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山積雪,鬆翠滿山墜冰、寒霜染枝、肅穆威嚴(yán)的昭陵東紅門外的鐘亭內(nèi),雙螭吊紐爲(wèi)頂,鐘體行龍、花卉、八卦紋飾的山陵鍾,迴盪著錚錚古音。
四周洋溢著肉香,引來陣陣神鳥,盤旋成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華蓋傘柄,延綿數(shù)裡的祭靈隊伍,紛紛在下馬石前,停馬、下轎,井然有致。
從鎏金黃龍轎子裡緩緩走出的佟佳皇貴妃面帶得意,掃向嵐音。
今日的嵐音一身素裹,神色哀婉,在佟佳皇貴妃明黃鳳袍的輝映下顯得低下卑微。
“娘娘,良貴人怎麼來了,她那身份哪有資格祭拜先祖,豈不是辱沒了先祖?”宮女玉鐲壓低聲音,卻剛好入了嵐音的耳內(nèi)。
落霜憤怒的瞪著玉鐲,嵐音卻阻攔後默默不語。
“賤人總是想攀高枝兒,讓她在後面跟著吧。”佟佳皇貴妃又回眸看了幾眼盛裝打扮的宜妃,意味深長的講道,“讓她們看看皇家陵園與妃子園的天壤之別,也好知道嫡庶有別,即使再受寵愛,也只能隔牆相望,不能同穴而眠。”
嵐音眼底眸光流轉(zhuǎn),知道佟佳皇貴妃在指桑罵槐,太宗一生鍾愛宸妃,死後卻與其遙遙相對,苦戀無邊。
只有那淒涼的傲雪松針講訴著兩人心底的哀怨,飛往不絕的神鳥爲(wèi)之傳遞鴻信。
嵐音實在不懂,爲(wèi)何太宗沒有和心愛的宸妃同穴而眠呢?看來任誰也無法逾越的祖訓(xùn),即使是九五之尊的皇上。
嵐音沒有理會高傲的佟佳皇貴妃,轉(zhuǎn)望著盤龍柱上的望天吼,想起天安門前的石柱,宮牆下的威嚴(yán),離宮一月有餘,不知八阿哥長高了多少?嵐音心懷思念。
身著香色妃裝的宜妃,不慌不忙、不落人後指著門前的一對石獅,故拿腔作勢的講道,“這對石獅雕刻著真是惟妙惟肖,看著這母獅子的舔犢之情,臣妾倒是想起五阿哥來了,哎,這身上掉的肉啊,無論身在何處,總是惦記,良妹妹可是也想八阿哥?”
嵐音淺笑,會意的微微點頭。
佟佳皇貴妃惱羞成怒,昂首甩袖離去。
融化的雪水,洗滌著斑斑青石,欽天監(jiān)和禮部的官員弓著腰,在前方引路,玄燁胸懷敬意踏上滄桑之路。
路過雙林比肩的老榆樹時,玄燁轉(zhuǎn)身,望著身後的嵐音,眼中滿是期待,只是一眼,卻令嵐音坐實了承澤盛寵的傳言。
執(zhí)著堅持而來的太子,胸中盛滿怒氣,壓抑心中的傷感。緊攥稚嫩的小手,暗自發(fā)誓,定不會讓良貴人奸計得逞,此生八阿哥便是自己的第一個仇敵。
嵐音毫不知情,疼惜的望著面色蒼白的太子,卻被太子厭惡的眼神所鄙夷,嵐音困惑不堪。
祭拜隊伍繼續(xù)前行,雕龍祥瑞的石牌下,侍衛(wèi)整隊列陣,玄燁與佟佳皇貴妃並肩而立,太子與大阿哥緊隨其後,跨過高高的門檻,進(jìn)入昭陵,西跨院空曠的院落中,宰殺的牛羊祭品,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只等待著皇上的到來。
嵐音不知自己是懷著何等的心情踏入陵園,卻被映入眼簾的景緻所吸引,漢白玉雕刻而成的獬豸、石獅、麒麟、華表柱分立兩側(cè)。
“主子,那便是大白和小白?!甭渌?xì)語。
嵐音順著落霜的引導(dǎo)望去,原來遠(yuǎn)處還有立馬、駱駝、立象吉物,而那對立馬,大小與真馬相似,昂首佇立,英姿勃發(fā),是仿照太宗生前最爲(wèi)喜愛的兩匹駿馬“大白”和“小白”雕琢而成,寓意永遠(yuǎn)陪伴主人。
畜生尚此,何況主人?嵐音想起效忠察哈爾部世世代代的子民,定要憑藉自己綿薄之力,護(hù)他們一世安詳。
便從護(hù)陵披甲開始,嵐音暗下決心。
一側(cè)餑餑房內(nèi)備好的茶點祭品,隨著清風(fēng),飄香深遠(yuǎn),嵐音望向高高四周的方城,那黃琉璃重檐角樓下吊墜的風(fēng)鈴,隨風(fēng)而動,清脆悅耳,令人潸然淚下。
額娘生前最是愛聽這脆耳的風(fēng)鈴鈴音,只可惜鈴音猶在,額娘與自己卻是人鬼殊途。
額娘因仇恨不肯回宮,不肯祭拜昭陵,卻愛極了清脆的鈴音,難道也是在寄懷家人?
嵐音心中默唸,額娘,我來拜祭皇祖父和皇祖母,您安歇吧。嵐音仰望碧天,抑制著窩在眼眶中的淚珠。
遠(yuǎn)處祥雲(yún)飛龍的石橋上,處處雕刻著蓮花,櫺星門下的石祭臺,海山蒙著白紗,石瓶和燭臺上煙霧繚繞。
玄燁與佟佳皇貴妃進(jìn)獻(xiàn)著忌酒,行叩拜大禮,太子和大阿哥跪在身後,爲(wèi)先祖守靈,嵐音和一衆(zhòng)人等,聽著禮儀官的喊聲,跪拜叩首,場面恢弘。
禮畢之後,嵐音望著長長拱門後的九花彩色琉璃照壁,照壁裡面便是陵寢的入口,鼻內(nèi)陣陣酸楚,當(dāng)年皇祖父可是曾經(jīng)疼愛過額娘?爲(wèi)何將其嫁給仇家,毀掉額娘一生的幸福。
額娘定是恨絕了皇宮,恨絕了公主的身份,嵐音的淚終於流下。
“主子,不可啊?!奔?xì)心的落霜遞過手帕,“主子不可啊,主子正處在風(fēng)口浪尖上,斷不能讓旁人看咱們的笑話?!?
嵐音輕輕點頭,“我不會忘記,也不會遺忘?!?
“主子能如此講,那是最好,”落霜欣喜,眼神瞄過方城,“主子,這便是最爲(wèi)神秘的月牙城,又稱作啞巴院,當(dāng)年修建陵園的工匠就住在這裡?!?
嵐音早便聽聞修築陵園之人都會被毒啞獨居,入棺槨時又被埋在地宮中陪葬,原來真有此事。
但如今畢竟仍有未亡之人,封死地宮,不是……嵐音見周圍無人,欲言又止,大逆不道之話,如何能講出口。
“這是太皇太后自己的意思。”落霜會意的帖耳而語道,“太皇太后不願以卑動尊,便給皇上下道懿旨,百年之後要葬在關(guān)外,替太宗守著大好河山?!?
嵐音仍是疑惑,此種想法真是特別,難道要一人獨眠?古今未聞。
“吉時已到,請皇上移步到隆恩殿祭拜上香?!倍Y儀官高喊。
玄燁刻意的回首看向嵐音,剛好對上嵐音頜首微笑,昨夜商議好的計謀纔剛剛開始。
玄燁高舉梵香,進(jìn)獻(xiàn)在祖宗的牌位前,衆(zhòng)人依次焚香叩首,隆恩殿內(nèi)煙霧繚繞。
守陵披甲護(hù)在兩旁,神情恭謹(jǐn)。
玄燁緩緩而言,“太宗戎馬一生,立國定都,名爲(wèi)守業(yè),實爲(wèi)開誠,此乃壯舉哉。朕今日祭拜先祖,倒是想起一件不安的事情來?!?
“不知皇上爲(wèi)何憂慮?”近邊的朝臣拱手問道,“臣等惶恐?!?
“朕已經(jīng)命工部爲(wèi)太宗修建重檐九脊歇山式的神功聖德碑亭,如今碑亭已成,聖德碑已鐫刻完畢,卻遲遲未能入亭,朕真是寢食難安?!毙顟n慮道。
嵐音不經(jīng)意的掃過守陵披甲,不知短短一日內(nèi),皇宮中的老奴可把消息傳遞出去。
玄燁兩側(cè)的朝臣都低著頭,沉默不語,此事在朝中已議論紛紛,原來馱著神功聖德碑的是力大無窮的龍跌,高大威猛,因是祖陵靈獸,不可藉助外力用牲畜拉拽,只能依靠人力。
但碑亭狹小,如何將聖德碑放入龍跌的背上,成了難事,幾次討論未果。
玄燁蹙眉急語道,“此事不能再耽擱下去,所有人無論貧賤等級,只要將聖德碑安於龍跌之上,碑亭之內(nèi),加官進(jìn)爵,賞銀千兩?!?
話音剛落,靜寂一片,無人敢言。
“屬下願爲(wèi)一試?!币幻逍隳晟俚氖亓昱坠蛟谛蠲媲啊?
嵐音心頭一緊,當(dāng)日連皇上都未想到萬全之策,不知他真的可想出破解之法,又轉(zhuǎn)頭一想,如若沒有本領(lǐng),又何以立足,將來幫襯八阿哥,又稍稍放下心來。
“屬下若成,不求賞銀,加官,只求皇上應(yīng)允披甲叩閽的請辭。”清秀的守陵披甲執(zhí)著而語。
“這?”玄燁故作躊躇,“愛卿如何看待。”
“滿朝文武皆無良策,如若這位守陵披甲能解皇上之憂慮,臣認(rèn)爲(wèi)可以同意披甲叩閽,茶薺不同畝,蘭幽而獨芳,只要是賢才之人,當(dāng)爲(wèi)朝廷效力?!苯硎绦l(wèi)納蘭性德順從而言。
玄燁臉上掛著笑意,望向羣臣,心中大悅。
嵐音欣慰,低垂著頭,吐盡長氣。
“只要將龍跌埋入黃土之內(nèi),搭建土堆,百名硬漢即可依靠土坡將聖德碑置於龍跌之上,再去除黃土,清水洗淨(jìng),即可完工?!笔亓昱滓徽Z驚人。
嵐音眼中滿是驚訝,從未想過此事如此簡單巧妙,但世間的任何事情不都如此嗎?只是多心的人將其想得複雜,皆因貪念叢生,顧慮重重。
玄燁哈哈大笑,“好,此法巧妙,又不勞民傷財,朕同意披甲叩閽,之後只要是賢能之人,都可晉級加封,從即日起,你便去軍中當(dāng)個什庫吧?!?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闭鸲@的喊聲迴盪山谷。
玄燁欣慰的掃向嵐音,嵐音眼中飽含深情。
佟佳皇貴妃的眼中滿是厭惡妒忌,宜妃則是眉眼含笑,少了往日的刻薄。
正在衆(zhòng)人準(zhǔn)備迴鑾之際,守靈的老宮人慌亂跪地。“皇上,不好了?!?
所有的目光皆望向老宮人,嵐音心中升起不祥的預(yù)兆。
“何事慌亂,口出狂言?”玄燁冷冽的問道。
今日一更,二更改到週日。獬豸xiezhi,能辨別善惡,古代執(zhí)法官的帽子就叫獬豸冠,用它做石像生,表示皇上嚴(yán)正無私。石獅是王權(quán)化身,顯示皇威。麒麟爲(wèi)祥瑞之首,顯示帝王仁義至聖。駱駝是蒙古特色,昭陵中有濃郁的滿蒙色彩,駱駝在皇太極生前立下戰(zhàn)功,將它立於陵前,與大白小白一同陪伴主人。立象是天下太平的象徵,有廣順民意,江山永固之意。方城是昭陵和福陵重要標(biāo)誌,仿照故宮,四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