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西蕪的弘德殿內,瀰漫著濃郁的香氣,淺雕的紅木桌上,陳列著精美講究的膳食,玄燁一身藏青飛龍雲海的龍袍,安坐主位,嵐音和八阿哥分坐兩旁,三人的臉上都掛著淡然的微笑,處處彰顯溫馨的親情。
這是近年來,嵐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著八阿哥,兩年多未見,八阿哥已經脫離稚氣,成爲謙謙君子。
嵐音的眼中一片氤氳之色。
“額娘瘦了,兒臣記得額娘最喜歡食用這山菇湯。”八阿哥爲嵐音盛了一碗冒著熱氣的補湯,話語中帶著虔誠和關切。
嵐音一時失神,淚珠止不住的滑落。
玄燁內疚的望著嵐音,感慨道,“都怪朕,讓你們母子分離。”
“兒臣不敢,皇阿瑪自然有皇阿瑪的道理。”清華卓然的八阿哥跪落在地,恭敬如初。
嵐音擦拭著淚痕,也隨即行禮,“都是臣妾的錯。”
“起來吧,今兒你們母子陪朕一同用膳,共享天倫。”玄燁欣慰的扶起嵐音,威儀十足。
“謝皇上(皇阿瑪)。”嵐音與八阿哥的語調中帶著些許的畏懼。
“八阿哥也大了,上書房的師傅在朕面前都是誇獎八阿哥聰慧,讀書用功,嵐兒功不可沒,你們母子也不必太過生疏。”玄燁不經意的講道。
“謝皇上隆恩,臣妾教導無方,都是皇上和上書房師傅的功勞,臣妾不敢居功,臣妾和八阿哥定會遵循聖旨,不會讓旁人落下口舌之災,令皇上爲難。”嵐音心中帶著責備、哀怨和敬畏。
“嵐兒在埋怨朕?”玄燁沉著臉色。
“臣妾不敢。”嵐音謙恭的回答。
“皇阿瑪,兒臣定會用功讀書,早日爲皇阿瑪分憂,待有所建業,請皇阿瑪收回成命,賞賜兒臣與額娘也不遲啊。”八阿哥英氣逼人,冠滿京華的模樣。
玄燁看著嵐音和八阿哥的殷切的眼神,深知母子二人的用心良苦,自己是不是太過殘酷?玄燁輕輕的開啓金口,“起來吧,就依照八阿哥所言,只要八阿哥用功,朕自然會賞賜有功之人。”
嵐音和八阿哥相視而笑,宴席上又恢復著嫺靜。
嵐音看向渾身霸氣的玄燁,滄桑歲月,蹉跎而過,當年被自己錯認爲盛氣凌人的小太監,今日早已是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千古明君。而這光鮮的背後,卻是血流成河,萬千生靈的性命,自己的弟弟也險些成爲祭品,嵐音的目光中夾雜著絲絲哀怨。
“嵐兒在八阿哥面前,如此盯著朕看,到底爲何啊?”玄燁並沒有察覺嵐音的異常,故意逗笑。
八阿哥瀲灩如玉的臉上掛著笑意。
嵐音恍然回神,雙頰紅暈,“皇上真是羞愧臣妾,臣妾已經多日未見皇上,自然好生看看皇上。”
“哈哈。”玄燁爽朗大笑,龍顏大悅。
嵐音倒吸一口冷汗,伴君如伴虎,萬般寵愛於一身,也會繁華落盡,碾塵成泥,皆在一念之間,鏡中月、水中花,迷離如霧。
八阿哥儀表堂堂,溫潤的講道,“兒臣恭祝皇阿瑪身康體健。”
“好。”玄燁高舉酒盞,痛飲美酒。
嵐音笑意盈盈,殷勤的爲玄燁佈菜。
“八阿哥可還記得與朕的約定?”玄燁忽然漠然的問起。
嵐音滿心遲疑,眸色幽深。
八阿哥的手微微顫動,隨即應道,“兒臣銘記於心。”
“好。”玄燁濃情的望向嵐音,“朕的金口玉言不會收回,八阿哥不要讓朕失望,不要讓你額娘等得太久。”
八阿哥心疼的望著嵐音,堅定的講道,“兒臣定不負所望。”
面對皇上和八阿哥的深邃眼神,嵐音一頭霧水,“皇上有事瞞著臣妾?”
“這是朕與八阿哥之間的約定,嵐兒日後定然會知曉。”玄燁慈愛的望向八阿哥,那張酷似嵐兒的臉,卻繼承了自己的性情,真是渾然天成,上天註定自己與嵐兒的愛戀。
八阿哥一汪碧泉的雙眸中染盡深情,極爲享受這一刻的安寧平靜。
弘德殿內陷入沉寂,三人圍坐一起,用著膳食,宛如尋常百姓人家。
忽然外面傳來簌簌的腳步聲,樑公公面色慌亂的跑來,悲痛的講道,“啓稟皇上,儲秀宮的貴妃娘娘,薨了。”
嵐音驚訝的站立,瞪圓雙眸與悲傷的八阿哥面面相覷。
玄燁卻沒有過多的震驚,臉上只有一閃而逝的悲痛,嘆息過後,輕輕擺手,“著內務府辦吧。”
“是,皇上。”樑公公恭敬的迴應。
“沒想到她沒有熬到太子大婚,如今宮中接連喜事,告訴內務府,儲秀宮的喪事從簡,萬不能衝撞太子妃入宮。”玄燁細細交代,話語中帶著無情。
樑公公領旨而去。
嵐音抿著發白的紅脣,義憤填膺。皇上的眼中只有太子,竟然如此對待陪伴自己一生的女子,後宮的女子何等的悲催,生死皆淒涼。
八阿哥雙眸如墨,暗示著嵐音,平穩壓抑不安的思緒。
“皇阿瑪,兒臣去爲貴妃娘娘守靈。”八阿哥拱手行禮。
“去吧。”玄燁輕描淡寫。
嵐音望著八阿哥離去的身影,忍耐不住道,“皇上不去瞧瞧嗎?”
玄燁默默的搖頭,艱難的吐出一語,“朕是皇上。”
嵐音心中冷笑,這就是真實又可怕的帝王,真正做到了高處不勝寒的薄情寡義。
屋內又陷入死寂,誰都不願打破這份靜謐。
許久過後,玄燁側目問道,“嵐兒怕朕?”
“臣妾不敢。”嵐音隱忍著心中的悲憤。
“你看朕的發?”玄燁知曉嵐音的失望,無奈的低頭講道。
嵐音仔細的看著玄燁的龍顏,這才驚訝的發現,烏黑的頭髮裡面早已是花白一片,雙鬢染霜。
“皇上。”嵐音心疼的低吟,內心震動。
“就因爲朕是皇上,上到朝堂大事,下到後宮瑣碎,朕都要一一過問,事事上心,朕也是血肉之軀,朕登基三十三載,爲守住祖宗的江山社稷,煞費苦心,苦熬心智。”玄燁閉上冷冽的雙眸,“朕感覺好累,朕感覺好累。”
嵐音輕輕握住玄燁的手,不願多言,帝王註定孤詣。
“朕原以爲太子大了,阿哥們大了,自然會爲朕分憂。”玄燁緩緩睜開雙眸,“但是朕卻大錯特錯,他們都在覬覦朕的皇位,恨不得朕早死,朕每夜都是噩夢連連,難以安寢。”
“皇上。”嵐音打斷玄燁的話語,“太子和阿哥們都是極爲仁孝,皇上多慮了。”嵐音萬沒有想到,皇上如此在意敏感這把龍椅。
玄燁不停的搖頭,“太子是朕從小循循善誘教導成人,朕不想看到玄武門之變的慘烈。”
“皇上不要如此心煩意亂,保重龍體啊。”嵐音柔聲相勸。
“嵐兒,朕是不是疑心病太重。”玄燁驚恐的問道。
“皇上是太在意這大清的玲瓏社稷,萬千的黎民百姓啊。”嵐音曲意逢迎。
“朕只是想多活幾載,給太子和阿哥們創下錦繡河山。”玄燁錚錚鐵語。
嵐音淡淡的微笑,“兒孫自有兒孫福氣,太子和阿哥們都會知曉皇上的一片苦心。”
玄燁深思遠慮道,“希望一切都如嵐兒所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不願見到兵戎相見,手足相殘的那一幕。”
嵐音倒吸一口冷汗,看來大阿哥與太子之間的紛爭,皇上已經精疲力盡,嵐音看著失落的玄燁,上書房的阿哥們個個生龍活虎,爭權奪勢纔是剛剛開始,註定紛爭不不寧,嵐音卻講不出,道不明。
玄燁眼神逐漸變得深邃幽深,“自古帝王皆多疑,希望是朕多慮了。”
嵐音輕輕揉搡著玄燁的胸襟兒,那栩栩如生的飛龍,昭示著威嚴的皇權。這是自己的仇人,這是自己的愛人,這是與自己糾纏一生的男人。
紫禁城中永遠都記得光鮮奪目的新人笑,無人記得逝去衰敗的舊人淚,隨著溫僖貴妃的去世,鈕鈷祿氏姐妹的榮耀徹底走到盡頭,只留下孤苦伶仃的十阿哥。
溫僖貴妃的喪事過去不久,太子妃石氏入宮,三阿哥和四阿哥開牙建府,新秀女也隨之分到了東西六宮居住,紫禁城到處是大紅的綵綢,華麗喧囂。
長春宮的榮耀依稀如初,不溫不燥。
“主子。”宮女落霜輕輕喚道。
“都送過去了。”嵐音緩緩回神,打著哈欠。
“回主子,都送過去了,十阿哥染了風寒,講不出來話來,奴婢送去林太醫的方子,將主子的話也悉數帶到了。”落霜安靜的稟告。
“希望十阿哥能挺過這一關,沒想到風光一時的儲秀宮竟然落到了這般田地。”嵐音痛心疾首。
“主子,昨夜儲秀宮昔日的宮女青梅自戕了。”落霜惋惜道。
“她雖然不是善類,卻也是忠心護主。”嵐音嘆息。
“主子,如今的儲秀宮和承乾宮都已倒下,難道皇太后下一步要對太子動手?”落霜玲瓏的問道。
“皇太后氣韻深藏,不會那般心急躁動,如今延禧宮的宣嬪生下皇子纔是頭等大事。”嵐音一語道破。
二更十三點。康熙三十三年,發生了好多事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