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一陣子,山尖已經白了,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蕭天披一件裘皮大氅站在瑞鶴山莊大門旁的崗樓上,原木搭起的二層門樓也被雪覆蓋了。蕭天面色憂鬱地極力遠眺,這場雪下的突然下的酣暢,紛紛揚揚的大雪,讓人分不清哪裡是山,哪裡是路。
他的目光停留在前面那片山上,山頂也被大雪覆蓋了,想起山間的那座新墳……那天出殯時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想想初來京城時在趙府裡,與兄長推杯換盞高談闊論的情景彷彿就是昨天。只是這一別後,便是兩個世界,墳裡墳外,不僅隔著山,這不盡的雪,還有那份未盡的情義……
那日祭祀過後,于謙與他拱手告別,只說了一句保重。想想前方的路,他又能比他輕鬆幾分呢?朝堂上的波詭雲譎,黨爭的亂局,面對權勢的危險……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走向那場風暴的中心。如果說蕭天在這個世上還有讓他滿心敬佩的人,于謙便是一個,他的堅韌、智慧、忠誠,讓人心生敬意。
有那麼一刻,蕭天突然產生了一種豪情,真想跟著于謙就這樣走了,既然郡主已經回到狐族,也是該離開的時候了,但是這個念頭也只是一晃而過,老狐王和父親對他的重託讓他無法一走了之。雖然郡主回來了,但是那扣在狐族頭上的莫須有的罪名仍然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那一刻,鳥語花香的檀谷峪第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他知道他的使命還沒有完成,他不該心生雜念。想到這裡,他煩亂的思緒纔算清晰起來。
眼看便到正元節,這是大明朝最隆重的節日,朝臣方可放節假至上元節,山莊裡大多數人都遠離故鄉,遠離親人,如不能讓大家在這裡過一個熱熱鬧鬧的新年,他如何對得起他們的親人?想到山莊裡千頭萬緒,再加上年節的諸多事物還都沒有準備,蕭天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木樓梯吱吱呀呀響了起來。接著傳來翠微姑姑敞亮的大嗓門:“哎呀,我的君王,終於找到你了。”翠微姑姑人未到,身上龐大的裙角已伸到眼前,她已換下漢人衣衫穿著狐族公主的盛裝,頭上插著五彩的羽毛,她的身後站著李漠帆,李漠帆在她濃豔服飾的映襯下,像一顆灰不溜秋的土豆。李漠帆看出蕭天對他多管閒事的不悅,急忙解釋道:“是,是這個老孃們逼我來找你的。”
翠微姑姑一聽此言,立刻翻臉:“你個老東西,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別忘了,你站在我的地盤上。”
蕭天本來想一笑了之,聽翠微如此一說,回過頭道:“這麼說,我是他的幫主,我也是站在你的地盤上了?”
翠微方知失言,也難怪如今這個山莊裡住著各種各樣身份稀奇古怪的人,不僅有興龍幫的,還有天蠶門的,甚至連白蓮教的人都住在這裡,還有什麼門派都不是的只是蕭天的朋友,這些人的存在讓山莊更像一個雜居地而不像是莊子,他們都是蕭天的客人,個個以主人自居,讓山莊變成如今這個模樣。但是,翠微也知道蕭天是不會允許任何人對他的朋友有絲毫不敬的,因此忙賠笑道:“君王,我一慣口無遮攔,胡說八道慣了,你別介懷。”
“何事?”蕭天問道。
“你忘了今日是拜主大殿,一切都準備好了。”翠微姑姑笑著說道。
“青冥郡主身體好些了嗎?”蕭天急忙問道,他這纔想起今日是個大日子,拜主大殿對於狐族來說,不亞於承認新主承襲爵位。雖然現在狐族被朝廷廢黜了爵位,但是在狐族人心裡他們的王,永遠是存在的,是不受外界干預的。
“好多了,那個玄墨山人真乃奇人也,幾副湯藥下去,郡主臉上便有了紅暈,照我看,再讓玄墨山人行行鍼,郡主沒準能站起來了。”翠微姑姑興奮地說道。
“好,我這就過去。”蕭天說著,突然想起一事,又吩咐道,“翠微姑姑,你去多佈置一些椅子,我要向郡主介紹我的朋友。”又面對對李漠帆交待,“去把莊子裡咱們所有朋友都請到言事堂。”
李漠帆猶豫片刻,忐忑地問道:“幫主,這位郡主是什麼性格,咱們也不瞭解,你也知道咱們這幫人,大多行武出身,行爲粗陋,說話又過於火爆,會不會讓郡主心生厭煩呀?還是先不過去吧?”
蕭天黑下臉,對李漠帆更像是對翠微說道:“你們是我的人,他們即認我就必須認你們。”說完,頭也不回,大步走下樓梯。
留下李漠帆和翠微,兩人怒目而視。
狐族進行祭拜時的言事堂,是隱藏在山體中的,很少人知道這個地方。今天即是拜主大殿,隱藏在石壁中的大門早早打開,不用再走密道,而是直接走到後山上便可看見洞口了。
山莊裡所有狐族人都穿戴起平時很少穿的狐族服飾,戴起狐族節日裡戴的羽毛頭飾,個個光彩照人,奪人眼目。住在山莊裡的其他人也早已聽聞狐族大典的事,聚在院子裡好奇地觀望著,這才發現莊子裡原來這麼多狐族人。
此時,最忙碌的要數明箏和小六了。明箏一早起來便寸步不離地跟在夏木的身後,好奇地看夏木穿狐族服飾裝扮頭上羽毛。小六不知從哪裡找到一個插滿羽毛的帽子扣到頭上,走到哪裡那個插滿羽毛的帽子晃到那裡,惹得衆人大笑不已,也有狐族人很反感,但對於一個孩子,又不能真的發怒,最後也就隨他去了。
夏木用了整整一個時辰才穿戴打扮完畢,她滿心歡喜地在銅鏡前仔細端詳過之後,轉身看見明箏,便緊緊皺起眉頭。她實在看不上她身上的棉袍,便從自己的箱子裡翻出一件藍色煙紗碧羅衫,裡面套著蠶絲,又輕柔又保暖;下罩散白花水霧百褶裙,這是她在望月樓從不捨得穿的最喜歡的一套衣裳了。又把她頭上的髮髻散下來,梳了一個高髻,把一個用珍珠編成的頭飾戴在明箏頭上,在她的巧手之下,明箏立刻變成一朵含苞欲放的芙蓉花,著實討人憐愛,與她站在一起,她身上的漢服一點也不比狐族服飾遜色。
明箏對著銅鏡看來看去,歡喜異常:“謝謝姐姐,這件衣裳太漂亮了,我從未穿過這麼好看的衣裳。”
“是你人好看嘛。”夏木笑著說。
“姐姐,你們今天拜見郡主,不害怕嗎?”明箏好奇地問道,她腦子裡青冥郡主就像窗外的雪花一樣,縹緲冰冷,讓人見不得,摸不得。
“郡主是我們狐族的神,我們希望天天看到,時刻伴在身邊,如何會害怕呢?”夏木說道。
“但是……”明箏心裡充滿矛盾,她明顯感到青冥郡主對自己的冷漠和不屑,“她好像不喜歡我呢?”
“哈,怎麼會呢?”夏木輕撫著明箏的長髮,笑瞇瞇地說道,“我們都知道是你千辛萬苦把她從宮裡救出來,她怎麼會不喜歡你呢?”
“你是如何知道的?”明箏想不出她們在宮裡的事,夏木如何知道的?
“是狐山君王告訴大家的,”夏木說道,“他說,你千辛萬苦把郡主從冷宮背出來,明箏妹妹你真了不起呀。”
明箏畢竟心思單純,從夏木的嘴裡聽到蕭大哥誇她,馬上就開心起來,這幾日心裡對他的怨氣也消了不少。但是,笑過之後,又陷入煩悶。那日他們跟隨趙府車隊出城來到小蒼山,墳前祭拜時,她纔看見蕭天,她見蕭天跪到墳前痛哭,沒敢去打擾他。後來跟隨李漠帆回到山莊就再也沒有見到他。
或許是乍然回到這裡有待處理的事太多,也或許是他有意在躲避她,明箏想到這裡,默默走到窗前注視著外面的落雪,心情瞬間複雜起來。
園子裡落了一層雪,聽雨居在雪中像個含羞的處子寧靜安逸。這一片園子是瑞鶴山莊裡最雅緻、最有江南韻味的建築,青瓦白牆、水塘遊廊間錯落有致地分佈著一間正房和一東一西兩間廂房。明箏和夏木住在西廂房,東廂房住著翠微姑姑,正房是青冥郡主的住處。一牆之隔便是雲煙居,也是分正房和東西廂房,正房住著玄墨山人,西廂房住著他的幾個徒兒,東廂房住著柳眉之。莊子正中靠後的園子是櫻語居,蕭天和興龍幫的人住在那裡。
明箏落寞地望著窗外。如今已過去多日,蕭天也沒有來看她,她幾次都想跑去找他,但是幾次都半路跑回來。她對自己說,他哪像她一樣可以無所事事,可以隨時跑出去玩。倒是柳眉之時常來看他,明箏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是她知道自從出了虎籠這件事,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無話不說的地步了,明箏其實一直躲著柳眉之。
明箏看著窗外發呆,一旁的夏木笑起來:“看把你愁的,想什麼呢?”
這時,小六晃著一頭羽毛跑過來:“明箏姐姐,看誰來了?”
明箏和夏木擡頭一看,蕭天粘著一身雪花走進來。
“蕭大哥……”明箏又驚又喜,多日不見她發現蕭天明顯消瘦了些,她跑過去撲打他身上的雪花,她的手觸到他的大氅,發現有些地方被雪水浸溼了,看來他在外面停留的時間很久了。
“我來帶你去言事堂拜見郡主。”蕭天說著,眼前一亮,他盯著明箏不由讚歎地笑道,“你若不叫我大哥, 我還真是認不出來了。以前……”
“以前都是穿破小子的衣裳,”明箏嘟著嘴,嫌棄地白了他一眼,“跟你出門,從來都沒有穿過女裝,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很醜啊?”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蕭天一笑,在他心裡再美麗的衣裳也襯托不出明箏美如璞玉的氣質,他轉身對夏木說道:“你過去看看郡主準備怎麼樣了,大典就要開始了。”
“是。”夏木屈膝一禮,應了一聲,轉身走出去,小六也跟著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