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的兩天裡下了一段時間小雨。寒意更加明顯, 美里坐在位置上都忍不住在顫抖。緊張也算進原因之一,太過敏感的神經捕捉到光線的不足,眉頭皺起, 煩亂的擡頭掃了眼時鐘, 就連指針行走時發生的滴答聲都快讓人崩潰。
老師發下試卷, 一宣佈開考, 教室裡立即響起嘩啦啦翻卷的聲音。率先填上名字和班級, 之後匆忙掃了眼試卷的題目。前幾道的基礎題還算過得去,但是背面的大題似乎開始有了難度。嘗試平復強烈跳動的內心,美里開始答題。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 說不上好或者壞。美里沉默的背上書包,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露出“解放了啊”的輕鬆表情。既然是常態, 十束也不覺得奇怪了。安慰的法子捉摸多了也上了手, 他高亢的建議去哪裡唱個K什麼的, 美里搖頭,過度的緊張讓她的腸胃不適, 實在沒什麼力氣去唱歌。
三個人並行在街道上,偶爾刮過的冷風讓人忍不住瑟縮。胃部的難受加上寒冷,美里覺得整個人都快要散架。
“卷子都已經交上去了,再去想也是無濟於事的。”身邊的人一掌蓋在美里的頭上,暖意從頭頂蔓延至全身。
“話是這麼說沒錯……”換做是平時的美里一定會立馬跳開, 只不過如今體力跟不上, 美里也沒什麼心情去顧忌。
“是啊。而且美里同學一定會沒問題的。”十束衝著美里微笑。
美里沒有應聲, 只是跟著兩人沿著街道走。十字路前被紅綠燈擋住。過往的車流又帶起一陣寒風。
“那個……”也只有此時的情緒才能平靜的說出這段話了。
“嗯?”
“其實……在結業典禮後……”覺得喉嚨有些乾澀, 於是強行眼下一口唾沫, “我就要搬到我媽媽那邊住了。”
“唉?”
“來學校的路程會和現在完全相反,而且也要更遠些。”美里盯著下水道上的落葉, “高三之後要去補習班,所以以後去HOMRA的機會也會少很多。”
“以後都不能和美里同學一起放學了麼?”十束的語氣有些悲傷。
“應該是了。”綠燈亮起,美里徑直邁開腳步,“不過在學校的時候還是能在一起的。”
十束難爲情的笑笑,“這一年來都和美里同學一起度過,一想到明年能和美里同學一起的時間要減少了,總覺得有些失落呢。”
“說什麼呢。”美里也笑了,“又不是見不著了。”
“那可要趁著寒假多錄製一些美里同學的影像啊。”
“啊……那個還是算了吧。”
玩笑話沒有調動起太多的氣氛。美里只有生硬的提議去吃關東煮。十束興致高昂的附和著,兩個人正打算詢問周防尊的意見,卻聽見他忽然開口。
“我直接回去。”他的目光落在原處殘存的餘暉,拐個彎,人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King……”連十束都有些意外周防尊的舉動,眉目間落下一點不解和擔憂。
====
學年報告勉勉強強得了個A。綜合成績卻還是排在10名靠前一點。櫛名老師雖然說了幾句鼓勵的話,美里還是在她的眼神裡讀出幾分擔心。
按櫻之森的偏差值來說,只有學年前三的人才有考上城大的可能性。
帶著報告回到座位,十束湊過來問她結果如何。美里只是很輕的搖了搖頭,想說什麼自嘲的話,結果卻不知道能說什麼好。
“還有一年時間,美里同學沒問題的。”
能在這種時候聽到鼓氣的話語,美里還是稍微被感動了。不過能量畢竟有限,她只微微笑了笑,之後就別過了頭安靜的坐著。
從那天分別之後,周防尊和美里之間就再沒有任何交流。以往他總會在什麼活動之前發郵件詢問日期和注意事項。美里也總是帶著一些不耐煩回覆他的話。而這一次卻並沒有收到他發來的任何訊息。
是生氣了吧。
美里相當肯定。這就是周防尊的脾性,不過究竟是因爲什麼理由,這點是美里唯一沒搞懂的。
十束從書包裡翻出攝影機,對準美里之後說了段旁白。
“一直和我們放學的美里同學就要搬家了。明年之後就很難再像現在一起走在一起。”攝影機的指示燈亮著,“美里同學,對著鏡頭說些什麼吧。”
“唉……?”美里看著反著光的鏡頭,“說……說什麼啊。”
“隨便哦。什麼都好。”
“以後在學校的時候還會一起的啦。有什麼好擔心的。”
“但是還是會寂寞啊。”鏡頭稍微往旁邊斜了下,“King有什麼寄語?”
被點名的人半點反應都沒有的樣子。
“咦?這種態度……是心情不好麼?”
“再拍我就燒了哦。”
“看來是真生氣了啊。”十束乖乖按下暫停鍵,將攝影機擺在不被周防尊看到的位置,“King究竟怎麼了,從前幾天開始就不對勁。”
“好得很。”周防尊將學年報告折成一個紙飛機,往前面一扔。
“搞什麼,你都多大了。”美里怪嗔的撿起紙飛機放到周防尊的課桌上,“適可而止一點吧。”
放在以前是尋常無比的日常,對方最多也就賣下蠢。這一次他卻飛快的掃了美里一眼,沒有說一句話。
將一整年的概況總結完畢,櫛名老師最後特別煽情的提到明年就是高中最後一年。底下好幾個女生都忍不住哭了。什麼分別離開再不想見之類的,什麼結婚生子最後離婚之類的。冬天寂寥的氛圍配上這種主題,離別的淒涼過早的植入學生的心裡。
一年之後坐在這裡的自己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應該已經拿到受驗的結果了吧。
美里開始惴惴不安。
鈴聲響起,櫛名老師的說話戛然而止。一年結束,假期到來的喜悅還是沖淡了之前鋪墊了那麼久的悲傷之情。櫛名老師盯著已經迫不及待要走的男生們流露出頗爲頭疼的神情。
美里將報告收好,站起身,將座椅推到課桌裡面。
====
草薙在得知美里要搬走後只是略微有些驚訝。美里猜測他的驚訝只停留在世理竟然沒有提前告訴他。
“作爲送別的饋贈,送你一杯特質的飲料。”草薙說著將一杯顏色相當詭異的飲料放到美里面前,“別客氣。”
美里不太情願的撇撇嘴,在考慮自己是不是真要去嘗試。
“不過也是爲了你著想吧。”草薙又開始擺出大人說教般的姿態,“世理她工作忙碌,沒辦法照看你。而且既然是女兒,還是和父母住在一起會比較好。”
“我從初中之後就沒和她一起生活過了。”美里用吸管攪動著那杯飲料,“搞不好會鬧出相當大的矛盾。”
“少提一些敏感的話題應該會好一些吧。”
“誰知道呢……”
周防尊坐在最外面的吧檯椅上吃著草薙給他做的飯前點心,忽然放下了叉子,問了句,“怎麼有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草薙也愣了,“我放了些奶油和紅豆。”
“紅豆?”周防尊顯然在懷疑自己之前是怎麼吃掉一半的。
“那可是相當‘美味’啊。”草薙怪異的挑了挑眉毛,“之前有位客人留下的,我想著不要浪費比較好……”
周防尊只是默然的將盤子推到一邊,自己窩在沙發上看起了週刊雜誌。
“所以說,以後你來HOMRA的機會也會減少了麼。”
“嗯。”美里點頭,“現在成績這樣,補習班還是要去的。到時候就真沒有空餘的時間四處亂竄了。”
“四處亂竄……”草薙重複著這個形容詞,“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巷尾的一堆破紙箱上啊。完全沒料到會是個以升學爲志願的優等生。”
“是麼……”美里聽出草薙語調中的酸味。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美里在接通之後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掛上電話,她從吧檯椅上下來,“有人來接我了。我得走了。”
“嗯……那你要……注意安全。”草薙沉沉的悶出一句。
“嗯。會的。”
儘量不表現出過分的留戀。
美里一路走到門口,連頭都沒回一下。
臨近夜晚,街道上也愈發寒冷。美里凍得微微顫抖,在昏暗的馬路上辨認著來接自己的車子。直到好一會後,纔看到一輛黑色轎車閃著警示燈緩緩靠近自己。
司機是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美里拉開車門,剛準備鑽進去,握著手把的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回頭的一瞬間有一霎那的暈眩。
“雖然不知道你和你父母間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還是收斂一下自己的脾氣,別又像上次一樣挨巴掌了。”周防尊眉眼間一如往常的平靜。
“嗯。”
“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又不方便過來,就用手機聯繫吧。”
“嗯。”
他放下手,又嘆了口氣,然後纔將雙手放進校服西裝的口袋裡,“總之……你多小心一些。”
“嗯。”美里舔了舔嘴脣,“那我走了……”
“嗯。”
進到轎車內後,周防尊的身影像被罩上一層黑色的玻璃紙,全部細節變得模糊不清。車裡開了暖氣,全身的血液都像融化了一樣。
“那個人是……”駕駛座的女人開口。
“同學而已。”
“是麼……”
美里擡手,用手背擋住一隻眼睛。
“美里,你怎麼了?”
“最近眼睛一直都很不舒服……”她刻意用力揉了揉,眼眶裡酸澀的感覺。
“還好麼?需要去看醫生麼?”
“不用了。大概是風吹多了吧。”美里“呵呵”笑起來,“點幾滴眼藥水就會好了。”
“是麼,那就好。”
“嗯……”美里將頭移向窗外,“在到家之前我想休息一下。”
“好,你休息吧。媽媽不吵你。”
“嗯。”美里將頭靠在窗戶玻璃上,肩膀以上的位置徹底埋進黑暗的陰影中。
眼角,臉頰,下巴。宛如爬過細小濡溼的幼蟲。
無法停下來空落的情緒。彷彿上升至天空卻沒辦法炸開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