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新婦回門必定是要熱熱鬧鬧的，那麼剛剛發(fā)生的那一幕就算是暖場戲了，重頭大戲馬上就要拉開序幕了。芷蘭下意識地往桌上摸了摸，拈了一顆酥糖放進(jìn)嘴裡，聚精會神地看起了戲來。

將軍都已經(jīng)這樣問了，湛少楓若不回答就是不恭敬了，於是也只得站起來躬身說道：“是我送的。但，也是不得已而爲(wèi)之。”

韓沁兒站在廳裡不敢相信地看著這邊，一雙秀目瞪得老大，幾欲從眼眶中跳脫出來，一骨碌滾到那負(fù)心人面前。

韓祖峰見他不慌不忙，便知這其中必有內(nèi)情，於是又問道：“怎麼個不得已法？說來聽聽。”

湛少楓迅速看了岳父岳母一眼，見他們俱是一臉無奈，看來是打算放任不管了，於是便放心說道：“這個，就要從很多年前說起來了……”他的聲音很好聽，不疾不徐娓娓道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便將此事從頭到尾捋了個順順當(dāng)當(dāng)。

在整個過程中，韓老夫人都一直驚異地看著湛少楓，不知他是從何處得知的這些陳年舊事。這些年來，她一直將此事瞞得緊緊的，知情人也不過就是太后和幾個當(dāng)年的老太妃罷了。到底是從誰那裡走漏了風(fēng)聲？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驀地又想起了那日湛少楓來到韓府，說的那些沒頭沒尾的話，以及自己莫名的失憶……是了！他那日必是用了什麼手段，讓自己將這些事都說了出來！這年輕人……太可怕了。

韓老夫人看看湛少楓，又看看面沉如水的將軍，一時間既擔(dān)驚又受怕，忽覺渾身毛髮直豎，一陣?yán)湟馍蟻恚闶颤N也不知道了。

“祖母！”“岳母！”“娘！”……屋裡頓時亂成了一鍋粥。衆(zhòng)人齊齊圍上去扶住了韓老夫人，又將她放到了近旁的椅子上。

看來這回門宴不用吃了。芷蘭輕嘆了口氣，起身擠進(jìn)人羣裡說道：“都讓開點兒，給她一點新鮮空氣。”衆(zhòng)人於是趕忙散開了一圈，獨獨韓沁兒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芷蘭沒理會她，彎下腰來正欲給韓老夫人把脈，卻突然被韓沁兒狠狠推了一把，撲通一下坐到了地上。只見那韓沁兒又抹著淚哭道：“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若不是你們設(shè)計祖母，她又怎會如此！”

芷蘭在湛少楓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終於也怒道：“你不要太得寸進(jìn)尺，事情到今天一半兒都是你鬧的。畫眉！”畫眉聞聲連忙上來將又哭又鬧的韓沁兒拖拽到了一邊，以免她妨礙芷蘭診病。

芷蘭把了脈又沉吟片刻，說道：“還好沒什麼大礙，外祖母是因爲(wèi)受了驚嚇一時承受不住才昏過去的，一會兒就能緩過來了。我看，還是將她挪到牀上休息一會兒罷。”接著她又說了個方子，囑咐畫眉去竈上煎藥。

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命人將韓老夫人背到了最近的湘苑，放在了正房的牀上。芷蘭、林夫人並一衆(zhòng)女眷都在這邊照看她，韓沁兒也糊里糊塗跟了過來，坐在牀邊恍恍惚惚地發(fā)著呆。

此時在前廳，男人們一個個坐在椅上各懷心思。見老將軍端坐椅上神情嚴(yán)肅，腦門上的青筋突突跳著，林慕白和湛少楓猜他心裡定是不好過，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就這樣，三個男人誰也沒有開口，誰也不願先開口。廳裡沉寂得像座墳，悶得人心口直堵。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那個最年長的那個男人終於開口說道：“怎麼，都啞了？怕我心裡過不去是不是？”

林慕白和女婿對視了一眼，忙說道：“這個，岳母她也有爲(wèi)難之處，再加上她年紀(jì)大了身子也弱，您千萬莫因爲(wèi)此事而責(zé)怪她。”

湛少楓嘴脣動了兩下，最終還是木著臉沒出聲。難得今天破例多說了幾句話，就出了這事，看來以後還是少說話爲(wèi)好。

韓祖峰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這事，當(dāng)年我也隱隱約約聽到過一些傳聞，但都沒當(dāng)真。美人哪，從來都不乏各種傳說。卿兒當(dāng)年尚未出嫁時，京城也有不少人戀慕她。慕白，你也記得罷？”

“記得，記得。”林慕白尷尬點頭。

韓祖峰又不勝感慨地說道：“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真有其事。難怪先皇早些年總和我過不去……現(xiàn)在想來，竟也有這個緣故在裡頭。”

林慕白也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茬兒，只深悔自己今日多事，弄得難以收場。

“你們也不必?fù)?dān)心，是非黑白我還是辨得清的。你岳母這些年一直瞞著此事，也是怕我心裡過不去，其實這事仔細(xì)想想並沒有什麼。倒是蘭兒的事，卻是她做錯了，險些拆人姻緣，罪過啊。我替她向你們道個錯兒。”韓祖峰說著便抱拳向林慕白和湛少楓施了一禮，慌得那二人連忙起身還禮，口中說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

“還有沁兒，我原以爲(wèi)這孩子只是頑皮了些，不想私底下竟驕縱至此，真真是讓我這老臉無光啊。教養(yǎng)孩子，遠(yuǎn)比帶兵難多了……”

林慕白笑著說道：“沁兒以後是要做王妃的人，想必太后一定會悉心調(diào)教的。現(xiàn)在不過是年幼不懂事罷了，以後就好了……”他說著又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對下人說道：“去把酒席擺上罷，再遣個人去後院看看老夫人如何了。時候差不多了，就都請來入席罷。”

湘苑裡，芷蘭命畫眉煎的藥已經(jīng)好了。端上去時，韓老夫人剛好悠悠轉(zhuǎn)醒過來。

“娘，您總算醒了！”林夫人坐在牀前說道。

韓老夫人愣了一會兒，待她回憶起剛剛發(fā)生的事情時，慌忙抓住林夫人的衣角說道：“卿兒，你爹……你爹他說什麼了嗎？”

見母親這樣驚惶，林夫人心裡一陣難過，又柔聲安撫道：“他沒說什麼，您放心罷。來，喝點藥壓壓驚罷。”說著又從芷蘭手中接過藥來，親自給韓老夫人喂起了藥來。

韓老夫人喝了口藥，突然又想了什麼，忙說道：“沁兒呢？他別是已經(jīng)將沁兒關(guān)起來了罷！”

芷蘭有些不大舒服，遂說道：“剛剛還在，見我進(jìn)來就出去了。我給您喚她去。”說罷轉(zhuǎn)身自己走了出去。

韓沁兒正在院裡發(fā)呆。今日之事全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什麼先皇、什麼玉佩玉鐲……無一不給了她巨大的衝擊。最讓她受打擊的，就是湛少楓送她玉鐲的用意。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被利用了的。那湛少楓的心，根本就是拴在林芷蘭身上的。

碧羅站在一旁，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後悔不該聽了小姐的話讓她跟過來。若是就這麼糊里糊塗過去了，好歹還能留個念想，心裡也好過些。

這時，芷蘭正滿腹不痛快地從屋裡走了出來，見韓沁兒主僕兩個在外頭，於是冷冰冰說道：“你祖母醒了，要見你。”

韓沁兒回頭見是芷蘭，頓時心中一股惡氣直竄上來，立即對碧羅說道：“去，給我掌嘴！”她也說不清是什麼理由，反正是瞧見這林芷蘭就氣不打一出來。

碧羅嚇了一跳，哪裡敢打，只嚅囁著說道：“小姐您消消氣……”

“你不敢是不是？”韓沁兒劈手打得碧羅一個趔趄，罵道：“我是王妃，她算什麼？一個卑賤的商人妻罷了！你做是不做？！”

碧羅昏頭漲腦捂著臉在原地打轉(zhuǎn)，不知怎麼辦好。只見那林芷蘭徐徐踱步過來，在她面前揮手灑了一把細(xì)細(xì)的粉，她便啊嚏啊嚏打起了噴嚏來。

韓沁兒不知她在做什麼，一時間也怔怔看著沒有說話。

只見芷蘭平靜地指著韓沁兒對碧羅說道：“掌嘴，掌到她認(rèn)錯爲(wèi)止。”

韓沁兒先是一愣，隨即冷笑一聲說道：“我當(dāng)你多有能耐呢，原來竟是個傻子，指使我的奴才——”她話音未落，便被碧羅狠狠掌摑了一下。

“你——”韓沁兒與其說是痛不如說是驚，還未來得及說出一個完整的詞來，碧羅又掄圓了胳膊“啪”地扇了過來。

韓沁兒連連後退了幾步，驚喝道：“你是不是鬼上身了？！”

只見碧羅捋著袖子步步逼近，一字一頓說道：“認(rèn)錯，打到你認(rèn)錯爲(wèi)止。”

此時韓沁兒也顧不得教訓(xùn)芷蘭了，拔腿就往屋裡跑，一邊跑一邊叫道：“祖母！碧羅她瘋了！”

碧羅兀自在後邊追著，不依不饒。

芷蘭站在原地看著這場鬧劇，心中卻一點兒也輕鬆不起來。

到這會兒她纔有些明白父親今日故意留下這韓沁兒的用意。小兩口過日子，不是你情我願你儂我儂就能過好了。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人和事，來干擾甚至破壞這樣的生活，就像當(dāng)年明月公主的事情一樣，給林家?guī)淼穆闊┎皇且稽c半點。經(jīng)營一個家庭，感情是基礎(chǔ)，但僅僅有感情，還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芷蘭正想得出神，忽聽裡邊喚道：“小姐，老夫人叫你過來看看那個碧羅——”

“我不管，自己琢磨去。”芷蘭丟下一句話便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