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雲心中雷霆霹靂, 原來,這江湖腥風血雨,爲的是如此大的野心。
齊雅涵這才鄭重了神色, 認認真真說道:“小姐, 你是我的第一次任務。”
悠雲立刻明白, 齊雅涵所說乃是指替尚書府出任務, 答語卻是溫柔:“你娘安排的?”
雅涵搖搖頭:“我爹安排的。通過姑母, 也就是南宮世家的當家主母,讓我貼身在小姐身邊伺候你。爹爹交待我說,你的身邊有異寶, 是可以左右當今武林江湖,撼動朝廷的異寶, 爲了尚書府, 我一定要探明, 並且把這異寶帶回尚書府。”
竟是這尚書府的大公子要對她下手,悠雲笑笑:“只是可惜, 莫說是你,我都對這所謂的異寶不明所以。”
雅涵點點頭:“我初時,跟在小姐身邊,也好奇,小姐似是對異寶之事毫無所知。爹爹身邊不知哪個腦袋被雷劈的謀士建言, 索性不如動用影門的力量, 在小姐北上名劍山莊的途中劫殺小姐, 不論什麼異寶都能落入尚書府手中。”
悠雲訝異:“原來竟是尚書府動用了影門的力量。”影門有如此大的買家, 難怪十五說影門要在這江湖爭鬥中分一杯羹。
雅涵還是點點頭:“只是南宮世家不可小覷, 將小姐保護周全,除了韋城刺殺外, 影門可謂無功而返。進入名劍山莊之後,影門更是無隙可乘,唯有作罷。”
悠雲終於明白:“直到五月大宴,尚書府再次動用影門之力,勾結名劍山莊的大公子。”悠雲突然住口不言,青珠口中所要的東西,是無刃劍,嵐音盒中的無刃劍。爲什麼?又突然記得在冷霜閣中,劍七神色凝重,不想要她知曉關於無刃劍的秘密,你也是知道的?爲何如此諱莫如深?
一直沉默的韓延年卻也開口:“你現下在江湖紛爭中如此重要,是因爲,你可以算是嵐音盒的鑰匙,嵐音盒中保管的東西,纔是真正的異寶。只是很多人只知道一鱗半爪,跟著衆人瞎起鬨,連自己所爭的是什麼,都不清楚。”
悠雲又愣,聽韓延年口氣,似是對嵐音盒所知甚詳,不由問道:“若是嵐音盒被毀,可否取出其中的物品?”
韓延年搖搖頭:“其中的東西只會隨著嵐音盒一起被毀。”
“可是爲什麼?”悠雲腦中有了模糊的概念,卻始終不能把這林林總總、大大小小的事件串在一起,“爲什麼尚書府要‘無刃劍’,又與朝廷有何關係?杜丞相又是什麼意圖?”
韓延年頓了一頓,似是在思索,可以交待多少給悠雲,良久才言:“杜丞相坐大尚書府的目的再簡單不過,樹大招風,那麼情願這樹是別人家的。”
悠雲立刻明白:“尚書府不過是杜丞相的傀儡。”再一思索,“難怪尚書府動用影門的力量,只怕,被坐大的尚書府不安於現狀,不滿於僅僅只是傀儡。”
韓延年道:“不錯,聯絡影門殺你和奪寶,都是尚書府自己私下的動作。並非出自杜丞相授意。其中野心,可見斑斑。既然各路人馬都在爭奪無刃劍,自然是因爲無刃劍中暗藏的力量,足以左右很多人的生死命運罷了。”
悠雲正聽到關鍵處,忽然聽得窗外一聲悶響,似是人倒地之聲,韓延年雙目一瞪,破窗而出。院中一個黑衣人,在夜色中孑然而立,腳邊軟倒的正是柔兒。悠雲一驚,齊雅涵卻握住悠雲的手:“沒事,柔兒不過昏過去而已,還有鼻息。”
韓延年笑問:“何方高人?深夜造訪。”
那人話也不說,身形一飄,轉瞬越過韓延年,掠至屋中,挾悠雲而出,動作行如鬼魅,轉瞬即消失而去。
韓延年站在原地,有生學武以來第一次冷汗淋漓,雖說知道武林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這幾十年的武功卻也不是白練的,這黑衣人,功力卻已然高到他無法設想的地步,掠入,挾人,再帶人飄走,不要說交手,甚至快到他未及反應。
齊雅涵一驚,忙追出門來,急道:“舅舅,小姐她……”
韓延年定定心神:“不要急,這人若是要對南宮悠雲不利,莫說是挾她走,方纔在院中已然能殺了所有人,但是這小婢女不過是被劈昏而已,想來暫時不會傷及悠雲的性命。”
齊雅涵還是掩不去眼中的憂色,這黑衣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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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月色昏暗,黑衣人帶著悠雲在兵城寂寂的屋頂院落間騰挪轉移。
被挾持帶走的悠雲卻在黑衣人的臂彎間愣了許久,才試探地問道:“祁老?”
黑衣人喉間一陣雄宏的低笑:“這小丫頭,怎麼認出老夫來的?”
悠雲這才笑道:“祁老一身的茉莉和茶香,這味道,悠雲只聞過一次罷了。”
祁老再帶悠雲幾番奔躍,落在了上次劍七帶她所來的茉莉小院中,祁老這才除了面上黑布,露著一點笑意:“屋裡坐,怕是水剛開,正好再喝杯茶。長夜漫漫,喝茶最是清雅。”率步前行,直入上次悠雲問卦的小小房間之中。
油燈飄忽,光影跳動,一般的紅泥小爐,一般的紫砂茶具。祁老先行坐下,對悠雲一指,示意她也坐下來。
悠雲雖是心驚,既來之,則安之。再兼之祁老雖高深莫測,卻總是讓她有溫暖的親切之感,便也笑意盈盈坐了下來,主動提了茶壺,替祁老斟茶。
祁老一笑:“你這小友,果然對我的胃口。今夜對十五用的是什麼藥?”
悠雲卻有一絲羞赧:“是‘繾綣’。”
祁老摸摸下巴:“‘繾綣’麼,那倒是難怪他此刻爬不起來,如若無情,便不受影響,用情越深,便中毒越深,這情毒中的,嘖嘖。”搖頭晃腦了一陣,“自己走夜路,怪不小心,還好是被那個傻將軍帶走,不然誰知道要出什麼事。”
悠雲笑道:“我本不知我有如此重要,今夜才知,我這把活動鑰匙,倒是端的惹人。”
祁老笑:“那將軍來找你,也不過是想籠絡你這把水晶心的小鑰匙。”
悠雲問:“那韓將軍未曾講於我聽的,祁老可否告訴我?”
祁老點點頭,正色道:“可以,拿你那一卦來換。”
悠雲皺皺眉:“祁老好生小氣。”
祁老拈拈鬍子:“欠人一卦,我心裡不踏實。”
悠雲唯有漾開笑容:“那我便還是不換好了,總有機會再遇見韓將軍,他自然還是會講於我聽。”
祁老眼睛都瞪鼓起來:“這小友,聰明罷了,還這樣精明。”
悠雲無言,唯有盈盈一笑:“我聽得十五和阿七在祁老這裡的下場,唯有精明些。”
祁老哈哈一笑:“那兩個傻小子,都是死心眼,不調理他們調理誰。”再拈鬚思索了片刻,“也罷,就爲了這個,我便送你一卦。”
悠雲只是笑:“卦問玄虛,是不定之事,悠雲不問卦,悠雲要的不過是一個年代久遠的故事罷了。”
祁老也笑:“都聽小友的。”
悠雲低笑垂首:“那悠雲要聽當年杜丞相千金杜脈雪的故事。”
祁老眼中閃光,道:“果然是聰明女子,一眼就看透關鍵所在。”
將杜丞相和名劍山莊聯繫起來的便是杜脈雪這個前代佳人。知曉杜脈雪的種種過往,便是知曉這前塵往事的關節所在。
祁老仍是賣關子:“那小友倒是說說看,對脈雪所知幾何?”
“名門閨秀,名滿京華,鸞鳳交鳴,羨煞旁人,紅顏薄命,幾多悵惋。”悠雲嘆得綿長。
祁老點點頭:“脈雪一生,用這幾個字倒也是說得。當年……”眼神中全是追思。
祁老忽然伸袖,摸出一個小小的水晶球來,問道:“小友,可願同我一遊?”
悠雲一驚,這不是神族的“前塵”,記錄和封鎖記憶的神物,如若真的如此,這其中便是真正的前塵,忙擡頭,嘆道:“祁老竟是神族長老,悠雲失禮。”
祁老笑瞇瞇道:“是誰並不重要,你仍是我的小友。來罷。”
說著便攤開掌心,“前塵”在祁老的掌中越來越亮,散發出劇烈的白亮光芒,隨著油燈的光影而飄搖的小屋,漸漸扭曲消失在白亮的光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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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色過後,是春色迷濛。
春燕暱噥啼細雨,杏花玉色尋前塵。
悠雲似漂浮在虛空中,周遭什麼都不見,卻見到一片鋪撒開的杏花春雨圖,溼漉清潤,迎面而來。
杏花樹下,一個女子,容貌極美,眼若深潭蘊寒星,面似芙蓉映驕陽,似是天地靈秀集結而成的瑰寶,悠雲所見識過的女子,美的也不在少數,但這個女子可以讓你生生忘卻她的美,而只看到她的一雙眼睛,那眼神比春生的柳枝更柔軟,輕輕拂過你的心,唯有沉醉莫名。一身淡青色春衫,泛起比杏花更純美的琉璃色來。
悠雲呆了,這便是杜脈雪?那個讓滿朝驚歎,江湖動搖,二十年後還被談論至今的杜脈雪?
卻見脈雪微笑道:“還不出來,那我便真的要走了。”
杏花樹後就閃身出一個白色的身影來:“我也纔不過剛剛到,看看你有多少耐心等我罷了。”是一個陽光氣息的男子,年紀頗輕,眉眼乾淨。悠雲想驚呼,卻呼喊不出。
脈雪搖頭道:“烈兒啊烈兒,再這樣小孩子模樣,被我爹看到了又是一陣數落。”
悠雲從未設想,原來深沉如斯的爹爹也曾有過如此明朗陽光的歲月。
南宮烈皺眉道:“我纔不怕先生數落,只是大道理多,怪惹人厭煩。”
“在這裡說先生的壞話,真是不怕十三經難抄。”說話的卻是另一個男子,一樣的淡青衫子,身量比南宮烈還高些,鮮活的臉,如此風采昂揚。
脈雪還是微微笑著:“皓鈞,才下了早課?”
這叫做皓鈞的男子答:“是啊,而且在丞相府內就聽到烈兒這小鬼頭大放闕詞,烈兒,先生傳你去,要講書給你聽。”
南宮烈哀嚎一聲:“十三經都抄過兩遍,背都背得了,還要講。先生有完沒完?”
脈雪笑著:“爹爹見你天資卓絕,喜愛你才召你去,莫要讓他失望。”
南宮烈一臉無奈神色:“雪姐,唯有你和皓鈞哥兩人去遊春了,記得幫我帶糖葫蘆回來。”便轉身朝著前廳匆匆而去,口中嘀咕道,“先生一定是知道我今日遊春,專程折騰我的……”
皓鈞臉色溫柔:“等了許久?”
脈雪搖搖頭:“這點春色尚在等人,我如何等不得?”
京城外寒香寺,號稱籤極靈驗,從來香火繁盛,遊春時節更是行人如織,熙熙攘攘。
今日進香的行人中,更是有玉人一對,脈雪同著皓鈞,男子清雅無鑄,女子風姿卓絕。使得行人們不由被奪去目光,心底暗暗讚歎。
殿中供的佛祖,慈眉善目,看盡人生百態,紅塵滄桑。
脈雪輕拈三炷香,口中禱祝:“願四海平定,黎民安生,家父康健,摯友順意。”
皓鈞便低低笑,在脈雪耳邊問道:“不過這樣少的煙火,卻指望佛祖替你圓這樣多的心願,豈不是貪心?”
脈雪也低笑:“佛祖不貪煙火,不過看我的心是否赤誠。”
皓鈞再問:“你所言的摯友,怕是指烈兒罷。”
脈雪嘆氣:“在離別時分,如何還要如此慪我?”
皓鈞面色一沉:“你都知道了?”
脈雪道:“我本來就早知,你不會在爹爹身邊當一輩子的學生,終究會有離去的一天,早晚罷了。”
皓鈞急道:“家父病重,若此刻不回去,我便生生錯失與他見面的機會了。”
脈雪安撫他道:“我並未怪你,爲人子女,孝道是天責。”愣愣看了皓鈞一眼,才說,“只是不知,你可有歸期。”
皓鈞輕執脈雪的手:“等我回來,定然娶你,你可等得?”
脈雪微微紅了臉,卻仍是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