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色苑是名劍山莊的別苑，獨擁一山桃李，每當春時，在塞上便盛開滿山的傳奇。非但名劍山莊中人遊賞其中，凡是和名劍山莊交好者，也常造訪，一睹這塞上美景，故而春天，常賓客絡繹，偃然是春季一場盛事。

梨花林中惹傷心，桃花林中，卻是歡歌笑語，觥籌交錯。劍七護著悠雲策馬行到桃花林時，便遠遠看到，粉嫩顏色的最深處，是一潭碧水。

錦色苑的設計者端的心思細緻，滿山花海，都以當中的碧水潭爲中心，潭上九曲迴廊，涼亭小閣，閒閒看，吹皺一池春水。

此時的碧水亭中，人聲鼎沸，翩翩公子，絕世佳人，簇擁而立，人羣的最中心，是個藍色衣裙的女子，撫著一張琴，切切地唱：

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桐陰轉午，晚涼新浴。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漸困倚、孤眠清熟。簾外誰來推繡戶？枉教人夢斷瑤臺曲。又卻是、風敲竹。

宛轉引人，唱到高處，衆人轟然一片叫好聲。只是距離尚遠，看不清那女子的面貌。

“還說你們去了哪裡，讓我好找，琴兒丫頭差點沒急瘋，逼著我還一個小姐給她。”十五忽然從桃□□出現，微喘著說。

劍七扶了悠雲下馬，十五忙問：“誰虜了你去，皮癢癢了還是嫌命長……”話音尚未落，忽然看到悠雲紅著眼眶，一臉淚痕，不由住了口，望向劍七，只見劍七緊皺眉頭，一臉鐵青，也不言語。

十五不由措手不及：“乖乖，從你出南宮世家的門到現在，多少人想殺你你都沒哭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悠雲這才知道自己失態，忙用錦帕拭淨淚痕，對十五說：“不礙事，見了一個故人，想起些小時候的事。”再強忍住，微微一笑，“今天遊春，倒被我弄的悲悲慼慼，是我的不是，芊芊呢，可有來？”

十五見悠雲不願在這話題上多言，也不強求：“怕是要來了，她那丫頭，從來只有別人等她的份。”

“從來就沒聽你說我點好的，又聽見你在編派我的壞話。”正說著，一個笑語盈盈的身影也從桃花林中走了出來。今日的芊芊，一身青紗長裙，佩著青玉長釵，環佩叮噹，仍是覆著青色面紗，似是林中仙子，倒和一身綠色的悠雲相得益彰。

芊芊不由“咦”了一聲，側耳而聽：

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穠豔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風驚綠。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簌簌！

隨著一片叫好聲，曲聲的最後兩句被風聲推送，傳進衆人耳中，芊芊這才微微奇道：“昨日眉娘特意囑咐我，有個極闊氣的金主要請我唱曲，千兩雪花銀，只要今日我在錦色苑中唱一曲，這金主說他自然會在賓客中聽，曲子他也定了，就是這首《賀新郎》。”

十五、劍七和悠雲對望一眼，也不解其意，不由衆人移動腳步，向碧水亭而去。

芊芊不由說道：“方纔唱曲的這女子，聲音柔媚，一闕婉辭，高處直上雲霄，低處婉轉靈秀，唱的頗爲精彩，不知道是何樣人物呢？”

一進碧水亭，芊芊就不由把目光投向了亭中心的藍衫女子，絲綢爲衫，輕薄柔軟，秀髮高綰成髻，鳳頭金釵，吞珠吐玉，面目也極美，杏仁大眼，櫻桃小口，一身流光溢彩，配著她雍容的面目，貴氣逼人。雖是美的奪目，芊芊卻不知爲何，從這女子的眼中看出一點她不喜歡的東西，咄咄逼人，讓芊芊心中不由一跳。不由扯扯身旁的悠雲：“雲姐姐，她……”

芊芊轉頭一看悠雲，不由一愣，悠雲似是完全沒聽到芊芊所言，只直楞楞地看向藍衫女子的身側，順著悠雲的目光，芊芊看去，只見一個面目英俊的男子，一手扶著藍衫女子的肩，一手端過一隻青瓷茶杯，輕輕說：“唱渴了沒有，喝口龍井潤潤喉。”藍衫女子便嬌笑著接過來，眼神中，滿是風情流轉。

這時，一個年輕男子迎面走來，來者是飛馬山莊的公子，季嵐山，除夕夜名劍山莊的賓客中就有他，只是當夜事情繁多，未曾與他們攀談，但因和名劍山莊往來頻繁，對十五和劍七尚算熟識。

“七公子，十五公子，也來遊春，還有南宮小姐，芊芊姑娘，我輩真是今日有幸啊。”季嵐山寒暄著，“對了，今日的錦色苑中，有兩位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快來認識一下。”

說著便把四人引向碧水亭中心，先將四人的名號報給亭中衆人，然後向四人介紹道：“這位是南宮世家的英才，南宮期生。”季嵐山指向期生，期生便微微欠身。“這位，是他新婚的妻子，綺月山莊的玫瀾小姐。”玫瀾便嬌笑著，朝期生的懷中靠去。

悠雲也不知，心中是何種感受，只是剎那間，失去了感覺。前塵尚在琉璃眼，往事徒惹梨花香，往昔襲來，猶記得，期生臉色溫柔，悠雲眼色明媚，南宮深牆內的風風雨雨，悠雲不寂寞，只因身側這個陪同她長大的少年，這少年在寒冬的池水中，縱身一跳，救回悠雲的整個世界。這少年風雨中，從背後爲單薄的她披上暖袍，問她，南洋有極好的珊瑚，我帶給你做釵可好？這少年，馬背上緊緊擁住了她，似乎擁著一生的珍寶。這少年策馬揚鞭頭也不回，只是說，我仍是你的期生。這少年，此刻擁著別的女子在懷，仍笑意盈盈看她……

芊芊便覺得，悠雲握她的手，冷汗淋漓。

十五看悠雲臉色不對，便迎上來打哈哈：“嗯，帥哥美女，不錯不錯。你們唱著玩著，玩著唱著，我們先去那邊轉轉。”說著，便示意劍七同他一起護送芊芊和悠雲朝亭外走去。

“慢著。”玫瀾嬌軟的聲音如同銀鉤，硬生生，鉤住悠雲內心最柔軟的一處，“悠雲妹妹是吧，早就聽期生提過你了，你是期生的義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玫瀾說話間已然握住了悠雲的手，“悠雲妹妹，早就聽聞你的琴藝驚人，江湖美名，今日難得一遇，一定要奏一曲，讓我們一飽耳福，算是你贈予期生和我的新婚賀禮可好？”

玫瀾這話一出，四下裡都是一片叫好之聲，碧水清波之上，江湖各輩濟濟，都望著悠雲的臉。

悠雲臉色白的驚人，三月的春陽下，有種不真實的透明感，只是一瞬，悠雲輕輕從玫瀾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來，漾出一個微微的笑：“這個自然，妹妹恭賀長兄與嫂嫂共結連理，願兄嫂可以白頭偕老。”

唯有握著悠雲手的芊芊知道，寬袍廣袖下，悠雲的手，已然抖成風中之竹。

悠雲臉色不改：“我的琴在名劍山莊的馬車中，芊芊，可否陪我去取來？”

芊芊點點頭，十五和劍七便也緊隨著兩人，出了碧水亭。

堪堪繞過桃花林，出了衆人的視線，悠雲便雙膝一軟，劍七眼疾，接住了悠雲軟倒的身子。

芊芊急問：“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