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寧騎城命手下把明箏帶回山莊後,他騎馬前後查看了山莊大門,叮囑把守此處的百戶嚴(yán)加守衛(wèi),增加巡邏的密度,這才催馬返回前院營地。
他一進(jìn)院,就看見幾個隨從押著明箏往以前關(guān)押青冥和柳眉之的那間牢房走去,他叫住其中一人,說道:“此人是我一位朋友,不是朝廷囚犯,把她送到聽雨居,你們在院門處嚴(yán)密把守就可以了?!?
明箏遠(yuǎn)遠(yuǎn)聽到他們的對話,心裡一陣忐忑,不知寧騎城又耍什麼花招。那幾個人聽聞此話,態(tài)度立刻溫和了許多,他們領(lǐng)著她走到聽雨居,把她往裡面一送,然後幾個人站立在院門外。
冬日的夜,總是提早降臨,月亮門裡黑咕隆咚,明箏慢吞吞地走進(jìn)院子,發(fā)現(xiàn)這個園子是整個山莊保持最完整的,剛纔路過櫻語居看見主屋的屋檐燒燬了,雲(yún)煙居里一處後牆被掏出一個大窟窿,地下散落著一堆瓶瓶罐罐和稀里古怪的藥材,以前那個地方估計是玄墨山人所建的密室。
明箏直接走到西廂房自己的房間,摸黑找到燭臺和火折,點燃蠟燭,看見屋裡竟然還是自己離開時的樣子,只是刀架上自己來不及帶上的如意劍不見蹤跡。明箏把自己一路上緊緊攥著的飛刀,又插回到自己的靴子裡。她看寧騎城並沒有跟上來,而是去了別處。本來她以爲(wèi),寧城騎會對她嚴(yán)加看守,甚至?xí)阉寤ù蠼?,她已做好了?zhǔn)備,如果他敢對自己不敬,她就立刻了結(jié)自己的生命。
出乎她的意料,寧騎城似乎對她並不在意。有了這個發(fā)現(xiàn),明箏稍微鬆了口氣,她疲累地坐到自己的炕上,頭靠著牆壁,閉上眼睛休息,不一會兒她的上下眼皮開始打架,爲(wèi)了安全起見,她彎身從靴子裡摸出飛刀,緊緊攥在手裡。
突然,屋頂上輕微地響了一聲,像是瓦片的碰撞聲。明箏沒有聽見,她太累了,心裡一放鬆就瞌睡了。屋頂上一個黑影手拿一塊瓦片,放回了原地。他站起身,拍打了下手上灰塵,縱身一躍,雙腳落到地面。
寧騎城拉下黑色兜頭,露出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緩步走到門前,門外看守看見寧騎城從裡面出來甚是詫異,寧騎城命其中一人去營地端晚飯,手下領(lǐng)命而去。
不一會兒,那個手下端著托盤走過來,上面有一碗粥,兩個麪餅。寧騎城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把裡面的白色粉面倒進(jìn)碗裡,又拿湯勺攪了攪,吩咐那個手下,給西廂房裡的人送去。
手下躬身答應(yīng),也不敢多言,匆匆向西廂房走去。他敲敲房門,裡面的明箏被敲門聲驚醒,迅速坐起身,手執(zhí)飛刀望著大門。過了一會兒,那名手下低著頭,端著托盤走進(jìn)屋裡,把托盤放到八仙桌上,一句話也沒說,躬身退出去。
明箏往桌上一看,是一碗粥和兩塊麪餅,粥還冒著熱氣。明箏添了下嘴脣,心想既然要死,也不能做餓死鬼,先吃了再說。明箏猶豫著,悄悄從炕上下來,跑到窗前向四處張望,院子裡空無一人,死寂一片。她放心地坐到八仙桌前,看了看麪餅,拿到鼻子前嗅了又嗅,咬了一口,又放下,覺得還是喝粥吧,她端起熱氣騰騰地粥碗,一口氣喝完。
明箏放下碗,添了下嘴脣,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過熱飯了,她又拿起麪餅,剛啃了一口,眼睛就開始發(fā)直,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不一會兒她就趴到八仙桌上睡著了。
突然,房門被輕輕推開。寧騎城悄無聲息地走到八仙桌邊,他輕輕一推,明箏從桌上倒到了寧騎城的懷裡,寧騎城雙臂抱起明箏,把她輕輕放到炕上,他伸手到她的靴子裡,摸了半天,一無所獲。又嚮明箏身上摸去。
寧騎城猶豫了一下,一皺眉,一隻手伸進(jìn)明箏衣襟裡,他臉上有些發(fā)紅,但是終於找到那把飛刀,他迅速把飛刀塞進(jìn)自己衣袖裡,然後從一旁拉過一牀棉被給她蓋上,悄悄走出去。
寧騎城關(guān)好房門,走到月亮門,一個手下向他回稟:“大人,剛纔山莊外有人拿王公公令牌,要求見你。”
“他人在哪兒?”寧騎城一愣,急忙問道。
“在營地用餐。”
寧騎城急忙跑到自己馬前,交待守門的部下加強(qiáng)警戒,自己催馬向前院營地奔去,一路上他都在想此人會是誰?王振此時派人來見他是什麼用意?他直接來到供兵卒用餐的庫房,只見一張方桌上,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在呼嚕呼嚕地喝粥。
“孫啓遠(yuǎn)?”寧騎城認(rèn)出給王振送信的人竟然是孫啓遠(yuǎn),雖是有些意外但也不難理解,他能被王振派往鑫福通錢莊,便可看出已被王振所用。這個昔日京城街面上的小混混,東廠檔頭,如今真成了王振面前的紅人了。
孫啓遠(yuǎn)放下大海碗,看見寧騎城進(jìn)來,急忙離開座位,畢恭畢敬地向他行了一禮,道:“見過寧大人,大人在外公幹,可是辛苦了。”
寧騎城哈哈一笑,沒想到孫啓遠(yuǎn)進(jìn)了趟詔獄,越發(fā)會說話了,寧騎城大大咧咧在孫啓遠(yuǎn)的旁邊坐下,指著凳子示意他坐下,孫啓遠(yuǎn)點頭哈腰坐了下來。
“孫啓遠(yuǎn),不對,你看我這記性,定是早已官復(fù)原職了吧。”寧騎城笑著說道,“孫百戶,你今日到這裡所爲(wèi)何事?”
“小的奉了先生的密令,給寧大人帶了一封信來。”孫啓遠(yuǎn)笑著,從衣襟裡掏出一封牛皮紙封口的信。
寧騎城接過信一看,臉色一變,只見信上洋洋灑灑一頁紙,寫了兩件事,一件事是告訴寧騎城,瓦刺部落也先進(jìn)犯邊境;第二件事是朝堂裡有人把他勾搭瓦刺商人進(jìn)行黑市買賣的奏摺上疏朝堂,事情重大,速回來面議??创诵诺墓P跡,卻是出自王振之手,字跡圓渾華麗,看上去柔弱無骨,但每一筆都勁力十足。王振在所有太監(jiān)中自稱先生卻是名至實歸,在他早年沒有去勢進(jìn)宮前,是縣裡一名教習(xí),肚裡還是有些文墨的。這封只需兩句話就可以說完的信,硬是讓他寫了一頁紙,明顯有在寧騎城面前顯擺的意思,寧騎城微微一笑,說道:“乾爹,好文采呀。”
孫啓遠(yuǎn)陪著笑,他知道寧騎城是個戒心很重的人,也突然明白爲(wèi)什麼王振要親自寫封信了,只讓他口頭傳達(dá),未必會說服寧城騎回京。
寧騎城恭敬地展平紙張,摺好重新收回信封裡,然後小心塞進(jìn)衣襟裡,他看著孫啓遠(yuǎn),問道:“我不過出來幾天,朝裡就出了這麼多事?”
“那天八百里加急的戰(zhàn)報上奏朝堂,朝野都震動了,一片征討聲,想咱大明天朝一向待他們草原部落不薄,如今他們背棄信義,進(jìn)犯邊關(guān),咱們能坐視不管嗎?”孫啓遠(yuǎn)侃侃而談。
“這麼說朝廷要派將軍去征討了?”寧騎城問道。
“這個……哪是我等會知道的事?”孫啓遠(yuǎn)尷尬地一笑道,“倒是大人你要提防上疏你勾搭瓦刺商人的事,這次回去,先生就是和你商量這件事。還有,我聽說北大營,于謙的部下……叫什麼錢文伯的,那個千戶抓到一名刺探軍情的瓦刺探子,叫和古瑞,竟然是那個私運(yùn)軍火案的案犯,後來說是死在牢中了,這次卻離奇地出現(xiàn)在北大營,據(jù)說是爲(wèi)也先刺探軍情來的,這個人你我都認(rèn)識,這就對你極其不利?!?
寧騎城心裡一驚,額頭上冒出冷汗,他陷入沉思,這兩件事應(yīng)該都是真的,他雖然沒有見過也先,但是從乞顏烈那裡早已有所耳聞,也先早有進(jìn)犯大明的意圖。至於後者,他與乞顏烈見面時,見過他手裡的令牌,定是乞顏烈讓和古瑞拿著那個令牌出入北大營探查消息的。想到這裡,寧騎城深感事態(tài)危急到出乎他的意料,他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對孫啓遠(yuǎn)道:“明日一早,我就打道回府。”
孫啓遠(yuǎn)一聽,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站起身道:“大人,既是如此,恕不能久留,小的這就告辭,好回去稟明先生?!?
“也好,你見到先生,代我謝謝乾爹的提醒和報信。”寧騎城說道。孫啓遠(yuǎn)點點頭,躬身一揖,告辭而去。
寧騎城看著孫啓遠(yuǎn)離去,想到明天回到京城要面見王振,心裡一陣百爪撓心。自己擅自離京,帶著一隊緹騎前往小蒼山,雖然名義上上奏說是去緝拿匪首,但是畢竟瞞著王振,若是抓住蕭天還好說,如今他逃出山莊,再想抓住就如同大海撈針,擺在他面前最好的一次機(jī)會已經(jīng)喪失,他這次是空手而歸。寧騎城唯一想不通的是,這次王振似乎對他特別寬容,對這件事提也不提,是何原因呢?
雖然有這麼多煩心事,但是寧騎城此時心裡卻被另一種情緒所左右,既緊張又興奮,那就是明箏終於回到他身邊。他知道自己必須小心謹(jǐn)慎,以明箏的脾氣,她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的。他剛剛給她灌下蒙汗藥,只是希望頭天夜裡不出意外,他搜出了她藏匿在身上的飛刀,心裡算是平穩(wěn)了些,再也沒有必要待在此地了。
寧騎城走出倉房,叫來傳令兵,下令道:“明日一早,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