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鶴山莊經過半夜的激戰,和一波波搜尋,終於漸漸安靜下來。各處晃動的火把逐漸熄滅,櫻語居被點燃的屋檐也被撲滅,四處瀰漫著嗆鼻的煙火味。一些兵卒實在熬不住困,尋著個落腳點倒頭就睡。
只有派去值夜巡邏的一隊人馬,舉著火把在山莊四處走動,按照規定,一個時辰後就會換防。這時,在這隊人裡一個低個子突然嚷嚷起來,罵罵咧咧道:“見了鬼了,我的肚子疼,哎呦……”
一旁一個打趣道:“讓你貪嘴,像撿個大便宜似的,在廚房啃了兩個兔腿,你不肚疼纔怪呢。”
“你還說我,”低個子嚷起來,“你不也吃了,咱們在這個鬼地方熬了幾天,吃過一頓飽飯嗎,哎呦。”
“別吵吵了,”從隊列外走過來他們的頭目,“一會兒就換防了,忍忍吧。”
“頭,我想忍,但是……我去趟茅房吧……”
“滾,瞧你那點出息……”
低個子捂著肚子從道上向一邊花圃裡跑去,花圃裡積雪很厚,他跑了幾步,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解開身上的甲冑,他沒有看見身後閃過一個黑影。
一張俊朗的臉隱在暗處,眼睛盯著那個兵卒,手中握住一把短刀,此人正是柳眉之,他矮下身子瞅準時機,只見寒光一閃,短刀直刺進兵卒背後,那個兵卒連哼都沒有來得及就斷了氣。
暗影裡柳眉之迅速拔出短刀,在雪裡擦去血跡。他環視四周,那隊巡邏的兵卒向西走去。他急忙解開死者的甲冑,剝下他身上的兵卒的外衣,急忙穿在自己身上,胖瘦合適,就是短了點。他又穿上甲冑,帶上頭盔。自己看了看身上的裝扮,還算滿意,便從花圃拐到道上。
此時已近四更天,四周一片黑暗。但是對於在這裡住了大半年的柳眉之來說,閉著眼也能摸到想去的地方,這也是他不帶雲蘋來的原因,雖然有風險,但是帶雲蘋是累贅。他要在天亮前找到寧騎城,他懷裡揣著那最後一丸迷魂散,成敗就在今夜。
他看到只有聽雨居院裡亮著燭火,便悄悄向那邊走去。從月亮門裡看見一個火把引著兩個人走出來,柳眉之閃身躲到牆邊。
原來是高健舉著火把領著郎中走出來,高健不放心地問:“大人身上的傷,到底如何?”
“暫時無礙,”郎中安慰道,一邊蹙眉嘆息,“以大人的武功,能把他傷成這樣的人,也算是鳳毛麟角了,看來是棋逢對手了。”
“是呀。”高健點點頭,他很同意郎中的觀點。兩人相伴而行,向東邊宿營的臨時住所走去。
柳眉之藏在牆邊聽到倆人的談話,心裡竊喜,原來寧騎城被蕭天所傷,看來真是上天垂憐他,助他擒住這個魔頭。
他眼見火把的火光消失在道路盡頭,便轉身悄悄走進月亮門。沿著遊廊向前走,看見西廂房裡有光亮,這間房曾是明箏的住所,如今卻被寧騎城佔有,真是讓人匪夷所思。柳眉之看到門前有四個全副武裝的守衛,便退回到廊柱後面,略一思索,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退出月亮門。
一炷香的功夫,柳眉之重新回到這裡,這次他手裡多出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盅湯藥,他弄到這些東西一點也不費力。他大搖大擺地從月亮門走進去,故意把腳步踏得很沉,西廂房門前的守衛聽到腳步聲,其中一個跑出來大聲問道:“什麼人?”
“高百戶派我來送湯藥。”柳眉之平靜地回道。
四個守衛不再言語,看著柳眉之端著托盤走過來。其中一個守衛,幫著推開了西廂房的門,柳眉之匆匆瞥了眼室內,眼角的餘光看見寧騎城只穿了件中衣,端坐在書案前,眼睛呆呆地盯著上面的一樣東西。他除去了甲冑、頭盔,一身白色的中衣,燭光下的寧騎城,哪裡像一個剛剛經歷了血戰的將軍,似是一個書生般,清秀的臉龐消瘦憔悴,讓人不由憐惜心痛。
聽見腳步聲,寧騎城回過神,他擡起頭的瞬間又恢復了犀利的眼神,看見一個兵卒端著托盤進來,他有些不耐煩地點了下頭,道:“告訴高健,以後不要再送什麼湯藥了。”
柳眉之控制住雙腿的抖動,低著頭躬身走過去,即使他穿著錦衣衛的盔甲,把自己隱藏的毫無瑕疵,他看見寧騎城的瞬間,還是感到恐懼,寧騎城那戾氣囂張的氣場無形中已震懾住他。
他把托盤輕輕放到書案上,沒想到一眼看見書案上放著一柄劍,這柄劍被柳眉之一眼認出,是明箏的如意劍。柳眉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沒有想到寧騎城會如此在意明箏,或許他一直在找她,爲了那本《天門山錄》,或許還有別的,柳眉之從寧騎城的眼神裡窺探到一些端倪,他先是鬆了一口氣,也許此時,寧騎城的心思不會在其他地方,這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柳眉之把湯盅放到書案上,悄悄退到後面。
寧騎城伸手扶了下肩部的傷,剛纔郎中塗抹的創傷藥起了作用,已不疼了。他伸手握住那劍柄,望著劍柄上雕刻的那個如意,輕聲道:“我會找到你的主人的,你暫時歸我了。”說著,握住劍向上方一揮,不由嘲諷地一笑,“這也太輕了,簡直是個玩意。”
寧騎城收起劍,突然瞥見身後一雙腳,猛然回頭看見送湯藥的竟然還在這裡,便怒道:“你怎麼還沒走?”
柳眉之撲通跪倒地下,道:“高百戶囑咐,看你喝下,再,再走。”柳眉之故意結巴著說完,便跪下不動了。
寧騎城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走到書案前,端起湯盅一飲而進,然後把湯盅扔到托盤上,道:“行了,滾吧。”
“是,高百戶還囑咐,要扶你躺下再走。”柳眉之仍然跪著不動。
“這個高健,真是多此一舉。”寧騎城沒好氣地道,“那你就等著吧。”
寧騎城重新回到書案前,從一旁拿過來一張牛皮地圖,俯身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寧騎城身體開始搖晃,他伸手扶住書案,臉漲的彤紅,眼神慢慢發直。跪在地下的柳眉之慢慢擡起頭,他盯著寧騎城的一舉一動,知道藥效開始起作用了。
他起身放輕腳步來到門前,輕輕栓上門栓。然後拉上帷帳,仰頭哈哈一笑,他慢慢走到寧騎城面前,看見他身體抖個不停,他身上的癥狀與玄墨山人近似,武功越高的人藥效的催化越快,寧騎城剛剛經歷了一場激戰,全身的血液都處在活躍狀態,藥效立竿見影。
寧騎城出於本能想控制自己的抖動,但是他已無法控制自己,他跌倒在太師椅上。柳眉之從一旁炕上的褥子上撕下幾塊布條,上前把他手腳都捆住了。其實這是多此一舉,但是他還是出於對寧騎城的恐懼,牢牢地綁住了他。
寧騎城被牢牢綁在太師椅上,仍止不住身體的抖動,並且眼珠不停地翻著白眼。柳眉之知道是時候了,不能耽誤時間。他走到寧騎城面前,一把抓住寧騎城的髮髻,問道;“你看看我,你認出我是誰了嗎?”
寧騎城對著他翻了下眼,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很難受?”
寧騎城點點頭。
“我有解藥,你只要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把解藥給你,你吃下就會好了。”柳眉之看見他無力地點點頭,就問道,“你知道鐵屍穿甲散吧。”
寧騎城遲疑地點點頭。
“告訴我,你把解藥放哪裡了?”柳眉之眼裡冒著光,他盯著寧騎城,眼睛眨也不眨。
寧騎城搖搖頭,垂下頭去。
柳眉之猛地拉住寧騎城的髮髻,著急地叫道:“你說呀,鐵屍穿甲散的解藥你放在哪裡?”
“沒有。”寧騎城翻了下白眼,眼神迷離地看著柳眉之,可能是柳眉之太過用力,把他髮髻上的簪子拉了出來,一頭烏髮散了下來。寧騎城發了脾氣,“沒有,你聽到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你忘了,你給柳眉之吃過解藥。”他有些慌了,語無倫次地說道。
“哈哈,那是騙他的,只有一丸鐵屍穿甲散,讓雲蘋吃下了,哈哈。”寧騎城搖頭晃腦,哈哈笑起來。
“那你讓柳眉之吃下去的是什麼?”柳眉之怒不可遏地問道。
“是跌打丸,哈哈……”
“啪”地一聲脆響,柳眉之狠狠扇了寧騎城一個耳光,“你讓他吃下的是跌打丸?你個混蛋,我恨不得剝了你的皮。”柳眉之撥出靴子上的短刀,刺向寧騎城左肩,寧騎城低吼了一聲,血噴濺而出。
“啊,你個孬種,我要殺了你……”寧騎城臉上肌肉亂抖,劇烈的疼痛似乎使他清醒了些,他眼睛血紅地盯著柳眉之,不停地晃動,致使綁住他的布條扯斷了幾處。
柳眉之被寧騎城氣瘋了,想想自己這幾個月生不如死的日子,竟然是一場騙局。他沒控制住自己,拔刀就刺,寧騎城的吼叫聲引起外面守衛的疑心,只聽一個守衛大聲問道:“寧大人,你怎麼了?”
柳眉之忙跑到窗下,回了一聲:“大人在換藥,沒事。”
柳眉之返回身,從炕上褥子裡掏出一把棉花塞進寧騎城嘴裡。寧騎城捱了他一刀,肩膀上血流不止。柳眉之本想再補一刀,但看著他衣衫已被血染紅,心想血盡人也就亡了,用不著他費事了。他便在屋裡四處翻動,仍然不放心,想找找看。
他把寧騎城的官服和盔甲扔到地上,一點點仔細搜尋。從衣衫的夾層搜出幾張宣紙,上面有字,他一看認出是明箏的字,一看內容應該是明箏抄寫的典籍,柳眉之鄙夷地一笑道:“寧騎城,你去天國見明箏吧。”
柳眉之把那幾張紙揉成一團,扔到一邊,他只專心搜尋了,沒有留意身後太師椅上,寧騎城眼睛裡的渾濁慢慢退去,隨著體內血液大量流出,寧騎城的眼睛越來越明亮,他深吸了口氣,忍著劇痛雙臂一震,綁住他的布條斷了兩根,他迅速伸出一隻手去扯掉嘴裡的棉絮。
柳眉之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頭看時,已經晚了。寧騎城大吼了一聲:“來人呀……”
柳眉之詫異地瞪著寧騎城,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怎麼藥效失靈了,來不及多想,便握住短刀向太師椅上的寧騎城刺去,此時寧騎城雖身負有傷,但是神志已漸漸清晰,他一隻手緊捂著肩膀的傷口,一邊喊道:“有刺客……”
話音未落,大門處出現撞擊聲,幾個守衛用重器撞擊木門。
柳眉之拼命向寧騎城刺去,寧騎城身體離開太師椅躲過一刀,伸手抓住書案上如意劍刺過去,一邊冷冷說道:“柳眉之,今天是你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是被你逼的,如果我早知道你給我吃下的不是鐵屍穿甲散,我也不會找你。”柳眉之開始感到後怕,語言也軟下來。
“哈……”寧騎城握著手裡的如意劍,在空中停下來,“我可不想髒了這把劍。
突然,木門被撞開,四個守衛衝進來,柳眉之還想做拼死抵抗,無奈已沒有還手之力,被四個守衛生擒。寧騎城也因失血太多倒在地上。不多時,郎中又被喚回,郎中給寧騎城服下幾粒丹丸,包紮了傷口,慶幸地是刀太短,沒有傷到要害。