔聲安慰了瞿夫人,這纔回頭吩咐道:“你起來罷。”
瞿晟站了起來,走至榻邊,問道:“爹,這件事,您打算怎麼處理?柳傾歌她確實是我姐姐。”
瞿進光眸色沉沉,恍若化不開的濃濃黑夜,蔓延開來得是令人心悸的冷意:“這件事情絕對要封鎖,不能讓別人知道。至於瞿雪——就是你說的柳傾歌,她自是不能在瞿府多待,多待一刻便會多一份危險。”
瞿夫人聞言,那眼淚便越流越兇,眼底成了一片黯然的死灰。她伸出蒼白的手指死死地攥住了瞿進光的衣袖,哀哀懇求:“不,不能……當初我狠下心把雪兒送走,萬般割捨不下。從此以後的日日夜夜,我都在爲當年的事情後悔。可現在,好容易女兒出現在了我們面前,我們再不能趕她走了……不能……進光,你答應我……留下雪兒罷,好麼?”由於又氣又急,所以瞿夫人說話斷斷續續,幾乎有些接不上氣,還沒說幾句就喘成一團。
瞿進光安慰般的拍著瞿夫人的手背,然而話語卻是未有絲毫的退讓:“不可,留下雪兒,就是害她。你知道,若是廢太子或者是鄭王知道雪兒留在瞿府,她就會陷入危險,懂麼?”
“懂,我都懂……但是,雪兒都離開我們那麼多年了,進光,難道你就捨得她再次被我們趕出去麼?你就那麼狠心麼?”瞿夫人大力喘息著,臉色愈發蒼白。
瞿晟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岔進來道:“爹,娘,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瞿進光冷聲:“不需要你懂……”他說到這一句,忽然看到門口處倚著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鬟。那小丫鬟脣角顫抖,狠狠咬住下脣,手扶在一旁的門框上。
瞿晟順著瞿進光的目光望過去,不由得輕聲叫道:“姐……”
瞿進光走了過去,目光復雜地打量著她半晌。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慢慢伸出手,像是要撫上柳傾歌的腦袋,可是那手伸到一半,卻又被他不著痕跡的縮回去了。頓了頓,瞿進光才終於找回了一貫的冷靜:“雪兒,你是雪兒麼?”
柳傾歌不答,仍舊是狠狠咬住下脣,口腔中盡是一股子血腥味。她緩緩擡起臉,毫不躲避地和瞿進光的視線對在一起,咬著脣說道:“我只想知道真相。從今以後,我會依照瞿大人所言,離開瞿府。”
“真相?”瞿進光淒涼諷刺的笑出了聲兒,聲音一如既往的含著森然冷意,“真相就那麼重要麼?”
——若是這真相傷人呢?若是透過這真相,給你展現的全是人性的陰暗齷齪,你還會希望知道真相麼?
柳傾歌點頭,語聲堅定:“我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我對自己曾經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那段記憶,像是被人硬生生抹掉一般,什麼都沒留下。”
“你的那段記憶,不是被人抹掉的,而是被你自己刻意的遺忘掉了。當時的情況太過複雜,若是說起來,爲父擔心你承擔不住。”瞿進光轉移了視線,從語氣裡也聽不出什麼情緒。
瞿晟聽後也來了興趣,開口道:“爹,您就說罷。”
瞿夫人靠在榻角,身上還搭著錦被,面色蒼白。她的一雙淚眼只是瞅著柳傾歌,視線不肯移開半分去。
瞿進光拿過一把椅子坐下,然後目視柳傾歌和瞿晟道:“雪兒,晟兒,你們也坐。——要說起那段過往,就不得不提起當前的政局形勢。你們也都知道,鄭王之母是麗妃,那位麗妃,是從宮外來的,據說曾經嫁過人也生過孩子,但陛下卻是甚爲寵愛她。當今廢太子,他則是慧妃之子,而慧妃和你們母親是親姐妹,都乃當今卓丞相的孩子。後宮之中並無皇后,陛下子息單薄,所以慧妃和麗妃之爭就擺上了明面。她們都相當太后,都想讓自己的兒子當太子。但是最後,卻是慧妃之子被立爲太子,麗妃之子被立爲鄭王。不過後來太子被廢,當然這也就是後話不提了。你們可知,這是爲什麼?爲什麼當時慧妃之子能當上太子?”
瞿晟插嘴道:“是不是因爲慧妃使了什麼陰謀詭計?”
瞿進光目光復雜的打量了一眼柳傾歌:“這件事,同雪兒有關。”
柳傾歌聽得眉心一蹙,心頭隱約有不太好的預感升起:“和我有關?”
瞿進光點了下頭,還是娓娓道來。他的聲音很平緩,面部表情也不見什麼大的變化,但是這一字一句聽在柳傾歌心裡,卻如同是重錘一般,狠狠地敲擊在最柔軟的地方,痛得體無完膚。那過去的一幕幕開始在眼前輪番出現,急速倒轉,晃得人一陣頭昏眼花。心臟處震顫不已,心跳聲也越來越紊亂,就像是一陣陣急促的鼓點,亂得毫無節奏。
腦袋幾乎要爆炸開來,恍然間,她想起了過往的一切!
她終於知道自己當初爲何會忽然變成了啞巴,爲何會被爹孃狠心拋棄於繁華的青城街頭……她全部都知道了!
怪誰呢?是造化弄人,還是天命註定?
瞿晟也不勝唏噓,垂下眼道:“這麼看來,姐姐還是必須離開瞿府。只有這樣,她才能遠離這些是是非非。”
“不!”躺在榻上的瞿夫人忽然激動地叫了起來,目眥欲裂;她的雙手狠狠地攥緊身上的錦被,狀若瘋癲,再也不復以往的高貴典雅,“不可!雪兒不能離開我身邊……不能!誰也不能讓她走!”她忽然大力掀開錦被,從榻上奔了過來,腳步甚是踉蹌不穩。她伸出手一下子把柳傾歌牢牢摟在懷中,一刻也不肯鬆手,脣角不時地哆嗦著,嘴裡一直無意識的重複那幾個字:“雪兒是我的,是我的……我是她親孃!她要留在我身邊,她不能走……”
柳傾歌嚇了一大跳,忙安撫著她的脊背,柔聲勸慰:“娘,雪兒不走,娘放心。”
瞿夫人這才稍稍放下了心,輕輕撫摸著柳傾歌的頭髮:“乖,讓娘好好看看你……一晃都這麼多年都沒見了,我的雪兒,都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丫頭了……”一語未完,已是淚如雨下。
柳傾歌緊緊地摟著她,感受著這遲來的母愛,鼻子一酸,眼前就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這個場景,她盼了多少年?又期待了多少年?等到這一幕終於成了現實,她卻覺得恍如夢中,一切都是那般難以置信,卻又合情合理。
柳傾歌終於恢復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一刻,她是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