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烈稱悠雲小姐天生不足,病況歷年加深,幸得名劍山莊相助,得神醫仙藥,要將悠雲小姐送去北上療傷,以得延年。爲了悠雲小姐的出行,南宮家上下卻是著實忙了一陣子。雖時間急迫,卻也有條不紊,大家風範顯露無疑。
明天天一亮,悠雲就要離開南宮世家,此刻她的閨房裡,琴兒也被遣了開去,坐著位婦人。這婦人的年紀不過四十上下,保養得宜的緣故,歲月尚未完全侵蝕她的美貌,雖然曾經細緻的眉眼如今已被風霜掩蓋,但仍看的出,年輕時當是位美人。只是此時,從她秀美的眼中,大滴大滴的落下淚來,卻似不敢縱情哭泣般,只低低吞了聲音嗚咽,便更讓人覺得,動情無比,悲慟莫名。
悠雲扶住她的肩,輕輕喚了聲“娘”。
婦人便更悲痛的伏向悠雲,手中的錦帕已被揉的零落,恰似她腹內柔腸般百轉千回。
“雲兒,我怎麼舍的下你。”
“娘,我終是要去的啊。今日不走,便也總有一日要嫁出門去。”
“你爹好狠的心,其他的南宮小姐們,遠嫁不過蘇杭,卻把你送到北方酷寒暴烈的地方去,名劍山莊歷代名劍,命中帶煞,親友摯愛,必有折損,這一生,娘還怎麼見的到你?偌大一個南宮家,娘所有的,只有雲兒你了啊。”說到最後,原本柔潤的聲音已然嘶啞,悠雲不覺揪心。
“娘,小聲些,被其他姨娘聽見,又要編派話了。爹也有他的爲難之處。”
婦人忽然就變了顏色,滿眼中的悲慼都變成了恨:“南宮烈,他不過把他的婚事當成南宮家壯大的手段,兩任正室,一是富豪明珠,一是權貴宗女,連妾侍都不忘把玩人心,不是親信之妹,就是馬賊之女。誰都得罪不起,只有把我的雲兒許給那個命中帶煞之人,我恨啊!雲兒,娘對不起你啊,不該一介孤女入了南宮家的高牆,連累你受這樣多的委屈。連名字都不能用南宮家這輩的‘期’字,我小字雲娘,打小便叫你雲兒,不是你十二那年的琴藝,至今怕是‘悠’字都嵌不進你的名字裡去。”
“娘,你供我衣食,足我溫飽,盡力護我周全,這些年來,何曾受過委屈?不要難過了。”悠云何曾不怨?只是生來如此,生是苦,本就該歷受磨難。何況她面前的這個女子,生來更苦,自己都不能成爲她命運中的慰藉了,誰來安慰她單薄的生命。
“雲兒,我沒能護你周全,娘對不起你啊!”婦人咬了咬牙,似是話噎在喉間,吐之不出,咽之不下。“雲兒,你不是先天不足,才致的體虛弱寒。是娘當年懷你的時候,其他姨娘怕我生男孩而爭寵,在我的安胎藥裡下了藥,雖然胎保得了,卻也讓你生來體虛,不能習武,娘對不起你啊。”婦人雙肩薄弱,瑟縮如蝴蝶折翅。
以武爲力的南宮世家裡,能否習武,多少決定了他或她對於南宮世家的價值。
悠雲仍是淡淡的,手指都不曾動的半分,“娘,那些陳年舊事不要提了,只要沒有傷到您就好,明日我便要離去,您越是把這些事記掛在心裡,我離去之後的日子,便越是對您而言難熬,此時,事由不得你我,便要學著放下,娘,聽女兒這一句。”
婦人微微定了神,氣息還是遊移不定的:“娘只是覺得對不起你,這些年也沒能給你個交待。倘若你有自保之力,現在逃出去也是好的,只是怪我。”言語間又要開始啜泣,悠雲忙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出聲。
外間果然響起了動靜,琴兒驚疑的聲音招呼著:“大太太,您來了,我這就去請小姐出來,小姐正和六夫人在裡間說話呢。”然後就是琴兒扯高了聲音的“小姐,小姐,大太太來看您了。”
“不用小丫頭咋咋呼呼的,雲兒,大娘來看你了。”來人話說的雖是場面,但卻先聲奪人,一個搶步踏進裡間來,來的婦人面上一副探尋的神色,似想從空氣中嗅出,究竟片刻之前這個小小裡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談話。
這婦人相對於悠雲的母親雲娘而言,就顯老態了許多。但因出身高貴,氣質沉穩,自有一番奪人的氣勢,確有當家主母的架勢。
雲娘和悠雲忙行了禮,各自坐下。
“雲娘,我知道你是心疼女兒明天出門,不過悠雲是去養病,養好了自然是要回來的,不要這樣哭紅著眼,多不吉利。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歇著吧,琴兒,送六姨太回房休息。要伺候她睡下入夢,不收拾停頓不要來回我的話。”主母命一下,琴兒不得不扶雲娘出門去。雲娘不敢言語,只得隨著起身,但神色是悽然的,捨不得這母女分離之前片刻的相聚時分。
饒是悠雲這平時淡然慣了的性子,此時不免也帶了薄怒,她名爲養病,但送她去名劍山莊“抵煞”的決定,南宮家上下都多少有耳語,作爲主母的大太太如何不知,便連此刻這點舔犢情深的時刻也不給嗎?
悠雲一轉身,看向大太太的眼光便多了幾分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