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一月份後氣氛驟降。電視裡反覆播報著注意防寒的消息。商店裡的服裝店換下了秋裝, 滿目都是各色的大衣。
季節與季節轉換，年份與年份交替。什麼沉淪在了歲月當中，連細節也無法尋到。
世理難得得了一天的假, 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裡。而等待是延綿的, 美里將手機擺在桌角的右上方, 時不時瞥一眼。十點半的時候終於收到了郵件, 屏幕閃爍了兩下, 她便急不可待的翻了開來。
衣服早就換好，下樓的步伐匆匆。前後甚至連兩分鐘都不到，打開樓下的鐵門, 看見他正靠在不遠處的電線桿上擡頭看著樹上的鳥。神情與平時無異，雙眸裡寂靜得彷彿世界都沉靜。
“走吧。”僞裝出來的鎮靜, 美里指指前面的紅磚小路, “時候不早了。”
要去的是專門給有升學志向的高二生辦的說明會。大學入學考試的注意要點, 大學志願填報的要點，以及其他雜亂的事宜。櫛名老師將這個事項告訴班上的同學時美里還真沒想到周防尊也會同意參加。畢竟他流露出來的態度是堅決的不願升學。直到放學的路上十束問起, 他才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說：“去去也是可以的。”
吃驚之下美里反問著“真的麼”。那邊有些尷尬的別過頭，“都說了只是去看看而已。”
十束帶著微笑看向美里，“那週六就讓King和美里同學一起去吧。”
“十束同學不參加麼？”
“我就不去了。”十束看著遠處落在地上休憩的鴿子，“家裡光是供我念高中已經很不容易了。大學什麼的……還是不需要考慮了。畢竟我也不是能夠考上獎學金的聰明孩子啊。”
講座設在一號會廳，美里推門進去的時候前幾排已經坐滿了學生和家長。擠在人羣之中, 行動都變得特別不方便。最後選在最邊上的位置坐下, 緊接著就見到主講人出現。
畢業於都大的政經系, 如今從事教育方面工作。主講人的身份從一開始就鎮住了全場。
“所以我也很能夠體會你們此時的心情。”那個年紀尚輕的主講人雙手靠在演講臺上, “大概是緊張和不安中又帶著期待吧。”
底下的學生紛紛點著頭。
“只不過就算如此, 還是要一頭朝前前進的。”主講人盪開了笑容，“只有這樣。”
整個講座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 等出來的時候美里早就飢腸轆轆。從會館出來要走一段路纔有可以吃飯的地方。美里嘟嘟囔囔著地點怎麼設得那麼偏，還有前面的媽媽身上怎麼抹了那麼多香水。
周防尊嘆了口氣，之後一語中的，說她只不過是因爲聽了講座而覺得擔憂纔有那麼多抱怨的話。
“不是說什麼考上的人要揹負著落榜人仇視的目光麼。”美里將半張臉縮進羊毛圍巾中，“那個人說的也太可怕了吧。”
“搞不好還是你去仇視別人。”
“什麼啊……”美里不爽的反駁，“別詛咒我行麼。”
周防尊勾起一抹幾乎不可見的笑，“開玩笑的。”
“根本不是適合開玩笑的時機啊。”美里瞪了他一眼。
穿過一條斑馬線，再過一個小巷就能到達商業街。兩人腳步錯落的往前走，沒想到忽然一個身影從一旁的陰影處躥了出來。
只是一霎那間美里就認出了對方。
“藤田比奈？”美里警惕的看著她。
“是我。”藤田比奈臉色帶著蒼白，身上裹著明顯過大的外套，“我有一些事要跟你說。”
“跟我說？”美里早就摸清了藤田比奈的套路，根本沒打算理會她，“你以爲我會信你？”
藤田比奈只是搖了搖頭，“我現在……沒辦法對你做什麼。”
美里微微瞇起了眼睛，“你該不會是……”
“我懷孕了。”藤田比奈輕聲說著，“我想生下這個孩子。”
短暫的沉默。
氣氛中蔓延起莫名的靜謐。好像只是一來一去的對話間兩人就已經讀懂了千言萬語。這是敵對者見的默契。讓人不禁覺得諷刺。
“真想上去給你兩巴掌呢。”美里咬著牙，“這種時候擺出什麼偉大母親的姿態。”
“是呢。”連藤田比奈都自嘲的笑了，“我似乎真的沒有什麼資格說出做出這些事。但是我沒辦法……將它拋卻。”
“因爲是宮咲良的孩子麼。”美里覺得自己的話依然化作一把利刃。
藤田比奈果然表情一僵，艱難的點點頭，“是他的。”
“他說過讓你拿掉的吧。”美里一下子就想到了修學旅行那晚宮咲良說過的話。
“嗯。”藤田比奈的臉色又白下一塊。
“你有什麼要和我說的。”
“其實也沒什麼。”藤田比奈走到美里身後，“我知道你們和scepter 4的人在暗中調查他。我想我將要說出來的這些，或許是你們想要知道的。”
“你會告訴我們？”美里不可置信的看著藤田比奈。
“說出來，對他而言更好。”藤田比奈輕聲嘆息，“他跌進那個深淵，再不拉一把可就要真的爬不上來了。”
美里轉過身面對著藤田比奈。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的臉上會有這樣的表情。初中的時候她總是帶著一副嗜血兇殘的表情欺負著班上的同學，彷彿緊抿的嘴脣間會流出鮮血。如今她的神情慘白，像是真的被人剝離了神魄。
“你們大概也知道了，我的母親是出了名的交際花。兩年前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他父親的生日宴會上，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藤田比奈將頭靠在刷著石灰的牆壁上，靜靜講述著，“我母親是他父親的外遇對象。本以爲他會因此討厭我，沒想到他竟然發來郵件安慰我，說我一定從來沒有過過正常孩子該有的年華。後來他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反抗這個另人噁心的命運，我同意了，然後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幫他的父親做著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美里和周防尊都沒有開口說話。稍微停頓了一會，藤田比奈才繼續說道：“具體的scepter 4大概都做過調查。買賣人體器官，因此來大發一筆。社會上的不良們大多都脫離了家庭，就算哪天失去消息也不會引起誰的注意。何況他父親本身就是醫生，有些病人稍微搶救一下就能活下去，他只要鬆鬆手指，葬送一條生命也只是眨眼間的事。不過，這也只是一小部分。他的父親利用各種手段收買異能者，支使他們替自己做事，不從的人都暗中解決掉，實行者就是宮咲良。”
“可是宮咲良自己本身就是異能者，爲什麼還要這麼做？”美里問道。
藤田比奈似乎並不意外美里的問題。她先深吸了口氣，然後才緩緩說道：“他之所以有異能能力，是因爲他的母親也是一位異能者。遺傳學讓嬰孩繼承了父母的優質基因，卻也有漏網之魚。他的哥哥因爲無法忍受父親近似無情的利用，所以纔在修學旅行中自殺。”
“他哥哥比我們高一屆？”美里頓時想起了之前世理提到過的那件事。
“對。”藤田比奈閉了閉眼，“這麼一來，他父親就將所有的注意力就放在他身上。他爲了讓他母親能夠好過一些，只有按照父親所說的去做。”
“他母親怎麼了。”
“因爲自身是異能者的緣故，所以長期遭受著他父親施與的冷暴力。他父親因爲一些經歷，相當痛恨異能者。而他的母親爲了和他父親結婚，所以隱瞞了這一點，直到他和他哥哥的出世纔將事實暴露出來，再之後，就是暗無天日的生活。”
“難怪他會說他並不是優秀之人。”過往的很多點都串到了一起，美里終於理清了頭緒，“他其實一直在掙扎著……”
“想要反抗命運又不得不屈服。”藤田比奈仰起頭，“這種感覺你也深有體會吧。”
“……”美里只是看著她，並沒有回答。
“終於說出來了……”藤田比奈如釋重負的呼了口氣，“沒想到是對你。”
“爲什麼你會對他……”
“同病相憐的感覺？”藤田比奈歪著頭，“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纔會理解我’這種感覺吧。並沒有因爲我是交際花的女兒而鄙夷我，活到現在只有他這麼看待過我。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並不想要以這樣的身份出生……”
“之後呢，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藤田比奈搖頭，“在所有結束之前，暫時沒辦法做出打算。”
“所有結束之前？”
“是啊，聽到了麼。”藤田比奈朝美里身後的路口指了指，“他要來了呢。”
下一刻，美里只察覺到背上一陣刺痛，眼前頓時被亮光覆蓋。意識只殘存了一點，耳邊轟鳴聲響徹，整個人彷彿被什麼重物撞擊，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