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音帶著萬分期盼的安顏神情望向躊躇萬分的玄燁。
佟佳皇貴妃欠著身子,輕聲的威嚴道,“皇家血脈哪能如此輕率,視爲兒戲?如若兩位皇子同時試藥,皆微恙有異,那該如何是好?德妃妹妹再堪當德字,也是母子連心,勢必要痛心疾首,如若再因此而滑胎?豈不是得不償失?連失三位皇子,豈不動搖大清的根基?”其實佟佳皇貴妃心中才是最爲惦記四阿哥之人,卻句句用德妃反駁,意在維護自己的母儀天下之風姿。
“皇子都是富貴之命,百姓山野之人試藥的把握都在七成以上,四阿哥身康體健,又正值試藥的最佳年紀,怎能有恙?莫非皇貴妃有意偏袒?”嵐音帶著玩笑之語,句句珠璣,聲聲緊逼。額娘可是太宗的長公主,雖落入平地,但自己亦是額孃的掌上明珠,容得她人任意欺凌?
“放肆。”佟佳皇貴妃氣憤的痛斥,“良貴人莫要恃寵若嬌,失了身份。”
“好了,別忘記朕還在這裡。”玄燁內心躁動,從未想過嵐音如此機智大膽的講話,但這法子卻是上策,狐疑的望向朱大夫。
朱大夫會意的緩聲而言,“啓稟皇上,草民仔細見過各位皇子的生辰,四阿哥正值三歲,確實是種痘之絕佳年紀,如若是二位皇子同時親身試藥,實在是萬千百姓之福啊。”朱大夫畢生鑽研種痘解毒之法,如今面聖是推廣之大好的時機,定要拼盡全力而爲之。
“好,那便命四阿哥、八阿哥爲天下百姓之憂,同時試藥種痘,一切便拜託朱大夫。”玄燁錚錚而語,“事關重大,著裕親王一同協助,斷不能怠慢了禮儀神靈。”
“微臣遵旨。”福全鬆了口氣,嵐音果然是令人刮目相看。
“皇上?”佟佳皇貴妃焦急的喚道。
“皇貴妃不必多言,朕意已決,四阿哥爲承乾宮皇子,更應當爲朕分憂。”玄燁輕揮九五之尊的龍袍衣袖。
“是,皇上。”佟佳皇貴妃見皇上堅定的表情,只得順從的應道,但暗藏炙熱狠毒的目光足以將嵐音燒灼成灰。
“皇上聖明。”嵐音風淡雲輕的行禮叩拜,要死一起死,絕不能放過一個歹人,頭上的喜鵲金簪迎著秋日的陽光,耀眼奪目。
陣陣喧囂過後,乾清宮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玄燁獨自安坐在鹿角椅上,拿起嵐音送來的栗子糕,緩緩送入口中,香糯微苦的味道衝蕩喉間,仔細咀嚼,原來裡面夾雜著苦丁茶的澀氣,她在告訴自己,心中有多苦嗎?
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玄燁苦笑,原來嵐兒早已虐鳳成凰,懂得保護自己。
嵐音此時在長春宮中正與林太醫商量著應對之策,眉間緊鎖著淡淡的閒愁。
曹嬤嬤踩著滿幫繡著淺碎花的青鞋,匆匆而入。
“主子,沙琪瑪已經送過去承乾宮,是掌事宮女玉鐲代爲收下的,奴婢剛踏出承乾門,便聽聞嚇破膽的小太監慌亂的跑出來講,皇貴妃氣憤的將所有物件兒都打落一地呢。”曹嬤嬤喜悅的講道。
“皇貴妃此時恨絕了我,定是不想見我,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只能命嬤嬤送去了。”嵐音喃喃自語。
“主子這招可真是厲害,讓她們矯情。”落霜幫襯。
林太醫卻頻頻搖頭,憂慮道,“良貴人如此這般爭強好勝,既是得罪了兩位娘娘,也成全了兩位娘娘。”
落霜不解,驚愕的問道,“林太醫何出此言?”
林太醫望著遲疑的嵐音,拱手道,“微臣也略有耳聞這位朱大夫,朱大夫行走民間,性情剛正不阿,爲百姓行醫施藥,種痘數十載,堪爲神醫。良貴人提議讓四阿哥與八阿哥同時試藥,殊不知四阿哥本便是種痘的最佳年紀,又經朱大夫之手,有十層把握必成,而八阿哥年幼,身子單薄,性命堪憂,良貴人是在爲旁人做嫁衣啊。
而且如此這般,也消除了四阿哥日後出痘的隱患,豈不是成全皇貴妃和德妃娘娘?而此時她們卻不明真相,必定怪罪良貴人,更會因此事與良貴人勢不兩立,良貴人恐怕是得不償失。”
嵐音放下手心中掛著白霜的葡萄,“我當時只是氣不過,一心想著有難要一同擔當,斷不能讓八阿哥一人受苦,沒想到如此多的繁瑣之事,聽林太醫所言,才醍醐灌頂,倒是我愚笨了。”
林太醫微微笑道,“此事也不能怪良貴人,愛子心切,人之常情。天花之毒來勢洶洶,種痘又是冒天下之大不爲而爲之。作爲醫者,朱大夫一生鑽研,等的便是今日的機會,皇上提出用皇子試藥,也是開創之舉,良貴人還是看開些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八阿哥若逃過此大劫,必定是大福。再則……”
林太醫意蘊深沉的講道,“再則,還是有一線生機,如若成功,八阿哥將終身不受天花之毒困擾,而八阿哥自幼便不惜性命爲百姓試藥,祈福,乃是賢德之舉,功德無量,勢必爲百姓所愛戴,得民心啊。”
嵐音嘆著氣,“事已如此,只能這般想了,但願借林太醫吉言,一切安好。”
一旁的曹嬤嬤卻是喜上眉梢,臉上掛著笑意道,“林太醫所言極是,神明保佑,八阿哥定會躲過這一劫。”
落霜凝神,林太醫所言好似有更深的意圖,難道是?落霜心中大驚,自古每位皇子都有奪嫡的念頭,這已成爲後宮之中公開的秘密,難道主子也萌生了這等心思?
只見嵐音眸光流轉,平淡的問道,“不知八阿哥何時試藥?”
林太醫輕聲勸慰道,“良主子放心,太醫院的管院事大人已經囑咐微臣隨朱大夫一同侍奉八阿哥試藥。欽天監拿去了八阿哥和四阿哥的生辰八字去排算吉日,說來也巧,八阿哥和四阿哥的生辰八字極像,都是命中帶煞,卻是剛柔兩濟,故在同日同時試藥。
宮人們都已按照朱大夫的吩咐用黑、赤兩色的厚氈將屋子避光爲暗室,到時候微臣會隨著其他三名太醫輪流看守八阿哥與四阿哥。裕親王也著內務府在痘房外設置妥當佛堂,用來供奉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兒哥哥、藥王、藥聖、城隍等一切神靈,祈求諸神的庇護,如若種痘成功,皇上會親自送聖,以告天下。”林太醫爲寬嵐音的心,仔細的講解著每一個環節。
“願上天保佑。”嵐音苦苦的哀求,如今所有的陰謀都不再重要,八阿哥的安危牽動著自己的命運,嵐音心中滿是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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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粹宮內,頭頂珊瑚金簪的惠妃厲聲囑咐著阿哥所內侍奉大阿哥的老嬤嬤,“天氣轉涼,務必要更加仔細些侍候主子,莫讓大阿哥食用生冷之物。”
“娘娘放心,老奴定會細心照料大阿哥。”老嬤嬤恭敬的應道。
“這是本宮爲大阿哥縫製的斗篷,待過幾日,天涼了,爲大阿哥穿上。”惠妃吩咐宮人將狐裘轉給老嬤嬤。
“是,娘娘。”老嬤嬤接過狐裘斗篷,又講了寥寥數語後,轉身離去。
“姐姐真是慈母,如今秋高氣爽,離冬日下雪還早,卻連大阿哥的冬裝都準備好了。”通嬪帶著羨慕的奉承講道。
“大阿哥去年暈倒在奉先殿前,沾染了寒氣,可是馬虎不得,好生調理才能不落下病根兒。”惠妃提到大阿哥總是慈眉善目,滿臉堆笑。
“姐姐想的真是周到,那良貴人真是可惡,若不是良貴人那狐媚子媚亂太子,從中作梗,大阿哥如何能受罰?”通嬪恨恨道,“姐姐真是菩薩心腸,竟然還命小郭子去長春宮暗中送信兒,狐媚子是罪有應得。
那狐媚子曾在百花宴上爲榮妃那惡人求情,還曾爲德妃求得六阿哥養與永和宮的恩典,可是到頭來,卻是衆叛親離,在承乾宮中無一人爲她講話,所有人都恨不得她和八阿哥死呢,這便是她的報應。”
惠妃端起紅釉白底的茶碗,望著黃梨木小桌上的栗子糕,“本宮如此做,定有本宮的道理。本宮不暗中相告,良貴人也早晚會得知真相,那本宮爲何不送個順水人情呢?待八阿哥懂事以後,因此事也能更加孝順你我,進而才能成爲大阿哥的左膀右臂啊。”
通嬪轉著黑漆的雙眸,“還是姐姐高瞻遠矚,妹妹佩服之極。”
惠妃淺笑著食用嵐音送來香甜的栗子糕,語重心長的講道,“這人啊,不能一味的耍心計,又不能時時爲善,這沾著血的栗子糕纔有滋有味。”眼中閃過陣陣寒意,低沉的貼耳講道,“讓宮人透口信到東西六宮主子的耳朵裡,宮外的眉山夫子極爲靈驗,連順承郡王都深信不疑,有求必應呢。”
通嬪想到大學士傳來的家書中所暗示之事,頜首微笑,“姐姐放心,這宮人本便嘴雜,不乾不淨的入了主子耳內,也是在所難免的。”
鍾粹宮內一片尊貴喜氣之色。
康熙帝因本人出痘痊癒,父皇因痘出世而極爲重視種痘,但這時種人痘的方法並不是百分百見效,所以據清宮檔案所記,乾隆後的皇帝種痘無一可見,如不是遺失,那便是說在嘉慶以後,宮中皇子種痘的制度便不再執行。後來英國人發明了牛痘,成爲人類戰勝天花的有利武器,風風小時打過天花的預防針,胳膊上至今還留著小小的花,好像現在不留花兒了。順承郡王是鐵帽子王之一,康熙年間是代善的重孫子-勒爾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