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拉長了你的倩影,你凝眉淺笑……指尖微涼,你的容顏一點點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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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細雨如絲,紛亂飛逝,我倚靠在窗臺,默默地注視著那個站在雨中的女人。
那個被寒毒冰冷全身的夜晚,是她擁著我……度過……
那一晚,心有一絲撼動,卻還是喜歡用拳頭去掩飾……
喜歡……習慣……大聲對她吼……
淅瀝的雨絲輕拍在她身上,她仰著小臉,咬了咬脣,驀然之間,她甜甜地笑了,冷風幽幽地蕩了過來,我都忍不住打個寒顫,她竟然隨性地脫下鞋子,裸著足踏在青草上,然後自哼自唱,興奮地旋轉……
裙角飛揚,長及腳踝的銀色長髮也跟著飛散開來……魅惑地晃眼……
玉足下的芳草微微一顫,她張開了手臂自顧自地轉著圈,白皙瑩透的香肩,俏麗而婉約,這樣的女子,真的是一個妖怪,人類的女子絕不似這般……奇怪……
她穿著一件素白的裙子,雖然她稱之爲裙子,但是我還是覺得只是一塊裹在身上的白布而已,但是該死的,那塊白布被她剪了幾刀,打了一個蝴蝶結,竟是別樣的風情……
她……從不穿得和其他女子一樣……
我討厭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她從天而降以後,就像我如影隨形的影子,無論我的拳頭再厲害,都無法讓她畏懼。
她說她是妖怪,她說我是她的主人。
她突然發現我在看她,於是赤著腳一蹦一跳走向我,我想轉身避開,她卻大聲地嚷道:“主人,你知道嗎?這是錢錢第一次看到雨……呵呵……真好看……”
她純白的笑容,天真爛漫,彷彿一個初生的嬰兒,以一雙懵懂興奮的琥珀色眸子凝望那些緩緩墜入掌心的溼潤溫柔。
“第一次?”
我有些詫異,她竟然從來沒有看過雨,真是個奇怪的女人,不是麼?
“主人,謝謝你!”
“……”
我不說話,依舊沉著臉,只是爲了這句謝謝我有些茫然。
“謝謝你昨天給我起了名字。”
她好像總能猜出我的心思,我愣了一下,隨即拂袖轉身,不想面對她那樣的純然無辜的笑容。
第二天,娘說下山置辦年貨,我答應了,本想拉著阿南下山,卻在下山的時候錯拉了人的手,鬼使神差地將她帶下了山,等我回頭,才發現是她,心裡惱怒,卻竟然忍住發作選擇將錯就錯……
集市上,所有的人都盯著她看,我很討厭那種□□裸地貪婪目光,但是她卻渾然不知的表情,我急了,跳腳地拉她進了小巷,然後給她的臉上抹了一把泥巴。
她一定是故意的,所以喚我回頭也在我的臉上抹了一把,還假裝無辜地回答我說,“主人,這樣就沒有人再盯著你看了!”
她一定知道那些人都是在看她,即使她包住了滿頭的銀色妖異,但是她的面容還真是該死的惹人注目,但是她還是喜歡在我面前假裝不明白,我伸出拳頭狠狠打在她腦袋上,我原本是從不打女人的,但是自從我把她踹下山崖她還能完好地爬上來以後,我就不再把她當成女人,對,她說的,她是妖怪。
“記住,下了山寨,不許動用你的妖怪力量傷害任何人!跟在我身後,別跑丟了。”
我這樣說,只是怕她惹是生非,無論是外貌還是妖力,她都有震撼全鎮的資本,這個奇怪的女人……真討厭……
買完了年貨,在擁擠的人羣裡,我突然看到了小遙的背影,我以爲是幻覺,但還是忍不住衝了過去……
小遙,我一直把她當成妹妹,可是她卻一直希望嫁給我,她總愛嘰嘰喳喳地在我耳邊嚷嚷:“漠大哥,你就是我的夫君,你除了我誰也不可以娶!”
我笑,輕點小遙的鼻子,回答她:“不知羞!”
後來,小遙死了,爲我而死,成爲我心中永恆的傷痛,我後悔,她還來不及知道,我的確打算娶她,然後在與她在山寨生一窩孩子,執子之手,相守到老。
只是,我不會說,此生對小遙,我只有兄妹之情。
小遙死後,我親手爲她做的百花竹筏,爲她裝扮一新,爲她蓋上我的紅色衣袍,然後親自送葬,目送她順河而下,消失在我的視線……心中默唸傳說……死而復生的傳說……
我沒有追上那個像極了小遙的身影,等我回過頭,發現金錢錢那個女人也不見了,地上有踩爛的年貨,她人已經不在,我的拳頭不自覺又握緊……那個如影隨形的影子突然不見了……
當我穿過人羣,看到一羣人又打又掐又潑一個女人的時候,我愣住了,當日初見,她只需要輕輕動一動手指就可以捏碎人喉骨,可是現在卻任由別人那樣打罵……也許,也許是她有什麼詭計吧……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頭上的絲巾被賣東西的人們打落,妖魅的銀色散了滿身的光華,柔和的光線下,銀色的絲髮像是瀑布一般閃亮,她咬著紅嫩的脣,死死護住懷裡的東西,我以爲那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也許是金子吧,她那麼喜歡金子,但是,該死的,即使禁得起打也沒必要爲了什麼這樣不愛惜自己。
突然覺得自己很霸道,原來心裡討厭她被別人欺負的,討厭她護著懷裡東西那種小心翼翼的表情,在此之前,她那種小心翼翼的神情只在我發脾氣時才存在。
她看見了我,搖晃著身形,站了起來,被人識破了妖怪的身份,她卻不躲不避,只是傻傻地走向我……
“爲什麼不還手?”
我沒來由地氣急,忍不住伸出了拳頭,卻是第一次有些心疼地下不了手,她剛纔被傷得已經不輕,即使傷勢不是非常嚴重,也很狼狽。
她的臉先是被我抹得髒兮兮的,現在又被打得紅腫淤青,真的……醜死了……
“主人,錢錢聽你話,下了山,不傷害任何人……”她的聲音啞啞的,嘴角還有一抹血痕。
我愣住了,心一顫,差點又要出拳打腫這女人的笨腦袋。
她是故意這麼說來感動我的是不是?她……真是個有心計的女人!
“主人……喏……只剩下這個了……”
我盯著她雙手奉上的那盒綠豆糕,一動不動……
“啊!怎麼會這樣?主人,錢錢明明抱得很緊,爲什麼綠豆糕都碎了?”
她懊惱地看著盒子裡綠豆糕碎粒,鬱悶地扯了扯自己的頭髮,自己跟自己生氣,然後擡起她琥珀色的眸子愧疚地盯著我,又一橫心閉上眼睛,仰著臉,在衆目睽睽之下,大聲說了一句讓我更加愕然的話。
“都是錢錢的錯,主人,你打吧!”
心中暗笑,金錢錢,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欠揍麼?
我沒有打她,伸手卻故意打翻了那盒綠豆糕,我不喜歡被這樣莫名其妙的感動,我討厭……真的討厭……
集市上的人一下子全都不見了,大概是真的把她視作妖怪了吧。
我扔下一包金子,讓她將街上供賣的年貨全都拿走,呵呵,看著她吃力地抱著年貨憨憨的樣子,真的好想笑,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她……有時候,她奇怪的像是一個孩子……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她一路跟著我,不知道爲什麼,我竟然開始不忍心欺負她,所以幫她分擔了重重的年貨,雖然她一點都不像嬌弱的女子,現在卻不忍心了……
回了山寨,阿南突然跑來說小遙沒死。
小遙真的死而復生了,真的讓我欣喜若狂,只是後來發生的一切好像在告誡我,我必須選擇,一個莫名其妙死心塌地跟著我的金錢錢,她需要我給她一個死心的理由。
我說:“如果她想走,隨時可以走!娘,一個月後我就要和小遙成親!”
她說:“主人,除非錢錢死了,否則不會離開你!”
我說:“金錢錢!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告訴你,只要你在我們山寨一天,都不許動用你的妖力,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
她說:“主人,錢錢聽你話……不用妖力……你殺錢錢……錢錢會死……”
她說:“主人,你爲什麼要咬錢錢,錢錢明明很乖!”
她說:“親?那是什麼?”
她說:“啊……咦……主人喜歡這個?”
她說:“這個不錯!主人,錢錢還要!”
她說:“因爲你是錢錢的主人,你給了錢錢名字,錢錢除非死了,否則一直跟著主人。”
她說:“錢錢……不疼!”
她說:“呵呵,漠不難過,錢錢是妖怪,不會死……”
她說:“喜歡,當然喜歡啦,漠是錢錢喜歡的第一個人!”
她說:“相信我,求求你,漠,錢錢只想守護你……”
她說:“七娘不是我殺的,真的,求你,相信我……錢錢從來沒有騙過你……”
她說:“主人死了,錢錢活著再也沒有意義!”
她說:“漠,對不起,錢錢總是惹你生氣!”
我選擇了用死亡來逃避她無辜的眼神,心痛,痛得心裡的柔軟一點點潰爛……
當我選擇相信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愛她,愛到盲目,愛到無法自拔,愛到自欺欺人……
她求我相信她,她顫抖的手,緊緊地擁著我……她求我相信她,她懇切焦灼的目光中倒影出我的絕望……她求我相信她,即使我親眼所見,這一刻也無法堅定……
所以,娘,請原諒漠兒好麼?漠兒真的愛錢錢,愛到發瘋,愛到嚐到了背叛的痛卻還要強忍著去愛,因爲痛可以延伸,而愛卻在蔓延,我已經無法怨恨,只求灰飛煙滅的解脫……
錢錢,她永遠不會懂得我此刻的心境,她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在乎我嗎?
呵呵,我很自私,我情願無論生死都不知道上面的答案,我愛她,卻已不求她如何愛我,是淺嘗輒止?還是……
罷了,錢錢永遠不知道,當我親手將那把劍穿透我們兩個人身體的時候,我是多麼的熱血沸騰,我愛的……終是……歸寂……
在我很小的時候,娘教我識字之前懂得第一個道理就是:“漠兒,你長大了不能娶你最愛的女人,不能讓她靠近你,只有你心愛的女人才有能力解開你身上的束縛……但是沒了這束縛,你再也不能做正常人,娘不要你冷血無情,娘要漠兒和別人家的娃兒一樣,感覺得到冷熱,會哭會笑,所以,漠兒只要娶一個愛你的女人就好,懂麼?”
漸漸長大,我終於知道孃的教誨全是因爲我異於常人的體質,娘說我的體內潛藏著一股力量,一旦爆發出來,那麼我全身的感知器官都會完全閉塞住,我當時並不知道我所謂的潛力是什麼。
但是現在,我終於明白,娘爲什麼那麼怕我愛上一個人,此時的我已經不再是昔日橫檔上那個少寨主,我只是一個傀儡,一個化身惡魔的傀儡,一個被操縱的傀儡。
我的世界再也沒有顏色,只有黑白;我的觸覺麻木到極致,不會痛,不會怕冷怕熱,即使一刀砍掉手臂,也不會有任何感覺;我的味覺也徹底被毀掉,酸甜苦辣鹹再也食不知味。
用死亡與錢錢訣別的那一晚之後,我和她註定了生死相隔,我死了……活死人……
我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我忘記了該如何去表達,雙手沾滿血腥,日復一日,我也成了不死不老的妖怪,呵呵,錢錢永遠不會知道吧,我也是妖怪,與她一樣刺穿心臟都不會死的妖怪……只是,我再也配不起她,那個純白無辜的容顏,那雙溫暖如玉的手,那雙對我甜甜微笑的眸子……
之後的三年,我一直期待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遇見她,靜靜地看著她說話,看著她傻傻的笑,她一定沒有死,一定沒有……
變成活死人之後,夢成了我唯一可以觸及她的感觸,夢裡會心痛,會感受到那腐蝕心髓的痛……
我一直會重複做一個夢……我立在血中,曉月寒光,而她,溫婉如玉,笑靨如花,她靜靜地踏在雪中,一身白衣飄然,如銀絲的長髮在飛雪之中飛揚……我一靠近,她的身影,一點點破碎,隨著那場風雪,緩緩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