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蹄雪白,踏雪神駒絕塵前行,顛簸的馬上,悠雲未曾慌張,她甚至未曾擡頭望向劫她而去的人,只是靜靜由著一馬一人帶她而去。然而,秀美的眼中已經淺淺盈起一汪淚水,在疾馳前行的風中,悠雲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在問:“期生,真的是你?”
她身後的人一言不發,只輕輕把悠雲在懷中環得更安穩些,手臂微微鎖緊,卻似抱著一生的珍寶般,小心翼翼,唯恐傷著悠雲半分。
一刻鐘之後,當人聲和喧鬧都被遠遠拋在腦後,馬兒帶著兩人進入花海繁盛之處。馬上的人才放緩了繮繩,停了下來,先行下馬,伸手扶向悠雲。
悠雲再也撐不住眼裡的淚:“真的是你?!?
期生微笑著把悠雲扶下來:“是我。”
悠雲含淚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似是不能相信:“你來了麼?爲我而來的麼?”
期生點點頭,將悠雲一把擁入懷中,“我來了,你吃苦了?!?
悠雲整個人被溫暖包覆,只覺得膝蓋頓時無力,只是喃喃地:“你終於是來了?!?
“我聽說了,你在名劍山莊內受了不少委屈,是我來晚了?!逼谏o緊環住悠雲,悠雲發間的馨香,似蘭非蘭,似麝非麝,卻讓期生再熟悉不過。
滿山花海中,期生擁著最美的一枝。春風清揚,帶著悠雲的孔雀翎向風中飛揚,漫天梨花飛舞,把這個相依,清揚的柔軟而纏綿。萬物皆靜,唯有兩人的呼吸和心跳尚存,與風同音。
悠雲終於恢復了些許神志,輕輕推開彼此的距離:“我娘可好?”
“雲姨很好,只是惦念你?!逼谏⑿χ稹?
悠雲便覺得,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一時間,兩人竟默默對望,只有無言。
悠雲知道,面前的這個期生,是從她幼時起,便總出現在她背後的男子,是她在危難之中,總能伸給她援手的男子,是曾經,她在南宮世家活下去的溫暖和倚靠,但是不知爲何,悠雲竟覺得,從上次沉香亭一別,半年多來初見期生,這個在春風中對她微笑的男子,面目依舊乾淨而俊朗,眉眼間仍是那股溫和之情,悠雲卻隱隱約約覺得,面前的人變了。
“你變了。”期生對悠雲說。
“我麼?”悠雲半是問期生,半是問自己。
“美的快要認不出你了?!逼谏χ?。
悠雲竟是一愣,這似是以前的期生永遠也不會說出口的話。垂首一頓:“如何這樣帶了我出來?現在名劍山莊的人,怕是已在尋我了?!?
“你要回去嗎?”期生眼色深邃地問,期待著悠雲的回答。
悠雲仍是一愣,無限悽婉地問:“我可以不回去嗎?”
期生眼色複雜地看著悠雲,那眼底,有些許不能言說的傷:“記得,無論怎樣,我仍是你的期生?!痹僖活D,“風大,名劍山莊的人接你來了。”順手一指,梨花深處,劍七黑色的身影格外料峭,一雙堅毅的眼,滿是悠雲說不清的神色。
悠雲竟是茫然了片刻,遠去的馬蹄聲方纔喚醒了她的神志,期生已然駕馬遠去,獨剩她一人面對劍七的沉默,悠雲心中亂成一團麻。劍七也不言語,只牽馬靜靜走到悠雲身邊,緩緩扶了悠雲上馬,仍是一聲不響地,牽著馬朝錦色苑的中心走去。
悠雲張口問:“你都看到了?”
“嗯?!眲ζ呔褂X得自己的聲音,有絲絲苦澀。
“記得我和芊芊講過的那個沉香亭的故事嗎?我知道,那夜你在窗外。”悠雲問。
“嗯?!眲ζ咭膊环裾J。
“我娘落水之後,雖然我並不會水,仍是急得也要跳。一個人攔住了我,一頭栽了下去,尋我孃的身影。我仍記得,他一下去,和我娘一樣都不見了蹤跡,我在岸上,只看到水面平靜,我那刻以爲,世上所有關心、愛護我的人,都已經就此消失,我的心已然不跳了,是他帶著我娘浮出了水面,渾身溼透,在寒冬裡瑟縮,凍紫著嘴脣仍記得告訴我,不要害怕。那年,他才十五歲,不過是個瘦弱的少年,那天,我就知道,我這一生,註定欠他許多許多。”悠雲說著,眼中不由淺淺地潤了起來。
劍七也不知爲何心中一緊,翻身上馬,一聲輕喝,風聲吟嘯,遮住了其中幾多黯然,仍是不言語,只把悠雲護在懷中,策馬前行,逐春色而去。
風在耳畔呼嘯,悠雲喉頭一緊,淚水已然被風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