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就像用瓦礫拼湊出來的輪廓。風帶起灰黃的細沙。嘴角掛上赤紅的污血,眼瞼上是黯然的光。冰冷的軀體沒有了生機。呼喊聲宛如凝固成薄冰的水。
掀開被子翻身起來,額頭上遍佈了一層細密的汗。大概是能力稍稍溢出來一些,渾身燙得厲害。
手機的鈴聲響起,屏幕上顯示出熟悉的名字。聽筒那邊傳來電流的聲音,一下一下刺痛著聽神經(jīng)。
“我快到HOMRA了,你起來了吧。”
“嗯。”
“好,那等會見。”
這些一如平常的語調(diào)匯成湍急的河,邊緣濺起的水花。傷口莫名疼痛起來,並不是多麼愉悅的感覺。
沒過多久就聽見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音,伴隨她一貫的“打攪了”。
有沒有過哪怕一點點。
不該有的期待。
合宿之後,美里又恢復了每隔三天過來找周防尊尋求輔導的生活。攤開的習題本上勾勾畫畫,有時候甚至遮蓋的原本的題目。指尖點在上面,一行一行復述著意思。目光跟隨筆尖跳躍,看得到掌紋和曬黑了的皮膚。
有時候眼神交匯,又會下意識的迴避開。再遇上,都帶了點刻意掩飾起來的鎮(zhèn)靜。面具底下隱藏的本來面目全是未知。
霜下的種子正在尋找合適的突破口。亦或者死在來年的春天之前。
時針剛過12點的位置,周防尊已經(jīng)站起了身。
“吃些東西再繼續(xù)吧。”他拉開褐色的門,“有些累了。”
不需要去猜測用意。幾乎可以用“逃避”來形容。只是美里沒有過多去計較。
現(xiàn)在就好。這樣就好。
自己本來就沒有抱有太大的希望。那種多餘的感情並非自己該有的。
跟隨他之後走下樓,日光透過玻璃牆照射進來,整個HOMRA都散漫著懶散的感覺。周防尊正在吃著一碗拌了肉醬的意麪,隔壁的座位上放了一張宣傳紙。美里猜測應該是特意留給自己看的,幾步走過去,看清上面寫著“城大開放日”。
“怎麼會有這張紙?”這種東西會出現(xiàn)在HOMRA中讓美里有些意外。
“是因爲……”草薙剛準備說出口,在聽見周防尊驀然咳嗽一聲後立馬噤了聲,“偶然出現(xiàn)在了這裡。”
“哈?”美里帶著狐疑看向草薙,“什麼啊……”
“要去看看麼。”草薙一副大人般的口吻。
“唔……但是肯定會有很多人的吧。”美里有些猶豫。
“不是你想要考的大學麼。至少也要去看看環(huán)境之類的,順便可以請教一下往屆的前輩啊,關於入學考試的經(jīng)驗什麼的。”草薙提點道。
“那倒也是。”美里閱讀著宣傳紙上的文字,仔細考慮起來,“可是週五的話姐姐肯定沒有時間的,光是我一個人去沒太大意思。”
草薙將洗淨擦好的杯子架在一旁,右胳膊肘自然的撐在吧檯上,“好辦啊。讓他陪你去不就行了。”
周防尊嘴裡正嚼著一大塊意麪,聽到草薙提到自己,有些不明所以的擡起頭。
“就讓尊陪你去就好了。說不定大學的氣氛會感化他呢。”草薙擅自就替周防尊決定好。
“不要隨便替我安排生活啊。”不太滿意的用金屬叉子敲了兩下白色的餐盤,“殺了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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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一所不算年輕的大學,光是門口砌著的紅磚牆就已經(jīng)透出一股陳年的味道。過來參觀的人並不在少數(shù)。有和家人一起來的,也有和好友三三兩兩進去的。臉上的表情讓人覺得彷彿都已經(jīng)以最高成績考入了城大一樣。反觀起美里,她用力抓緊著書包的揹帶,全身的動作都相當拘謹,和其他談笑輕鬆的人相比顯得尤爲格格不入。
“連小路都是很久以前的石子路啊!”光是類似感嘆的話語從進入校門之後就不斷從美里口中被吐出。她就像剛進城的鄉(xiāng)巴佬,城大的所有都讓她覺得新奇。
“只不過都是些老舊的設備,有什麼值得稱讚的。”周防尊跟在她身後,對她的行爲很是不理解。
“樹好大!應該都有上百年的歷史了吧!”美里繼續(xù)評論起路邊景觀帶的一排排樹木,“秋天的時候走在這種並木道中肯定相當美好!”
周防尊嘆了口氣。四周都是過來參觀的人,偶爾也有被抓住詢問細節(jié)的在校生。藍色襯衫外套著駝色的毛背心的男生在跟一個高三生講起學校的生活,臉上隱不住的驕傲和自豪。
“大學就是這種樣子的麼……”周防尊小聲說著。
這樣的地方和鎮(zhèn)目町的其他角落大不相同。暴力,血腥,不同團體之間無謂的爭鬥。如果不是真的來到城大,周防尊大概都不知道原來鎮(zhèn)目町中還能有這樣一個安寧的場所。
美里跟在一羣人的後面,聽最前頭的在校學生講述她當年考進城大的經(jīng)歷。
“最重要的還是入學模擬試題。很多真題都會很相似的哦。再者就是應考的能力問題……”那個女生留著齊肩的長髮,左手戴著一隻錶帶很細的手錶,“不過升入大學之後,活動就多起來了。聯(lián)誼還有野營,相當?shù)呢S富哦。都加油吧!”
周防尊站在最外面。美里在人羣散去之後就跑了回來。她的雙頰不知道是被曬得還是因爲情緒高漲,嘴角有無法消散的笑意。
“啊啊……被學姐說的都緊張起來了。”美里一邊說一邊查看著校園的地圖。
“學姐……你不是還沒考上麼。”
原本只是無心的一句話,沒想到美里的表情忽然僵了一下。隨後她換上了苦笑,自我解嘲的說:“是啊……還沒考上呢。太過自以爲是了。”
進到教學樓內(nèi),木質(zhì)的長廊和掛著牌子的教室門,美里每穿過一扇就會念著上面的字。
“準備室?”她仔細盯著白底黑字的牌子,“到底是準備些什麼呢?”
美里高漲的情緒並沒有影響到身旁的周防尊。他淡然的看著竄來竄去的美里。相比起在學校和HOMRA時毫無生氣的她,如今身在城大的美里儼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腳步踏在木質(zhì)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音。走廊最盡頭的大教室裡有人正在上課。稍微推開一點點門,從門縫裡觀望著裡面的景象。周防尊站在兩步開外,對大教室的事情全然沒有興趣。
“有些奇怪的感覺呢。”美里在合上門後說道。
“怎麼。”
“說不出來。”美里將校園地圖放進揹包裡,“走吧。忽然想吃些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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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站前的冷飲店裡依舊冷清。美里照舊點了杯紅豆冰沙。周防尊坐在對面,眼前只有一杯檸檬水。
“從人山人海中逃脫出來,才覺得鬆一口氣。”美里咬著吸管。
周防尊沒有接話。他看得出來美里還有話想繼續(xù)說。
“剛纔……看到學生們坐在教室裡上課的時候……”美里偏過頭看向窗外,“總覺得他們的世界真單純呢。”
“怎麼說。”
“唔……”斟酌著用詞,美里晃了晃杯子裡結(jié)成一團的冰沙,“那些享受著青春和校園生活的人們,又知不知道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個空間裡的其他人正在經(jīng)歷著些什麼呢。”
話茬打開,就像漏了底的流沙瓶。美里將被子推到一邊。
“好比家庭幸福的人,根本不會知道家庭不幸的人所承受的痛苦。說著‘要享受青春’啦,要‘享受生活’的人,知不知道有些人肯本沒有辦法去做到這些。”美里將頭枕在平放的手臂上,“好像久我直這種……又好像……你。不同的身份造成很多選擇的無奈。他們又知不知道呢。”
周防尊沉默了一會,“你到底想說什麼。”
“一瞬間裡忽然有些動搖了。”閉了閉眼,“忽然覺得‘自己根本不屬於他們的世界。既然如此,不如就放棄吧。’……一瞬間裡,有了這樣的想法。”
“傻瓜。”周防尊端起杯子,一口氣喝掉了裡面的檸檬水,“到此放棄,前面所做的努力不就前功盡棄了麼。”
“我知道……”聲音因爲埋進手臂而模糊不清,“我知道啊……可是……”
這些努力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你也有……屬於你自己的幸福。”有些彆扭的說出口。安慰人的事周防尊很不擅長去做。
“咦?”好像聽到了奇怪的東西。美里從臂彎中擡起頭。
“‘我也有屬於我的幸福。’”周防尊忽然一副明白過來什麼的樣子。隨後安靜的臉上多了幾分暖意,“那個老太婆偶爾也會說些有用的話麼。”
“櫛名老師說過的?”
“嗯。”周防尊用單手撐起下巴,“高一的時候,曾經(jīng)這麼和我說過。”
“嗯……”拖長了音調(diào),“總覺得她……櫛名老師……真是個了不起的老師呢。”
目光落在她微笑的臉上,然後又偏離開來。
“所以說,不要就此放棄。”命令的口吻似的,“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